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0)
更何況如今九爺在北地的權勢,已比往日更盛三分。 九爺又看了白明禹,眉頭微皺,問道:你剛才說鐵路附近的酒館,是怎么回事? 白明禹正看著白虹起,聽見九爺問才晃神道:哦,是這樣,爺,那些俄人好不講道理,那個鐵路局長叫什么霍爾瓦格的一直拿禁酒令做文章,上個月還下文,說凡存東省鐵路沿線50俄里以內的地區嚴禁制造、販賣酒水,這家伙一直驅逐沿路販酒行商,上個月底就抄了兩車廂的酒,雖不是咱們家的,但那都是咱們這賣出去的??!那些行商瞧見勢頭不好,也不敢多買,生怕被逮到。他說著又氣憤起來,那俄國佬只趕咱們這邊的商人,俄商半點不管! 九爺問:俄商還能繼續販酒? 白明禹道:何止,他們在南坊這邊自己開辦酒廠,那家烏盧布列夫斯基啤酒廠和東巴伐利亞酒廠就是他們的,禁酒令下了幾次,既沒停業,也沒遷走。我瞧那幫俄人的禁酒令,只禁華國的酒,壓根就不禁洋酒! 九爺垂眼略想片刻,道:你把他下的書文拿一份來,我瞧瞧。 白明禹答應了一聲,起身要回去拿,一旁的白虹起卻早有準備,從一旁的公文包里拿了整整齊齊一疊文書,一并放到九爺跟前,九叔,我猜你一來也是要看著些,已帶來了。 九爺翻看了一下,點頭道:我今日先看一下,白二還是去酒館那邊盯著,虹兒替我去一趟尚老板那里,昨夜戲班里的人傷了幾個,你送些藥過去,也給些銀錢安撫下。 倆人都答應一聲,白虹起又開口問道:九叔,小謝還好吧? 九爺抬眼看她,你找他有事? 白虹起不知為何下意識連忙搖頭,坐姿都拘謹了些,沒有,沒有,我就是隨口一問,好歹是九叔身邊的人,聽說昨夜戲樓那邊打壞了好些桌椅,我就是擔心咱們這邊人的安危。 九爺道:他無事。 白虹起不敢多問,起身和白二一同出去了。 等到了門口,白姑娘才恍惚想起,昨夜小謝管事是同九爺一起回來的,但今日卻沒有見他出來,真是怪事。她總覺得哪里有一絲什么馬上要被抓住,但就差了那么一點,一閃而過,忍不住低聲問旁邊的白明禹道:你昨天瞧見謝璟沒有?他傷得重嗎,今日好像沒見他出來 白明禹停下腳步看她,一臉不痛快:你只問小謝,怎么不問問我? 白虹起奇道:你怎么了? 我昨日也在戲樓??!你是沒去,沒瞧見小爺昨天晚上有多勇猛,那幫人呼啦啦圍上來,我一拳一個白明禹正吹得興起,聽眾卻拔腿要走,他不樂意道:哎,你這人好沒意思,話都不聽別人說完的嗎! 白姑娘敷衍他:九叔交代了要事,我還趕著去辦事呢,下回聽你講。 白明禹忽然想起什么,兩三步追過去,擠進她車里:你去找尚玉樓?巧了,我找他也有點事,搭個車,順路。 白虹起:你找他做什么? 你少管我,反正有事。白二繃著臉,看她一眼耳尖泛紅立刻扭過頭去,催司機開車。尚玉樓長得俊俏,在省府就迷倒了不少女孩兒,還有姑娘捧著大串珍珠和金戒子往臺上扔博他歡心的呢! 白明禹心想,白家賺錢不易,他得去看著些,省得這位小姑姑不懂事,胡亂給外頭的男人花錢。 對,就是這樣。 白明禹心里念叨一遍,神色大定,已認準這個道理。 洋房。 九爺拿了文件回樓上。 這里已按照九爺平日習慣布置出一間書房,文房四寶放在桌上,一側的書架上放了些書,準備的倉促,雖沒有東院多但也夠打發時間所用。 此刻書房敞亮,里面沒人,九爺把文件放下之后又轉去臥室。 臥室里窗開了半扇,但依舊盈滿梔子花香的濃郁。 一旁小茶幾上,放著一盤還未動的食物。 九爺看了一眼,聽見浴室有一點聲響,順著找過去,果然瞧見了謝璟。 小謝管事正赤著腳彎腰在那擦拭浴缸,腰細腿長,半彎腰的姿勢專注認真。 九爺走過去拍打了一下,謝璟嚇了一跳,捂著屁股轉身,發現是九爺怔了下道:爺,你忙完了? 九爺道:嗯,白二他們來了一趟,也沒什么大事。你怎么不去吃飯,這浴缸有什么好擦的? 謝璟臉上發燙,支支吾吾。 九爺就喜歡他這樣,逗了幾句,哄道:以后日子還長,難不成你天天起來擦這些? 謝璟臉色爆紅,一時眼睛里都帶了幾分濕潤,長而濃密的睫毛微顫。 九爺輕笑出聲,低頭親了他唇邊:傻小子。 謝璟跟他親了一下,追著又親了一陣,額頭跟他抵著,眼里帶了孺慕。 九爺心中輕嘆。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覺得梔子花那碰鼻子的香氣好聞。 就像是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陷得這般深。 尚玉樓那邊被安置了新住處,白家又請了醫生來給戲班眾人瞧了,送了好些名貴藥材,尚玉樓推讓再三,只能收了。 只是住了不到兩日,又被黑衣打扮的人尋上門來。 那黑衣打手只來了兩個,是來傳話的,大約是幫會里已打聽清楚新來的九爺是何許人物,并不敢再去碰白家小輩分毫,但為了自己臉面,硬撐著來戲班這里找回場子。那打手喊了尚玉樓出來,對他道:我們大當家的說了,前日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白九爺和尚老板,他也不是沖著您二位來的,原是下頭的人不規矩,惹了一場誤會。但咱們這邊傷了人,總也要有個交代,大當家的說,談銀錢傷和氣,只把那日打人的武生交出來,他訓幾句話,這事兒就算揭過,所有恩怨一筆勾銷。 尚玉樓神色古怪,問道:你們大當家的,要哪個武生? 黑衣打手道:自然是那日打人最兇的,作一副仙君打扮那個! 尚玉樓搖頭:給不了。 黑衣打手: 黑衣打手:尚老板,咱們可是給足了面子,不過叫去訓幾句話,大當家脾氣不好,你再倔強下去,我可不敢保證仙君能不能囫圇個送回來了! 尚玉樓一臉同情望著他,嘆了一聲道:這話你不如同白九爺再說一遍,那是九爺的人,不是我戲班的。 青龍會的人愣在當場。 九爺當天就聽到這話,怒極反笑:也替我帶句話給那位大當家,我的人,自有我定下的規矩,不勞煩旁人動手。 當日傍晚,洋樓外很快又開來五輛黑色轎車,白虹起手里有一家汽車行,這些拿出去價值千金的轎車,全都是拿來給九爺身邊人使用,她知道九爺在黑河遇險的事,因此對九爺安危十分上心,送車送護衛,要什么給什么。 另一邊,青龍會的大當家正在煙館里吞云吐霧。 這兩年幫會發展極快,入會人數眾多,但絕大部分都是做最下層勞苦工作之人,像是碼頭上的苦力和拉黃包車的腳夫,這些人入會原因也簡單,多少有個依仗,不會被孤立欺負的太慘,每月上交少許銅錢買個平安。青龍會的上層人數不多,按資排輩,分了七個當家的,這幫人在南坊也作威作福慣了,聽到白家九爺這尊大佛親自來的消息也只當做茶余閑談,完全沒想過自己能和白家有什么交集。 不是南坊的那位乳臭未干的小丫頭白虹起,那可是省府白家的家主。 外頭人跌跌撞撞跑進煙館來報的時候,大當家的吐了長長一口煙霧,緩了半日才模糊聽清些字眼,又問了一遍:你說什么,什么白家? 下頭那人聲音都打了顫:是,是省府白家,白家九爺帶了好些兵,讓您下樓敘話。 大當家手里煙槍沒拿穩,哐啷一聲掉在桌上,一旁給他點煙的姘頭嚇了一跳,大當家也全然顧不上了,追問道:那位白九爺,找我?你沒看錯?! 千真萬確,白家九爺找您,怕是來者不善啊大當家,不如我去找二當家,讓他們多帶些人手來 那人話還未說完,就被大當家的一煙桿砸過去,一邊從榻上起身一邊痛罵道:找什么人,你跟那位硬碰,怕不是嫌自己命長!他轉了兩圈,又問,白九爺為何找我們麻煩,可是哪里招待不周? 這,這 這什么,快說! 前幾日七當家的和他們起了沖突,在戲樓打了一場,二當家的也不敢找白家討公道,只借了您的名號,問他們要當日打人的武生,聽說那武生被白家九爺相中養起來了,二當家知道的晚,這會兒怕是來尋仇。 糊涂!糊涂啊,老二和老七這兩年被那幫洋毛子攛掇的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如今更是離譜,怕是連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大當家趿拉著鞋走了兩步,氣急敗壞道,北地白家,那是咱們能招惹的嗎!你從后門悄悄出去,趕快些,去把老二和老七給我找來! 可七當家的被戲班那個武生打成重傷,如今還臥床不起啊。 大當家的瞪他一眼,罵道:我管他是死是活,就算是躺在床上咳血,也給我連人帶床抬來! 那人連忙應了一聲,匆匆去了。 那日被謝璟打成重傷的人名叫李德發,他挨了謝璟幾棍,回去時候又趕上落雪,抬回去凍了半夜一時傷了肺腑,這會兒還真是下不了床,咳著血被抬了過來。 大當家的下樓之后,只看到一幫兵,面容肅殺,押赴一般帶他去了不遠處一家茶樓。 九爺包場,已坐在那里等著。 第79章 黃人鳳 茶樓里安靜。 但并不代表人少,九爺身后左右各站一個護衛,兩側皆是整排荷槍實彈的士兵,排列站好,長槍背在肩上,槍管泛著幽冷鐵光。 九爺喝了小半杯茶,抬眼看向進來的人。 青龍會大當家一進來就有些腿軟,他已不是早幾年敢打敢拼的年紀,享了幾年福,越發容易露怯,強撐著面上不顯露什么,走到跟前,跟九爺行禮問了一聲好。 九爺茶杯在手上轉了半圈,問他:你是青龍會大當家? 不敢當,兄弟們抬舉,平日里這么喊一聲罷了。大當家回了一句,強裝鎮定。 門口傳來響動,有幾個黑衣打手抬了一頂擔架上來,上面躺著的是七當家李德發,大約是跑得急,即便躺在擔架上也一副出氣多進氣少的模樣,剛一停下放在地上停穩,就忍不住連聲咳嗽。 大當家看了那邊一眼,使了眼色給對方,讓他開口說話。 李德發面色慘白,額上滲出冷汗,梗著脖子咬牙道:我們兄弟不知那戲班武生是九爺的人,多有得罪,只是我已被他打成重傷,前幾日也并非尋仇,只是想找人出來詢問幾句 九爺放下茶杯,淡聲道:你不配。 七當家的脖子上青筋鼓起,一雙眼睛瞪向對方。 大當家的毫不客氣,上前給了他一腳,差點把人從擔架上踹下來,連聲罵道:你這是什么態度,來的路上,我不是吩咐人與你說了?見了九爺,好好兒認錯,還懂不懂規矩!他罵完又轉身對白九拱手,九爺,我這七弟年紀小了些,做事莽撞了,還望見諒。 七當家年輕氣盛,被踹了一腳才垂下眼,被遮擋起的眼神里滿是怨毒。 九爺道:大當家不必如此,我瞧你這位七弟不是不懂規矩,只是背后有人撐腰,想換個規矩罷了。大當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吧,畢竟這樣的人,可不止一個。 大當家的說了幾句客套話,一時拿不準九爺話里意思。 正揣摩著,就聽到外頭有軍靴聲響,還有人叫嚷的聲音,很快有一個人被拖了進來。那人右腿腕骨詭異扭曲到內側,拖上來的時候褲腿那已經被血濕透了,硬是拖了一道血痕,被兩個士兵毫不客氣扔在門廳當中。 大當家的認出是青龍會的老二,一時有些吃驚,他這個二弟平日里總被人說是老狐貍,向來從不吃虧只有占便宜的份兒,被凌虐至如此狼狽更是頭一遭。大當家連忙上前,想要扶起對方,卻被士兵攔住了,他有些怒了,質問道:我敬你是北地白家之人,禮讓三分,不過是下頭人起了沖突,也賠禮道歉了,你還待如何?!如此設下私刑,折損我門下兩位兄弟,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后頭跟過來的一個軍官穿了一身毛呢料軍服,腰上系了皮帶和槍托,手持一根烏黑油亮馬鞭,一臉冷意走過來,那你可知他去了何處? 大當家怒道:不管去了何處,也不當受如此私刑吧? 此人行跡詭異,從宅邸中出來立刻直奔俄人營地,路上還當街開了兩槍,射傷無辜,于租界前被擒拿。軍官拿馬鞭指了地上瘸腿之人,毫不客氣道,白將軍有令,但凡通敵賣國者,一概擒拿交于當地督辦。 在地上的人緊抓大當家衣袖,大哥救我,我不過去找人,我、我要找領事大人!就算要抓我,你們也總要講證據 那就敢問一句,九爺揣手坐在主座,語氣平淡,視線掃過廳中幾人最后落在那位二當家身上,上月廿九,發往庫爾奇的兩車廂酒水,為何被抄? 那人聲音戛然而止,額上冒出一層細密冷汗。 如何知道準確車廂,并被抄沒物資。 那自是因為,有人拿了好處,為俄國人通風報信。 一本冊子扔在那位二當家面前,他低頭看了一眼凌亂紙頁,上頭胡亂寫著的幾行字,正是他平日里記錄的收受俄國人金錢的記錄,字跡隱蔽,一時并不能看出來,但這賬本被他藏得更隱蔽,覺非一般人可找到。 九爺手抵在唇邊,輕咳一聲:你不說,那我便替你說,上頭紅筆記錄為銀錢,黑筆則為你手下濫殺無辜之人性命,是也不是?!說道后面,眼神已帶了凌厲。 二當家想要開口辯駁,很快又有兩個被捆得粽子一樣的黑衣打手被拖了上來,倆人一見他立刻支支吾吾大聲叫起來。 二當家目光僵直看向對方,背后被冷汗沁透了一層。 那是他平日里最器重的兩個打手,也是替他殺人埋尸最麻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