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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意思,是讓我派王恢去前沿將功贖罪,用生命證明他非畏戰?” 這樣做倒也可行,總歸劉徹想要的只是一個標志,只是讓他就這么改換命令出爾反爾,劉徹不太情愿。 顯得跟他說話完全不算數一樣。 先前被王太后觸動的敏感神經讓他對太皇太后此刻提出的方案,并沒有太想執行的意愿。 “皇帝不愿意下令,就讓老婆子我著人去辦?!?/br> 太皇太后費力地用另一只枯瘦的手拍了拍劉徹的手背:“朝中猶豫不愿戰者,許多都曾為我而謀。我派王恢死戰,也能動搖他們的立場?!?/br> 劉徹稍稍展眉,如果有這樣的好處,按太皇太后所說,他還是樂意的。 “好。那祖母也應派個能代表您,又足夠明智能與王恢說清楚事由的人,您有人選了嗎?” 他問話剛說完,眉心便跳了跳,這樣一個人好似除了館陶公主外再無其他了,難不成太皇太后也是想著借這次赦王恢的事兒,讓館陶公主重回朝政中? 這個念頭陡一冒出就激出了劉徹的反感,可他方才應下,又不好立刻予以否認,便只打算著等太皇太后說出館陶公主后,再找個借口拒絕。 “讓盈盈去吧?!?/br> 這不僅出乎劉徹的預料,連曹盈本人也愣住了,這擔子可不輕,她不覺得自己可以挑起。 心中慌亂地道:“我?我不行的吧?!?/br> “盈盈你可以的,也唯有你可以?!鄙n老的聲音沒有安撫的意味,仿佛只是陳述一個事實,莫名叫人安心。 劉徹望著自己這小外甥女稍一思索,也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了。 除了館陶公主外,確實只有教養在太皇太后身邊的曹盈能夠代表她出面了。 他稍松了口氣,表情也柔和了下來:“既然如此,朕派人跟著盈盈帶您的旨意走一趟吧?!?/br> 王恢被關的地下監牢待遇不差,劉徹雖說要殺他,但是沒有苛待他的意思。 然而地下比地面還是要冷許多,也潮濕得多。 曹盈已多加了一件厚衣,卻還是覺著冷意往自己衣縫中鉆,空氣中是巖石水氣夾著稻草的古怪味道,沒那么難聞,但還是讓她打了個噴嚏。 她將露在外的小手又往袖子里縮了縮,這才被人領著往王恢的牢室走。 王恢穿著麻布衣裳正頹然坐在稻草上,靠著冰冷的石壁,望著牢室高高的那一扇小窗,神情有些呆滯,但是心中仍存著一絲希冀。 聽見大鎖被挑動的聲音,他回過神來,見是穿著宮中服飾的宮人來了,緊張又期待地站起身:“確切旨意已經到了嗎?” 宮人看了他一眼沒有回話,只是垂首走進來讓開了門。 王恢這才看到在他身后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裹著紅色斗篷,白絨毛圍了一圈脖子的小女孩只露了半張臉出來,與周圍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這是?”王恢覺著她有點眼熟,瞇著眼一會兒終于記起他與韓安國辯論時曾在太皇太后宮里見過曹盈:“安和翁主?那這旨意是... ...” “是曾外祖母下給你的?!辈苡毂幻稍趪崩?,甕聲甕氣地答了一句,覺著這樣說話不大好,便將圍脖往下拉了拉,對宮人道:“你把旨意給我,先在外面等我吧?!?/br> 厚厚的綢布對于曹盈有些重,但是她沒有立刻遞給王恢,而是看著面色灰暗一片的王恢道:“王大人,旨意是曾外祖母給你的,但是舅舅本就已定下了你的死罪,外祖母都沒勸下他,這旨意也是要送你去死的?!?/br> 王恢最后的希望破滅,卻仿佛在意料之中地苦笑道:“陛下是這樣的,他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br> 他重新坐倒在旁邊的稻草上,一點精神氣也沒有了,卻道:“但我仍覺得自己沒有錯,即便重來我也不想帶著我那三萬人去沖殺匈奴逃兵,那只是白白犧牲。既然注定沒法如計劃伏殺匈奴單于了,那就該積攢力量等之后對匈奴的反攻?!?/br> “對你帶著的軍隊來說,你的決定沒錯?!辈苡o靜等他說完,道:“但是對整個大漢攻匈奴的大計來說,你這樣做該死?!?/br> 王恢恍惚一下,望著小窗的視線重投向曹盈:“翁主也以為我該死?” 曹盈被凍得打了個顫,維持著自己表情道:“這一次咱們大漢五十萬大軍傾巢出動,國中矚目,畢竟要戰的是國中從不敢戰的匈奴。結果讓匈奴人毫發無損逃脫,咱們大軍灰溜溜回國?!?/br> 她呼入了許多冷空氣,肺有些疼,便將綢布抱緊了些,捂在自己的腹上:“旁的將軍還好,你作為主戰派的代表,征勝閩越的勝將,卻見了匈奴就畏戰不敢戰,是不是讓國中對匈奴的畏懼更深?不讓你死以證舅舅的決心,還能有反攻的一日嗎?” 這是王恢從來不曾設想過的,他到底只是一個將軍,只有作為將軍的視野,不知上位者會如何看待自己的所作所為,也想象不出大局會因自己作為有什么變化。 所以被定下死路后,他其實一直都是不服的。 當下被曹盈戳穿一切,他才意識到自己不死,劉徹可能面對的局面對劉徹有多不利——信重的大將畏戰被放過,如何還有人敢信他決意? “原是如此... ...”王恢吐出一口濁氣,多日郁結于胸的不服與傷心因理解而散去。 至少讓他知道他自己死的價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