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宦而驕 第18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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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编嵔つ募?,低聲喊了一聲。 “只要此事圓滿結束,你我父子二人再無敵手?!编嵎⑽幢犙劭此?,只是繼續說道,“我也老了也該退了,未來便要你一個人了?!?/br> “爹說什么呢?”鄭江亭嘴角僵硬,微微抽動,“小皇帝才離不開你?!?/br> “謝延不似明宗憲宗,乃是一個胸有溝壑,雄才大略的萬歲,你今后切莫咋咋呼呼,也不可輕視小瞧他?!?/br> 鄭江亭大聲喊了一聲,打斷他的話:“爹?!?/br> “這事等您出來說行嗎?!?/br> 鄭樊沉重地將腿挪到床上,不再說話。 鄭江亭咬牙看了他最后一眼,這才低聲說道:“我先走了,再過幾日,我一定來接您?!?/br> 鄭樊看著那人的背影逐漸消失,這才低聲說道。 “不過是想求一個善終?!?/br> “善終?!币粔χ舻暮诎抵?,傳來一聲古怪的譏諷聲,就像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 啪嗒一聲的銅片聲混在燭火噼啪聲中。 黑夜中只能依稀看到兩個身形一坐一站。 “放游?!弊哪侨溯p聲喊了一聲,竟是龔自順。 “鄭樊心智當真鮮有敵手,這般連環扣都在掌握之中?!彼麄€人都有些低沉,說的話也總是吊著一口氣,“只是去西南之事,我還是要去的?!?/br> “那日老師尋了若清,我和你幾位師兄都在一旁聽著,當日是我攬下這些事情?!彼哪抗庾院谝怪写┻^,落在角落中站著的人。 “已經走到這一步了,老師死局已定,若清還在牢中,前面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不可能退卻的?!?/br> 他們每一步都走的格外兇險,也許每一步都需要搭上一條人命。 老師,摯友,都已經義無反顧地走了上去,他作為大師兄,自然不能讓諸位師弟冒險。 他當日先一步接下此事,便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準備。 謝病春身形極高,腰背如刀,就像一截翠綠的竹,若是繃到極致便會驟然斷裂,可誰都不知道哪一步是極致。 “我必須把他們帶到京城?!饼徸皂樖栈匾暰€,低聲說道。 “我讓陸行和你一起去?!敝x病春的聲音在黑夜中顯得有些沙啞。 龔自順一驚,連連擺手:“不用,你如今情況也兇險,他是保護你的,我到時雇傭鏢局即可?!?/br> “見血的買賣,又是去往西南,沒有鏢局愿意接?!敝x病春似乎側首去看他,若有若無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帶著冷沁沁的冷意。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饼徸皂樢а勒f道。 “可這會來不及?!?/br> 角落的身影微微一動,他走路極輕,就像一只輕盈的貓,悄無聲息便走到龔自順面前。 “陸行原是西南軍虎賁將軍陸明忠獨子,當年陸明忠因寧王案觸怒謝言開,后拒不認罪,被滿門抄斬,陸行因為忠仆用自己的孩子替他一命,這才活了下來?!?/br> 龔自順一驚。 “他自小就是野猴子,你帶他去西南,一路上也方便,且他武功高強,你有謀,他又勇,保護那群百姓并無難度,最重要的是你,不需要提防他?!?/br> 謝病春的聲音朦朧著夜色,便極具誘惑力。 龔自順沉默。 “你自小就能言,騙起人來一點破綻也沒有,我猜不透你想的,卻也不想讓你為難,而且你已經這么打算,我便是再拒絕,明日陸行說不定就成了鏢師?!彼麩o奈說著。 謝病春并未說話。 “這么多年當真是一點也沒變?!?/br> 他輕聲感慨著。 夜色朦朧,聲帶懷念。 ———— 子時刑部,看似悄無一人,仔細看去,各個角落里卻都是站滿了人。 謝病春悄無聲息地從側門離開,剛一出門,便看到不遠處安靜停著的馬車。 那是一輛格外簡單的青布馬車。 馬車邊上站著陸行,正靠在車轅上,和帶著斗笠的人說著話。 “刑部早有人歸化掌印了,不會有人知道的?!?/br> “東廠的錦衣衛最是廢物了,扯扯頭花還可以,哪里比得上我手下的錦衣衛?!?/br> “娘娘這般出門,萬歲知道嗎?” “不是說掌印還沒出來嗎?!?/br> “啥意思啊,你看我后面干嘛……”陸行摸著腦袋回頭,一眼就看到站在不遠處燈火闌珊處的人。 明月高懸,衣擺沾漉。 “掌印?!?/br> 他臉上笑容一頓,立馬規矩站好。 謝病春披著大紅色的薄披風靜靜垂落在兩側,一半是光亮,一半是陰暗,披風上的花紋暗色流光,沉默而華麗。 他的目光落在青布馬車上,漆黑的眸光喊著氤氳的光,如輕月籠云,霜白清冷。 “回西廠?!彼佳鄣痛?,輕聲說道。 陸行一怔,下意識扭頭去看英景。 英景眉心緊皺,欲言又止。 陸行剛準備說話,卻見一道冰冷的視線落在臉上,頓時后脖汗毛四起,對著英景連連搖頭,按劍快步朝著謝病春跑去。 謝病春神色冷淡疏離,連帶著大紅色都多了份月涌江流的肅殺冷色。 陸行硬著頭皮,喃喃喊了一聲:“是娘娘?!?/br> 謝病春收回視線,他想要去摸指尖的銀戒,卻又破了一個空,手指便不由蜷縮起來。 “謝病春,你打算躲我到何時?!?/br> 兩人沉默轉身離開的瞬間,背后傳來一聲憤怒的質問聲。 “娘娘發了兩天高燒,今日一退燒便出宮了,等掌印到現在?!标懶羞B忙說道,“人都瘦了一大圈了,剛剛還在馬車內小憩呢?!?/br> 謝病春眉心蹙起:“為何沒人……” “娘娘!”背后傳來英景著急的聲音。 謝病春連忙轉身,就看到穿著青色衣衫的人拎著裙子跳下馬車。 她當真如陸行所說,病了一場,臉都瘦了一圈,下馬車的時候,還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謝病春手指微動。 “娘娘,小心?!庇⒕把奂彩挚?,把人扶著,“娘娘大病初愈?!?/br> “謝迢,你若是不過來?!?/br> 明沉舟站在車轅前,下顎尖尖,唇色發白,淺色的目光倒映著余光燈盞,好似發著光一般,一字一字,認真說道。 “我便再也不理你了?!?/br> 第92章 月移花影,驚鳥驚度,春夜暖風隔著漫漫暗色送來水波晃蕩聲。 刑部因為設有大牢,就在昭理巷靠近護城河的那一段,靜水深流,在霜白夜色中熠熠閃爍。 明沉舟穿著青色素羅,頭上并未帶步搖發簪,只留下一個碧玉簪子,她站在馬車邊上,下顎尖尖,唇色微白,幾日不見,竟rou眼可見地消瘦下去。 英景扶著她,猶豫地去看不遠處的掌印。 謝病春其實也瘦了不少,那件大紅色的披風罩在他身上,也顯得空落落的,聽始休樓的人說,掌印這幾日加起來的休息時間連五個時辰都沒有。 陸行也動了動嘴,卻又不知如何開口,也是小心翼翼去看掌印。 娘娘找了三次掌印,掌印次次避而不見,便是連最是大大咧咧的桃色都察覺出不對勁。 明沉舟放下威脅之話便不再開口,只是死死盯著謝病春。 謝病春站在原處,漆黑的眸子沉默地看著她,疏離如明月照積雪,寒空煙雪,冷沁沁的,沒有一點人氣。 春風穿街而過,偏生只帶來一聲聲吱呀難聽的蟲鳴,湖波蕩漾,老槐樹上不知是誰掛了一盞破破舊舊的燈籠,照得水光泛在地面上,凌凌波動。 明沉舟只覺得腦袋一陣陣地抽疼,那日自乾清殿出來,她便大病了一場。 那場大病交織了一場場的夢,夢中到處都是光怪陸離的世界,她就想一個飄無所依的風箏,被巨大的力量拉扯著。 她一會覺得自己站在大河波濤的岸邊,水聲震得她耳鼓發蒙,發白的江流裹挾著冰雪。 一會又覺得自己在高大的樹木林中奔逃,濃霧迷茫,身后是持之不盡的嘶吼聲。 又一會她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明府冬日冰湖中,有人在耳邊竊竊私語。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陰冷血氣,好似下一秒就要露出猙獰的煞氣,要把她憑空撕碎。 不用于以往斷斷續續,朦朦朧朧的噩夢,這些夢太過真實,真實到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風吹臉頰,水淹沒頭頂,鼻息間到處都是血腥味的恐怖,甚至心中的那點執念。 她一直在找一個人。 原來她丟的記憶里丟的是一個人。 明沉舟看著不遠處沉默的人,蒼白唇色微動,緩緩問道:“明德十年的冬日,云南下了一場罕見大雪,你知道嗎?” 謝病春抬眸,眸光微動,鴉黑睫羽顫動片刻后,低聲說道:“知道?!?/br> 明沉舟失神地看著他,似乎想要自這個挺拔俊秀的男子身上看到當年那個狼狽瘦弱的小孩影子。 可實在是記憶太過模糊,唯有兩人同樣清冷冷的黑瞳令人印象深刻。 眼頭微微下垂,眼尾上揚,這是一雙狹長而精致的桃花眼,朦朧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