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顧山青將五張符依次翻看了一番,其中有兩張是他方才試過的火焰符文,而另外三張卻大不相同,倒好似連成一片的道道冰凌。他猶豫片刻,捻開符紙,果斷地將符咒扣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阿鷹對他的行為顯然極不認同,瞬間張開翅膀,鳥喙大張,似是想叫,又強行忍住了。 不多時,顧山青只覺手背上有陣陣涼意傳來,正如他預計的那般,越來越冷。 想法得到了證實,顧山青也沒有自虐的癖好,趕在寒意刺骨之前,一把將符咒撕下。誰料冰凌符似比火焰符粘得更緊,這一撕,他驟然倒吸一口無聲涼氣,手背已是通紅一片,細細地滲出了血。 阿鷹怒視顧山青。 顧山青對它歉然一笑,摸了摸它的羽毛,也不在意自己的手,拿隨身帶著的手帕草草一擦,系了一個結,便把余下的四張符仔細地收進袖中,接著收拾地面的符咒。 等所有的符咒收完了,放入懷中,顧山青下意識地抬頭往小門外一看,登時一愣。 比起料理不知怎地知曉他秘密的老人,青年好像更急于給自己炒一盤熱菜。 他沒有想到,老人就靠坐在后院墻邊,抹布堵嘴,麻繩繞腕,連成一線的眉眼冷然地看著青年在灶臺旁忙碌。而青年心情大好,仿佛認定在纏住手腳之后,老人再也沒什么能做的,不見絲毫警惕之意。 顧山青一時間心念電轉,只覺全身的血都沖上了頭頂。 他原本以為青年會用他堅不可摧的銀絲制住老人,讓他動彈不得,沒想到用的竟是最普通的破布和麻繩。 再聯想到和那些原本看不見,卻又莫名在半空中現出形來的銀絲,乃至青年在老人出門前扔出符咒時如臨大敵的反應——莫非,他的法力也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這似乎是一個如此簡單的道理。世間萬物,大多如月之盈虧,漸消漸長,盛極而衰,盈滿則虧。長盛而不衰者,無有之也。誰又能說,這些異士和魔頭,一定是其中的例外呢? 顧山青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心中原本早就消失的希望又隱隱約約地露出了一個縹緲的影子,如此虛幻,卻又如此美麗。 用他手中僅有的,四張可以用的符,試著把老人救出來,這可能嗎? 任誰來看,這似乎都是一場十死無生的賭博??深櫳角嘀?,無論希望是多么渺茫,一旦放棄了,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自己。 顧山青又一次小心翼翼地鉆過在半空中飄蕩的銀絲。 這一次,有一根銀絲似乎找到了什么讓他滿意的東西,被青年迅速收回,自半空悠過。顧山青沒有看。 他無聲無息地走到客棧的柜臺之后,尋到一沓空白的紙,思索片刻,拿起賬房的筆寫了起來。先用的蠅頭小楷,寫的是他和父母來到客棧之后遇老人、斗魔頭的種種曲折,為免這紙落入青年手中,只將阿鷹是如何發現他的隱去了。再是八分隸書,寫的是青年的身形樣貌,并在紙張的最下端附了一幅青年的小像——顧山青從來不愛書畫,此刻卻從未如此感激父親曾逼他學過。 他一連寫了幾張,全是相同的內容,依次折成細卷,扎成一束,對阿鷹道:“呆會……我要去救那個老爺子,應該會搞出一些聲響,如果可以,你趁機逃走吧!如果我們也逃出去了,這些紙就不用管了。但如果我們沒能逃出去……”他拿起那些紙卷,“你把它們帶給你相信的人,或者找個熱鬧的集市直接灑出去,我們也不算白死了?!?/br> 說完,顧山青本以為阿鷹會像往常一樣抖起羽毛抗議,卻不料它沒有任何動作,只是深深、深深地看著顧山青,一雙原本銳利的眼睛幽黑如同潭水。 顧山青從沒見過它這樣的眼神,被它這么一看,莫名生出一分不自在來,微微地偏開了頭。但轉念一想,這時候看一眼少一眼,還顧得上什么自不自在呢,便又把臉轉了回來。他和阿鷹對視了幾秒,終究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伸手一把將它攬入懷中。 這一抱,仿佛傾盡了顧山青對阿鷹和生命本身全部的眷戀,用力到他生怕把阿鷹的骨頭折斷,卻又久久地不愿放手。 為防著魔頭聽見,他的說話聲本來就輕,這時又更輕了:“我聽見咱們出發的時候老爺子說的話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是他口中的半妖,但我覺得,自由自在地當一只鳥……也挺好。我雖然沒見過幾個妖,但我猜他們就像人一樣吧。當人……多苦惱啊?!鳖櫳角嗯Φ卣A苏Q?,忍住又涌上來的淚水,“只不過,你可千萬別這么笨,又被人抓住了!下一次關在籠子里,來的可就不是我了?!?/br> 這一次阿鷹終于抗議地掙動起來,顧山青忍不住輕輕一笑,松開手,將紙卷收入懷中:“好了,不鬧了。我們還有事要干?!?/br> -------------------- 第40章 顧山青 這個客棧的后院說來不小,但因為物事太多,平添了幾分逼仄。 院子盡頭的低矮灶房外有一口井,緊挨著石磨,石磨兩旁一邊是高高堆起的草料堆,臨著廂房,一邊是一扇小門,從剛到客棧時馬車夫的去向來看,應當是通往馬棚。 在小門的這一側,靠近通廊的不遠處,有一個巨大的灶臺,是逢年過節時大鍋燒rou用的——青年用的便是這個灶臺。而被敷住了手腳的老人就靠在灶臺和小門之間的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