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纏春山 第19節
“大……大祭司?!币笫徴靻玖艘宦?。 百里息垂眼看她,眸子漆黑一片。 “有事?”他問,聲音沉啞。 “明日要去戒塔,殷蕪心中不安,害怕又有人……想害我?!彼局匀?,圖謀他的心軟憐惜。 百里息回身往殿內走,聲音淡淡:“進來?!?/br> 殷蕪扶著門站起來,在猶豫要不要假裝腳疼,讓他來扶自己,便見他已轉過臉來。殿內昏黃的燈光落在他冷白的臉上,多了一抹溫度,與平日冷冰冰的樣子不同,殷蕪心漏跳了半拍,覺得他今日心情應該尚佳。 于是蹙著眉,聲音小小的,透著點委屈:“腳踝有點疼?!?/br> 她手中拎著個食盒,穿了一身青色束腰長裙,裙擺上繡了小片小片的梨花,淺碧色的腰帶,把細細的腰束得不盈一握。如瀑披散下來,柔軟順滑的墨發緊貼著身體的弧度,美得攝人心魄,偏她不自知。 百里息折返,居高臨下看她半晌,竟嗤了一聲: “傷既未好,何必過來?!?/br> 他看透殷蕪的小伎倆,原本的柔色便消散無蹤,眉眼帶著凌厲傲氣。 殷蕪有些心虛,“現在好像……好像不太疼了?!?/br> 話本子里的小姐們,只要稍稍說句軟話,略微撩撥,便讓書生、將軍們俯首帖耳,無有不應,如今看來分明是騙人的,大祭司他根本就是軟硬不吃! 這些不入流手段根本沒有用處。 百里息不接話,殷蕪實在太心虛,便掀開了食盒蓋子,獻寶似的指著里面的白玉糕,道:“這是我做的,雖不太好看,但食材洗得極干凈,是用新蒸鍋做的,不沾一點葷腥,大祭司嘗嘗?!?/br> 百里息食素,從來不沾葷腥,殷蕪知道的。 那玉色的糕整齊碼放,可見是花了許多心思。 人雖蠢笨,法子也不高明,偏偏哄得人……很熨貼。 百里息沒碰那碟糕,就這樣垂眼看著殷蕪,問:“又有什么事?” 殷蕪白嫩的手指怯怯握住他的衣袖,見他未躲,便又得寸進尺地去纏他的手指,“蟬蟬……不想去戒塔?!?/br> “屏蘭塔被燒,若處置不當,容易生亂?!卑倮锵⑾雽⑹殖閨出來,卻被殷蕪握得更緊,她掌心潮熱,惹他心底生出幾分燥意,便想快些將事情說清楚,省得殷蕪再來黏纏,“我需要一年的時間處置新教和黎族的事,同時將神教內部重新整肅,此時不能生亂?!?/br> 殷蕪聽了這話,臉上滿是落寞之色,卻是松了手,乖順點了點頭,“知道了?!?/br> 手指被她握住時,百里息覺得煩躁,手指被她松開時,百里息覺得更煩躁。 “戒塔那邊已經讓鄔池安排好,黃斌會帶潛龍衛一直護衛塔外?!?/br> 這話于冷情冷性的百里息而言,已算難得的解釋了,殷蕪見好就收,歡歡喜喜道謝,同百里息進了殿內。 她殷勤將那碟白玉糕擺放在桌上,勸百里息嘗一嘗,誰知他竟說今日辟谷,然后也不管殷蕪,自坐在書案后雕刻那塊殷蕪見過的墨玉。 他的骨節修長,以指腹捏著刻刀在墨玉上面緩緩劃刻,殷蕪認真看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他雕刻的是什么。 她有些緊張,害怕是自己看錯,便又盯著看。 百里息鳳目微垂,人也散淡,冷白的手指從墨玉上輕輕撫過,又神色專注地用竹片打磨。 殷蕪終于看清——那是一枚玉蟬。 玉蟬通體黑亮,腹面扁平,背面飽滿,雙翅上面有細碎的紋路,頭部圓潤,憨態可掬,十分靈動。 半晌,百里息終于用竹片打磨完玉蟬周身,復又將玉蟬浸入水中,再撈起時,蟬身黑潤,他對著光仔細端詳,水滴從玉蟬翅尾滴落下來,沿著手腕隱沒入衣袖之中。 玉蟬身長一寸,圓鼓鼓的,他食指的指腹極慢撫過蟬身,然后抬眼看向殷蕪。 鳳目里分明冷淡至極,也未發一言,殷蕪心底卻生出一股怪異的羞恥感。 大祭司在干什么??!為什么要那樣撫摸玉蟬??! 殷蕪紅著臉別開眼,卻不小心將手邊的一冊書碰落地上,立刻便俯身去撿,只是撿了書,卻又羞于起身,在書案下蹲了一會兒,待臉上燒得不那般厲害才起身回座。 殷蕪覺得方才應是她多想,大祭司那樣高潔矜貴的人,怎么會下流?一定是她最近話本子看多了!那些誤人誤己的書不可再看了! 殷蕪反復說服自己,才終于敢抬眼。 燈光之下,大祭司玉面俊美無儔,鳳目微垂,正看著面前的文書,很正常??! 正經極了,一、點、都、不、下、流! 可等她看向百里息的右手時,便再次“騰”地一下紅了臉。 那枚墨色的玉蟬此時被他捏在指尖輕輕摩挲,即便殷蕪沒見過什么世面,也知道百里息的動作輕挑。 剛才絕不是她的錯覺! 大祭司的動作分明就是很下流! 殷蕪抿著唇別開臉,半晌吐出一口濁氣,道:“外面太黑了,我不敢回去?!?/br> 百里息起身,從桌上取了一盞琉璃燈,率先出了門。 殷蕪再次看了一眼桌上的玉蟬,心中因羞生惱,想將那玉蟬扔了,可遲疑片刻到底沒敢動手,跺了跺腳去追百里息。 天上無星無月,只有百里息手中那盞燈散發著昏黃的光,竹林里黑漆漆的,殷蕪亦步亦趨跟著。 忽然,百里息停住,他回頭垂眼看殷蕪,琉璃燈的暖光落在他臉上,柔和了過分清冷的五官。 “大祭司?”殷蕪不知他為何站住。 她穿著青色束腰長裙,本是極清淡的顏色,偏偏她容色妍麗,于青竹林中一站,便將冷硬的竹林染上了旖旎的顏色。 百里息垂眼,斂去眼中的神色,隨即轉身繼續引路。 兩人走了一段距離,殷蕪腳痛難忍,百里息卻沒扶她,只是站在一旁等她歇過來。 中間歇了幾次,才終于將殷蕪送回了靈鶴宮,他將琉璃燈遞給殷蕪,轉身往回走。 明月之下負手而行,白袍如雪,像是天宮仙人,不染凡塵半分。 依舊是來時的那條路,他卻走得更慢,等走到竹林時,已經是午夜。 他走進竹林,忽然看到一棵竹子,有一夜這竹子下坐了個人,神色戚戚,聲音顫顫,求他救命。 他緩緩閉上眼睛。 剛才為什么要逗弄她? 因為想。 他走回殿中,殿內仿佛還能聞見淡淡的梨香,甜甜的,桌上放著那碟白玉糕。 他拿起一塊放入口中,細膩、甜、潤,如同她這個人。 黑色的玉蟬安靜躺在書案上,入手是涼浸浸的觸感。 他的手骨節修長,指端平整,黑色的玉蟬在指尖上轉了一個來回,重新落回他的掌心。 五指漸漸收緊,握住。 第21章 毒蛇 第二日一早,殷蕪坐馬車出了宮,黃斌率領潛龍衛一路跟隨。 戒塔本不遠,出宮行半個時辰便到了。 戒塔有七層,底下幾層用于懲戒犯錯的神官們,最頂層則只有圣女可入,用于祈福齋戒。 殷蕪入了塔內,唯一的入口便被封死 ,侍女護衛均只能在外等候,只有送餐食的時候才有人入內。 這是殷蕪第一次進入戒塔,心中難免忐忑,她登上第七層,入目是一個神龕,上面供奉著神明牌位。 神龕前是一個蒲團。 她繼續往里走,穿過一扇屏風,見到一張拔步床,床邊放著一張書案,書案上擺放著一摞書。 這七日,她都要呆在這間屋子里。 屋內有些悶,她推開窗戶,看見不遠處的一條街道,街上跪了密密麻麻的人,他們不停對著戒塔跪拜,此起彼伏。 殷蕪瞬間有些窒息,她“呯”地一聲關上窗戶。 窗雖關上了,外面的禱告祈福之聲卻依舊斷斷續續傳進耳中,殷蕪胸膛起伏,良久才終于平息下來,她再次打開窗,漠然看著自己的信徒。 所謂齋戒祈福,不過是給這些百姓看的,殷蕪并不需要真的做什么,只要呆在這間屋子即可。 但畢竟是第一天,殷蕪也不好太放肆,但她并未跪那神明牌位,只是坐在書案前抄寫神教經文教義之類,只是抄得心不在焉,寫寫停停的。 中午聽見有腳步聲越來越近,轉頭看見茜霜拎著食盒進了門,她身后還跟著個宮婢,是才進靈鶴宮不久的,叫春榮,做事極麻利,人也機靈。 等兩人進來,殷蕪才看見春榮手中也拎著個食盒,兩人將食盒里的菜蔬都擺在窗邊的小桌上,茜霜道:“因要齋戒,所以都是素菜,不過樣式卻多,圣女趁熱用一些吧?!?/br> 殷蕪擱下筆,并不餓,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 午間又睡了一覺,因無人攪擾,這一覺便睡到了日落時分。 屋內有些黑,她忙起身去點燈,一盞盞的燈亮起,她才終于舒了一口氣。 這樣過了幾日,殷蕪越發覺得無聊起來,她又沒事做,便將屋內的書都翻看了一遍,這日拿起一本書正翻,卻從書中掉出一張紙來。 殷蕪有些奇怪,伸手撿起來看上面的字,見上面寫著: 愿吾女蟬蟬諸事順意,百病不侵,長命百歲。 殷蕪忽然如遭雷擊。 這張薄薄的紙重如千斤,她雙手捧住這張紙,看著上面的字跡,胸口瞬間被堵住了。 這戒塔殷臻也曾來過,這張書案殷臻也曾坐過,這張床殷臻也曾歇過。 “娘這樣愛蟬蟬,為什么不能親眼看著蟬蟬長命百歲呢……”殷蕪的聲音悶悶的。 她正傷神,卻忽感覺有涼涼的東西爬上了她的腳面,低頭一看便嚇得魂飛魄散! 那是一條渾身密布紅色花紋的蛇,三角頭,已纏上了她的腳腕。 殷蕪想要喊人,轉頭卻看見滿地的毒蛇毒蟲。 接著腳踝一痛,人已被咬了。她心里發涼,卻強迫自己鎮定。 那蛇咬了她便爬走了,殷蕪想呼救又挺住,她目光落在油燈和燭火上,只猶豫了片刻,毫不猶豫拿起了油燈砸在滿是蛇蟲的地面上。 戒塔本是由木材搭建而成,又有燈油助燃,瞬間便燃起一片火焰。 那些蛇蟲被火光嚇得四散逃離,殷蕪又抓起桌上的琉璃燈盞,點燃了屋內的紗幔、屏風、床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