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用來見我了?！?/br>
    她一向慈眉善目的臉龐倏地緊繃，帶著一點狠厲果斷。

    第10章

    深夜，仁寧殿主殿燈火通明。

    “不能！為什么不能……咳咳……”

    明德帝怒火沖天的聲音在帷帳后驟然響起，隨后是劇烈的咳嗽聲。

    “萬歲保重龍體?！币粋鹊男↑S門著急勸道。

    回答他的是，珍貴的玉屏寶珠自帷幔后被憤怒甩出，落在地上被摔得細碎。

    跪著的小黃門臉色發白，帷帳后的人喘著粗氣，唯有角落里的謝病春眉眼不動。

    大殿中立著一鼎皇貴妃娘娘鐘愛的米黃色博山爐，乃是萬歲送給皇貴妃四十歲整壽的禮物。

    形狀宛若峰巒疊嶂的香爐好似一座雄偉的仙山，山壁上的十三條錯落有致的螺旋狀山脈以此攀附而上，最后匯聚到尖頂的山脈上，細細看去每條山壁皆有特色，極為雄偉。

    此鼎一旦燃香，香氣便會從十三條鏤空的山體中飄逸散出，云霧繚繞，每當此時，便會宛若置身仙境，飄飄欲仙。

    此刻，它正在裊裊生煙，淺白色的香霧高高飄起，隨后散在偌大的宮殿中。

    謝病春盯著那鼎香爐，深色的蟒服被白煙籠罩，漆黑的眉眼便都開始朦朧起來。

    “壓我，都在壓我?！泵鞯碌弁鹑粢活^困獸，在層層帷幔后暴躁踱步。

    “內閣，明笙，鄭氏父子，一群廢物，那些朝臣吃著朕的俸祿，平日里壓朕拿著典籍祖宗之法一套又一套的，現在，現在竟然都在給我裝死，都在逼我！”

    他不甘又憤怒地砸爛了手邊所有的一切，最后隱約可見其頹然地坐在榻上。

    “柔兒，柔兒?！彼Щ曷淦堑睾爸啡醿旱拿?，聲音沙啞。

    “內臣倒有一法?！?/br>
    謝病春的聲音在一片狼藉中沉穩又能安撫人心。

    明德帝沉重的呼吸倏地一頓，急切問道：“什么？”

    謝病春的聲音依舊在黑暗處響起，只是隱約可見其雪白的皮rou。

    “萬歲已經兩日不曾進食了，還是吃點吧?！?/br>
    “不不不，你先說你的辦法?！泵鞯碌燮鹕?，身形逼近帷幔，急切說道，“是什么！是什么可以讓我和柔兒永遠在一起?！?/br>
    謝病春抬眸，納入暗色的瞳仁深邃而隱晦。

    他轉著手中的銀戒，慢條斯理說道：“批紅權可在司禮監?！?/br>
    帷幔內傳來良久的沉默，隨后傳來明德帝的大笑聲。

    “對對對，果然是謝卿，內閣想不出辦法，你就壓死他們，快，快，快去替朕辦了，你要什么，朕都答應你?！?/br>
    謝病春轉著銀戒的手停在遠處，嘴角微微勾起，卻又不見絲毫笑意。

    “內臣先行謝過萬歲?！?/br>
    “讓封齋過來伺候，這事朕就交給你了?！泵鞯碌奂鼻姓f道。

    “御膳房今日燉了蜜指梨?！敝x病春并未馬上離開，依舊站在黑暗中，只是話鋒一轉頗為為難說著。

    帷帳內傳來一聲冷哼聲，隨后那道影子逐漸逼近，最后一只蒼白的手伸了出來。

    謝病春親自把梨湯遞到他手中。

    “萬歲不必急躁，七日后，內臣定當讓萬歲如愿?！敝x病春站在光影交接處，盯著那人仰頭喝下全部梨湯，這才輕聲說道。

    “好，好，好?！泵鞯碌坌闹袘n節接觸，心中大喜，連著聲音都精神了幾分。

    “萬歲昨夜一夜未睡，可要請個太醫來看看?！?/br>
    “不用，不過是心病，如今得了你這一句話，朕現在只覺得精神抖擻?！?/br>
    明德帝得償所愿，大笑聲久久不絕。

    謝病春微微垂眸，嘴角露出冰冷的笑意。

    ————

    瑤光殿偏殿

    明沉舟坐在一側，看著謝延喝了粥，吃了藥這才起身，對著一側綏陽囑咐道：“剛退燒，晚上還要多注意一些，雖然入冬了，但也要記得通風?！?/br>
    綏陽一一點頭應下。

    謝延一張小臉慘白，聞言無聲地抬眸去看明沉舟。

    “怎么了？”明沉舟見狀，挑眉問道。

    謝延抿唇，避開她的視線不說話。

    明沉舟只當小孩無聊，并未放在心上，理了理衣角抬步就要離開。

    綏陽站在背后欲言又止。

    謝延嘴角抿得更加厲害，手指緊緊攥著被角，焉噠噠地低著頭。

    “我可是被罰俸了，被子弄壞了沒錢給你換的?！币粋€打趣聲在頭頂響起，隨后一根細長的手指戳開他緊握的小拳頭。

    謝延驚訝抬頭，只看到明沉舟彎腰，笑瞇瞇地看著他。

    “怎么還紅眼睛了?！泵鞒林鄢泽@，忍不住點了點小孩單薄的眼皮。

    難得的是，這一次謝延并未躲閃，而是溫順的閉上眼。

    明沉舟一愣。

    “咦，今天怎么這么乖?！彼?，感受著手指下溫熱的溫度，笑說著。

    謝延還是沒說話。

    一側煙云看不下去了，立馬接了上去，開口解釋著：“小皇子這是想娘娘了呢?！?/br>
    “是啊，娘娘白日里沒來，小皇子半個時辰就要抬頭看一次門口呢?！睙熡暌哺胶椭?。

    兩個雙胞胎一唱一和，直把謝延說得微微低下頭，又開始捏著被角。

    明沉舟臉上笑意加深，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這么想我啊，真乖?！?/br>
    “沒有?！敝x延突然小聲說道。

    明沉舟垂眸去看他。

    謝延臉頰微微漲紅，低若蚊吶地說道：“沒有半個時辰?！?/br>
    明沉舟噗呲一聲笑了起來。

    謝延一張臉漲得好似涂了一層薄薄的胭脂，有些惱怒地推開明沉舟的手。

    “好好好，沒有半個時辰，萬一是一個時辰一次呢?！泵鞒林垡槐菊浀亟忉屩?，“在一個萬一是一炷香一次呢?！?/br>
    煙雨煙云跟著笑了起來。

    床上的謝延趁著眾人不注意，小心翼翼地圈著明沉舟的手指。

    小孩特有的guntang溫度軟軟地貼在指腹上，平白讓人覺得心軟。

    “怎么這么粘人?！泵鞒林圩诖策呅φf道。

    謝延只是翻來覆去地捏著她的手指，又不吭聲。

    明沉舟抬頭去看綏陽。

    一旁的綏陽無奈說道：“小皇子這幾日一睡就做噩夢，半夜醒來一直喊人，想來是想要娘娘陪著?！?/br>
    “做噩夢？”明沉舟蹙眉，“剛才怎么不和太醫說？”

    “不要說?！币恢辈徽f話的謝延小聲反駁著。

    明沉舟也是第一次接觸五歲年紀的小孩，一時間也頗為頭疼，小心問道：“那你是打算讓我陪你睡覺？”

    謝延又一本正經說道：“我已經是大人了，不需要別人陪著睡?！?/br>
    “那我走？”明沉舟又道。

    謝延又緊跟著不說話，小臉緊繃，小手緊緊捏著明沉舟的手指。

    煙雨煙云在一旁看得格外著急，又唯恐小皇子真的把娘娘氣走了。

    “那我看著你睡覺?！泵鞒林鄣故歉裢庥心托?，退而求其次地說著。

    謝延眼睛一亮。

    綏陽等人松了一口氣。

    “熄燈吧，早些睡?！?/br>
    偏殿的長燈逐漸熄滅，屋內陷入黑暗，最后只剩下窗外游廊下搖曳的燭火在窗紗上晃蕩，帶來一點微弱的光。

    “您會講故事嗎？”謝延縮在明沉舟懷中，盯著窗布上的光，小聲問道。

    明沉舟搖頭：“不會?！?/br>
    “哦?！敝x延有些失落。

    “但我會爬樹！”明沉舟不服氣地爭辯道，“我還會抓魚?！?/br>
    謝延愣了一會，傻傻說道：“那我不會?！?/br>
    明沉舟得意地笑著。

    “我會捉迷藏，躲起來，誰也找不到我?！?/br>
    許久之后，謝延也不甘辯解著：“我之前躲在柜子后面，連娘都沒發現我?！?/br>
    明沉舟臉上笑意微斂，摸著他的腦袋小聲說道：“睡吧，明日還要早起讀書呢?！?/br>
    謝延嗯了一聲。

    長夜漫漫，燭光明暗，夜色催人睡意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