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犯上 第67節
兩人并肩站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眼看如水的夜色漫上來,吹來的風也越來越涼,楊喜猶豫幾番,對顏喻說:“要不顏大人還是先回去吧?!?/br> 顏喻沒答應。 楊喜無法,他回憶起這幾天自家皇帝的頹廢樣,心想應該和顏喻脫不了干系。 眼下顏喻好不容易來一次,他就這樣將人趕走不知會不會被怪罪,思前想后,楊喜咬著后槽牙下定決心:“大人既然有要事,便親自去找一找吧,陛下今兒下午,是往西宮的方向去了呢?!?/br> 顏喻有些意外,對楊喜道:“多謝公公?!?/br> 楊喜笑得有些心虛,回他:“顏大人慢走?!?/br> 相比于前幾年勉強還有點人氣,如今的西宮已經是廢墟一片,樹木早已枯死,地上也堆滿了不知何處吹來的落葉,層層疊疊,上面的勉強還算新鮮,被壓在最下面的枯葉已經快要化成污泥。 顏喻踩著嘩嘩作響的枯葉來到熟悉的門前時,被枯敗的房屋以及透出窗紙的一絲淡淡火光刺得恍惚了下。 靠著墻的那兩棵槐樹的枝干向四面八方扭曲伸展著,樹葉已經落了干凈,不知是死了,還是只是落葉過冬。 墻角那處的簡陋廚房還基本維持著原本的樣子,只是角落里堆滿了蛛網和塵土,像是已經在風雨飄搖中煎熬了數十年之久。 時過境遷,從沒有如此形象過。 收回悵然的目光,顏喻踩著石子砌成的小徑,慢慢往房屋的方向走。 才走到門前,林痕的聲音就從四處漏風的木屋里傳了出來:“你怎么回來了,是不是惹顏喻生氣了,他不要你了?還記得我送你去的時候說過什么嗎,你怎么一點兒都不聽話!” 慍怒的語氣聽得顏喻愣了愣,他正思考林痕在和誰說話呢,就聽見一聲頗顯傲嬌的“喵嗚”聲。 顏喻錯愕地看了眼已經不能算是窗戶的窗戶,推開了房門。 訓斥的聲音被房門的“吱呀”聲打斷,林痕反應很慢,過了好一會兒才歪過腦袋來。 露出一張雙頰帶著紅暈的臉,他喃喃自嘲:“我這是又做夢了?” 顏喻沒聽見他在說什么,只是在看見他不正常臉色的時候緊張起來,怕林痕身上的余毒沒清干凈,二話不說走上前,要去探林痕的額頭。 卻被對方先一步躲開。 “躲什么?”顏喻語氣有些急,“轉過來?!?/br> 林痕不聽話,扭著脖子和懵懂的金烏對視,他說:“不能碰,一碰你就消失了?!?/br> 語氣好無助委屈。 顏喻剛想問他胡說八道什么,就看見林痕腳邊倒下的酒壺,他后知后覺,終于聞到了屋中不算濃郁的酒味。 原來是喝醉了啊,顏喻總算松了口氣。 “那行,聽你的,不碰?!鳖佊鞯?。 剛剛還在抗拒的林痕聞言點了點頭,臉上的失落藏都藏不住。 顏喻嘆了口氣,趁林痕還沒從傷心中回神,指背蹭了蹭林痕紅彤彤的臉,還挺燙。 林痕快速眨了下眼,匆忙轉過頭來,許是喝醉了的原因,動作有些僵硬。 顏喻彎了眼睛,問他:“我消失了沒?” 林痕搖頭,目光發愣地盯著他。 霸占了整張桌子的金烏無聊地伸了個懶腰,趴下了。 顏喻揉了揉金烏的腦袋,問林痕:“你經常到這邊來?” 林痕搖頭:“沒有?!?/br> 說著,他小心伸手碰了碰顏喻的指尖,嚅動著嘴唇說:“顏喻,林修溯死了?!?/br> 顏喻一怔,他原以為林痕早就把林修溯給殺了,可后來林痕又說調換玉佩的事是林修溯親口承認的,他當時沒有多問,只當林痕有好好養著林修溯。 可這才幾天,對方竟突然就這么死了。 顏喻拍了拍林痕的手,問他:“所以就躲到這來了?傷心嗎?” 林痕搖頭,說:“他害死了我娘,又讓我們之間產生了誤會,我恨他,不傷心?!?/br> “那就是還沒有完全想通?!鳖佊飨肴嗳嗔趾鄣哪X袋,但猶豫一番,放棄了。 “我不知道……”林痕茫然地說,“他是死了,但我一點兒也不痛快?!?/br> 顏喻點了點頭,他能理解,畢竟現在就算把老皇帝從皇陵里挖出來讓他親手鞭尸,他也不會覺得能有多痛快,只是覺得心累。 “那就不要想了,”顏喻道,“想些能讓自己開心的事?!?/br> 顏喻這么說,林痕就變得更茫然了,他說:“可是你不要我了,我沒有開心的事了?!?/br> 顏喻搭在林痕手背上的手緊了緊,他說:“那就好好睡一覺吧,什么都不要想了?!?/br> 顏喻拍了拍林痕的肩膀,問:“我帶你回乾極殿,行不行?” 林痕搖頭。 顏喻看了眼林痕身后那張不知年歲幾何的木床,被褥還算齊全,應該是楊喜知道林痕要來,派人整理過。 “那就在這邊吧,”顏喻拉著林痕的手臂,把人帶到床邊,林痕還算乖巧,自己脫了鞋坐在床上。 林痕小心翼翼地抬眼,問:“你陪著我行嗎?我不會做什么的?!?/br> 顏喻直視著林痕的眼睛,突然問:“你醉了嗎?” 林痕下意識搖頭,搖到一半突然停住,又認真地點頭:“醉了,明天醒來什么都不會記得……所以能留下了嗎?” 自欺欺人好沒意思啊,顏喻想,但他還是選擇了自暴自棄,點了頭。 他在林痕的目不轉睛的注視下脫了鞋,上床,和林痕面對面盤腿坐著。 兩相對視卻無話可說的氛圍太過詭異,顏喻錯開目光,正準備拿出玉佩,林痕就撲了上來。 壓抑的哭腔一并傳來:“顏喻,我騙你的,我放不下……” 放不下又能怎么辦呢?顏喻也問自己。 他又后悔自己剛剛的心軟了,長痛不如短痛,他明明一開始就是這么想的,所以才來還玉佩,準備說些狠絕的話,同林痕斷了關系。 可是他又一次的心軟了。 他告訴自己要狠下心來,不然對兩人來說都是折磨,他想把林痕拉下來,可耳后突然被什么燙了一下。 好像是淚,他聽到林痕隱忍的抽泣聲了。 他手不可控制地一顫,再一次失了力道,轉而輕輕拍了拍林痕的后背。 “顏喻,我們可以和好的,我們的誤會解開了,江因也回來了,至于浮華枕……我會找到舒覽青的,他會有辦法的?!绷趾蹟鄶嗬m續道。 顏喻終于還是揉了揉林痕有些毛糙的發頂,心道,是了,林痕把顏府內外的探子都撤了,所以不知道舒案已經來過顏府,幫他診完了。 沒有辦法的。 顏喻心痛地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下嗓音,問:“你不是說自己醉了嗎,醉了的人會問這些?” 林痕脊背一僵,慢慢退出顏喻的懷抱,他眼眶中還有發紅的血絲,無措地看著他,嘴唇張合幾次,只得道:“是……” 他不敢問了,再問顏喻就不想陪他演戲,也不愿意留下了。 林痕顫抖著垂下眼睫,悶聲道:“我困了?!?/br> 顏喻說:“躺下睡覺吧?!?/br> 林痕聽話地躺下了,很乖巧,等顏喻幫他掖好被角,就戀戀不舍地閉上了眼睛。 床頭的燭火被風吹得晃了晃,照得林痕濕潤的睫毛有點亮,顏喻依舊坐著,手中攥著未及歸還的玉佩。 長痛不如短痛,他又想起這句話,說得輕松,可真要如此做,也是真的痛苦至極。 他靜靜地陪著等著,等纏人的金烏跳上床,窩在林痕枕頭旁安心睡下。 等林痕的呼吸變得沉穩綿長。 顏喻下床,把玉佩輕輕放在林痕枕邊,離開了。 夜空像是被濃稠的黑霧徹底糊上,看不見絲毫星光,顏喻披著這樣的寒冷夜色,出了宮。 從宮門到街市有一條長而寬的石道,此時無人踏足,靜悄悄的,顏喻甚至都能聽見自己腳步的回音。 他沒想到,在這樣一個萬物沉睡的寒冷深夜,竟然還有人站在石街的盡頭等著他。 他停住腳步,警惕地看著對方:“何事?” 吳名扯著嘴角笑,問道:“在下之前所說愿與顏大人共謀大事的提議,顏大人考慮得怎么樣了?” 第69章 “但現在,不能說了” “考慮得怎么樣了?呵,”顏喻沒什么表情地冷笑一聲,道,“敢問吳將軍,一個不知姓名真假,不知容貌如何的人突然找上門,說想和你一起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你會作何感想?” 吳名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就笑開:“在下是否可以認為顏大人此言,是有打算合作的想法呢?” 顏喻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不再停留,繼續往前走。 吳名笑意不減,晃悠悠跟在顏喻身后。 回顏府的路并不算遠,兩人保持著一前一后五步遠的距離,沒說話。 等走到顏府門前,吳名終于忍不住開口:“陛下近來如此掛心顏大人,不知這府中,可有陛下的人?” 前幾天應顏喻的要求,劉通遣散了不少府中的下人,此時又是深夜,顏府門前也就只有一個打著盹的守門小廝。 顏喻徑直往里走,等腳步將要跨進門檻時,才漫不經心道:“將軍覺得呢?有或沒有,將軍想從顏某嘴里得到那一個答案?” 吳名歪著頭聽完,扯出一口白牙,沒回答,繞到顏喻身前,先一步走了進去。 按理說就算是深夜,一品大員的府中也少不了下人走動忙活,可顏府卻不是這樣,冷情至極,像根本就沒有人居住似的。 “在下還是第一次見如此冷情的府邸?!眳敲馕恫幻鞯馗袊@道。 顏喻也不以為忤,淡淡道:“冷清些好,等吳將軍再來查抄府邸時,還能幫忙省些人力?!?/br> 吳名聳肩,道:“顏大人的這個玩笑可真是一點都不好笑?!?/br> 顏喻領著吳名往書房走,半道碰見守夜未睡的方術,讓他把江因叫醒,帶到書房來。 吳名挑了下眉:“顏大人的侄兒找回來了啊,可喜可賀?!?/br> 進了書房,吳名極其不見外地找了個位置坐下,顏喻什么也不說,拿出火折子將蠟燭一一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