分卷(12)
孫遠向來老實,聽到這話,嚇得已經結巴了。 也也不是錢的事。但是,他似乎也不能只說,是王爺讓他帶信的 支吾了片刻,孫遠開了口:嗯,要加錢。 那人忙問:加多少? 孫遠頓了頓,羞赧地伸出了兩根指頭。 加二錢銀子吧。 那人:? 于是,帶著這人怎么加價還加得這般實惠的疑惑,那人還是將信交給了孫遠,又由孫遠交到了霍無咎的手上。 霍無咎看了一眼手里的信封,抬起頭,審視的目光落在孫遠身上。 孫遠被他看得心虛,大氣都不敢出,在那兒站得像根竹竿。 誰讓你送來的?霍無咎壓低聲音問道。 孫遠結結巴巴:不認得 霍無咎道:我是說,許你送信給我,是誰的命令? 王爺不讓說的! 孫遠抖抖嘴唇,一言不發。 看到他這幅模樣,即便他一個字沒說,霍無咎也明白了。 匪夷所思。 他年少時也跟著父親回過一兩次鄴城,從來不記得自己跟這位靖王有過一面之緣。 他能說出心悅自己的話,就極其離譜。但是,聯想到他這幾天的表現,好像又是這么回事 那副色厲內荏、強作兇悍,又莫名待自己極好的模樣,似乎都有了解釋。 但是 他非要動些亂七八糟的心思也便罷了,這幾日他偷油耗子似的小心翼翼地關注照顧自己,霍無咎也看在眼里。不過 他拿著信封的手,緩緩地在紙質封面上摩挲了起來。 他可是敵國押解在此的戰俘,這種東西也敢往他手里送,他一時不知那個靖王是膽子太大,還是人太傻。又或者說 霍無咎不解地皺了皺眉。 感情一事,真能將人蒙蔽至此,連家國和性命都可以排到后面去? 兵法權謀,他向來精通,但是涉及到這種東西,他便一片空白。 沒經驗,使得他一時間失了判斷力。 他的陣腳忽然有些亂。 仿佛自己再有什么籌謀和算計,都是仗著對方的偏愛而肆意欺負他似的。 待孫遠頗有眼色地退下去后,霍無咎打開了手里的信封。 信紙被人攥得有些皺,依稀可見那人在寫信時,是何等的義憤填膺。 霍無咎抬眼看向窗外。 孟潛山正在院中跟送來輪椅的木匠說些什么,那木匠匆匆地拿紙筆記錄,想來是孟潛山在讓他修改。一見孫遠出來,孟潛山連忙將他招呼了過去,竟是讓孫遠坐在輪椅上,由著孟潛山在院中推來推去。 應是在試那輪椅是否結實。 霍無咎垂下眼,將那張信紙打開了。 【下官與老侯爺分別,已有十載有余。至潯陽一役,悲憤交加,實難自已。奈何食君之祿,別無他法,而今雖同在臨安,亦無顏面見將軍也?!?/br> 字到這兒,已經被淚水模糊得有些花了。 霍無咎皺了皺眉,先將信翻到了最后一頁的落款處。 紀泓承。 這人他倒是有些印象。南景如今本就沒什么將領,他父親的舊友婁鉞就是其中之一。寫信這人,應當是婁鉞當時在軍中的下屬,如今領了個兵部的差事。 霍無咎將信翻了回來。 這人懊惱愧疚之情溢于言表,他倒是并沒放在心上。 當年先帝因著忌憚霍家,在戰事吃緊時刻意斷援兵、斷糧草,戰后還尋了罪狀要滅霍家滿門。他父親起兵,原就是因著與先帝的深仇大恨,與家國無關,自然牽扯不到旁的同僚,也不需要他們跟著一起造反。 忠君報國本就是臣子的本分,因著兄弟義氣一同起事,是江湖中人才會做的事情。 霍無咎的目光淡淡掠過了那幾行推心置腹的話,徑直往后看去。 接著,他的眉毛微微一挑。 【下官知將軍如今處境艱難,萬望將軍忍辱負重,臥薪嘗膽。 靖王其人,絕非善類,今日朝會之上,還同陛下污言穢語,不知羞恥,竟于朝中大談與將軍床笫之歡。此后,陛下令將軍面圣,其人厭惡之情竟溢于言表,即便舍棄宗廟修葺之權,也要將將軍囚于后宅。 可見此人之骯臟卑鄙,萬望將軍保重。樓將軍而今于嶺南剿匪,下官人微言輕,而今束手無策,實在難報老侯爺當年之恩。但望將軍放心,若有用到下官之日,下官定竭盡全力?!?/br> 短短的一封信,到這兒就結束了。 霍無咎將信拿高了些,遞到了桌上那盞孫遠特意為他點起的燈上。 火苗舔上信紙,立馬將一角燒為灰燼。 卻忽然,霍無咎又將信從火上抽了回來。 他拿著那封已經被燒殘了的信,目光頓了頓,又落在了倒數第二段話上。 他竟不由自主地,將那段話看了好幾遍。 待他回過神來時,竟是快要將它背下來了。他微微一愣,欲蓋彌彰似的將信遞到火上,連帶著信封一起燒了個干凈。 火苗在他的眼中微微跳動。 霍無咎盯著那火苗,眉頭皺起了幾道溝壑。 他著實沒有想到 即便他父親的故交舊友,也知道什么是明哲保身。但是,那么個跟自己毫無交集,瞧上去色厲內荏的、膽小的白兔子,竟會在朝中替他周旋應對,甚至連到手的權力都可以不要。 只是為了讓他少受江舜恒的羞辱罷了。 他從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被一個肩膀這般單薄的人,護在身后的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霍無咎:他好愛我。 第17章 江隨舟自然不知道霍無咎收到的那封密信是怎么罵他的。他開心地在禮部摸了一圈魚,回了府上便鉆到自己書房里去了。 因著那日交談了幾句,季攸對他態度居然親近了不少,今日還拿了兩冊書給他,說是借給他同覽。 當然了,是兩本野史。 江隨舟因著自己的經歷,對野史多少有點不大喜歡,因此謝過了季攸的好意,他便將兩本書一收,隨手放在了案頭。 誰愛看誰看,他可不想再承擔這種莫名其妙穿越的風險了。 更何況,他還有旁的事要忙 比如說那兩個大臣給他送來的密信。 他極其謹慎,清早收了信便將之收了起來,直到此時四下無人,他才將信展開來看。 與他所猜測的差不多,這信中并沒提供什么太有用的信息。 這兩個朝臣并不是高官,只是恰在工部而已。因此,這事務被工部接去,預算幾何、又由誰來主事,他們略一打聽就能了解。他們又替江隨舟核算了一番,算出了龐紹能在這兒搜羅到多少油水。 果真數量可觀。 這兩個朝臣想必也因此而有些著急,在信中問他,是否要在工程之中安插一些他們自己的人手。 江隨舟陷入了沉思。 根據他如今對原主的了解,他肯定會做些什么,即便不會有回報,甚至會有損失,也一定要試一試。 但是江隨舟知道,這全然是無用的。 龐紹絕不會讓任何一個他不放心的官員經手銀錢,因此即便安插自己的官員進去,也碰不到朝廷撥下來的銀子。在這種情況下,安插眼線,能做的也只有收集貪污罪證上報朝廷 但是,龐紹和后主是什么關系,他和后主又是什么關系? 顯然,這就是自己往槍口上撞,生怕后主抓不到收拾他的把柄。 而且,也會將安插進去的官員推到風口浪尖上,極容易被龐紹所害。 穿越之前,他在讀史書時,就見過不少南景的官員,在某些工程之上意外身亡、不了了之的。 江隨舟不敢拿人命去冒這個險。 他沉吟片刻,將那信件細細看了一番,把其中的數字和人名大略記下來,便將信放進了桌邊的暗格里。 那里頭已經放了不少的信件了。 都是原主所存下的。江隨舟當時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這處暗格。 他也正是根據這其中的信件,大致確定了原主的勢力范圍。 這里頭所存的信件,收集來的線報大多零零碎碎,沒什么參考價值。但是根據來信官員的職位便知,這些人手中沒什么實權,即便這些零碎可憐的消息,也都是他們竭盡所能得來的。 這些官員將信息費勁地收集起來,交給原主,而原主也并沒辜負他們的努力,匣中的信件,無不有圈點批注的痕跡,可見原主看得有多用心。 江隨舟將這封信一并放好,小心鎖好了,便著手開始給那兩個官員回信。 他沒有直接拒絕,只說讓他們按兵不動,自己則會見機行事。屆時若是尋到了將他們安插進去的機會,定會第一時間知會他們。 幸而書房中放了幾封原主尚未送出的信,能讓江隨舟勉強學著他的語氣,將信寫完了。 寫完之后,江隨舟將信通讀了一遍,等著墨跡干透。 他不由得嘆了口氣。 南景逃過長江已有三年,早從將要滅國的惶惶中漸漸走了出來,似乎已經接受了而今分江而治的局勢。一直到一個多月前,霍無咎舉兵南下,打破了原本的平衡,卻又在渡江之時因援兵被斷,被圍困俘虜。 這下,北梁連霍將軍都沒了,南景朝臣自然更安心了。 也正是如此,龐紹心安理得地大肆貪污攬權,后主一門心思地享樂。而原本的靖王和他身后的一眾朝臣,則都在夾縫中盡力地與龐紹一黨奪權,想從那片陰云中尋出一條明路來。 但是,他們誰都不知道,氣數已盡,大廈馬上就要傾倒了。 他們是在即將倒塌的高樓中,奮力地往上爬。 江隨舟看向窗外。 他漸漸接受了自己被拉進這段歷史的事實,同時,也被裹挾進了這片洪流之中。 他漸漸有點想幫幫他們。 待他從書房中出來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他將密信交給了孟潛山,便見他頗為熟練地將信塞進了懷里。 江隨舟放心地收回了目光。 許是因他身體底子弱些,坐久了便顯得臉色不大好。孟潛山看他唇色有點白,便貼心地問道:主子累久了,可要奴才替您準備湯池? 江隨舟一聽他問,也覺得有些乏,聞言便點了點頭。 孟潛山連連應是。 江隨舟一路回了房,便見晚膳已經備好了?;突蜔艋鹣?,霍無咎正坐在那兒看書。 自己房中能有幾本書?都是孟潛山準備來給原主睡前解悶的。原主偏愛些晦澀的儒家古籍,講的都是些治世之道,江隨舟看慣了古文,倒不覺得無趣,但是霍無咎可就不一樣了。 舞刀弄劍的人,哪里看得來這些。 這么想著,江隨舟在桌邊坐下,開口問道:在看書? 他語氣很冷,擺明了一副對對方作什么不感興趣的態度。 他也沒指望霍無咎搭理他,說這么句話,不過是個開場白罷了。話音落下,他頓了頓,正要開口吩咐孟潛山給霍無咎送點閑書來,卻驟然聽見了一道低沉醇厚的聲音。 隨便翻翻?;魺o咎說道。 江隨舟嚇了一跳。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霍無咎,就見他神態自若地吃著飯。 他原本準備好的措辭到了嘴邊,被霍無咎驟然的回應堵了回來。一時間,江隨舟沒說話。 就見霍無咎抬眼,淡淡看向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霍無咎這回看向他時,神色仍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但眼中的攻擊性卻淡了不少,壓迫感也隨之消散了大半。 一時間,平和得讓江隨舟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他愣了愣,連忙收起了訝異的情緒,垂下眼夾了一筷菜,道:嗯。平日里都看什么書?讓孟潛山給你拿一點過來。 說著,他拿眼神示意了孟潛山一下。 后頭的孟潛山連連點頭。 卻聽霍無咎又開口了。 不用。他說。 頓了頓,霍無咎淡淡看著他,接著道:我不習慣受人照顧。 他這話意有所指不光是尋書這事,還包括之前幾日,他在朝中所做的犧牲、以及讓人給自己送信之類,對方自然心里清楚。 靖王硬要喜歡他,他管不了,但是來自于靖王的那些偏袒和好意,他也不想接受。 得人好處便要還回去,這種感情,他還不了。 卻見對面的江隨舟抬眸,眼中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怔楞,繼而冷冷一笑,道:本王何曾照顧過你?給你找點事做,勿要給我找麻煩罷了。 江隨舟心里正高興呢。 哪兒能不習慣??!為了我這條命,以后照顧你的地方還多呢! 早點習慣吧你! 霍無咎皺了皺眉,正要開口,就見旁邊的孟潛山樂開了花,嘿嘿笑著直點頭,說等會兒去給夫人多挑些來,讓他選選。 顯然,這主仆兩個并沒打算聽他的意見。 霍無咎垂下眼,江隨舟也沒再說話,待吃完了飯,便自到一旁喝茶消食去了。 他心情不錯。 待到夜色漸深,孟潛山湊上前來,告訴他后間的湯池已經備好,可以去沐浴了。 江隨舟應聲,放下書便往后間去。 繞過絲制屏風,便有蒸騰的熱氣撲面而來。重重紗幔之下,已是點起了熠熠的燭火,在迷蒙的蒸汽中顯出幾分旖旎的曖昧。 后間中心砌了個下沉的雕花銅池,并不太大,大約三五尺見方的模樣。此時池中已經放好了熱水,竟還浮了層花瓣,隱約泛著幽香。 旁邊幾個侍女站在那兒,大有一副要伺候江隨舟沐浴的架勢。 這太不合適了。 江隨舟收回目光,擺了擺手,示意她們下去。 侍女們便乖乖退下,行動間連腳步聲都沒有,沒一會兒,便撤了個干凈。 江隨舟又回過頭,看向孟潛山,道:你也退下。 孟潛山一愣:??? 這平日里主子沐浴,哪兒有沒人伺候的時候?除了在顧夫人房里時 想到這兒,孟潛山頓時恍然大悟。 他怎么這般沒眼色!房里還有一位主兒呢,哪兒輪得到他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