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然而在他的眼中,一切卻似乎都變了一番天地。 顧山青抱著阿鷹,繃緊神經,似乎每行一步,都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老人給他的符咒無疑十分有效,他母親在老人進門時抬頭望了一眼,卻沒有露出任何發現他的跡象。 老人緩緩地掃視大堂一周,幾乎沒費什么功夫,就瞧見了顧山青所說的青年——那青年的一身衣冠精致齊楚,在灰頭土臉的人群之中十分突出。 他坐在大堂靠里的位置,眼前放了一盤菜,騰騰地冒著熱氣,是小二臨時搞來的生爆豬雜,正舉箸要吃。 看見了他,老人沒有輕舉妄動,而是仿佛在尋找空位般,順著過道慢悠悠地往里走,腳步中甚至多了一絲先前沒有的,大約是裝出來的屬于老者的蹣跚。 他路過了顧山青父母那一桌。顧山青的父親抬手要招呼他一起坐,被他無視了,又訕訕地放下手。 而跟在他身后的顧山青趁此機會,將提前備好的紙團往父親懷里一丟。 他的父親被這憑空出現的紙團嚇了一跳,四處環視一周,沒找到丟紙團的人,才猶豫地將它拿起。 顧山青一邊走,一邊覷著父親將紙團展開,臉上的困惑瞬間被驚訝取代——這是父親認出了他的字。而后接著往下讀,讀得愈多,神情愈發凝重。 早在進門之前,顧山青就在老人給他的空白符紙上寫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同時叮囑他們盡快往外走。 而他的父親也確實照做了。 他將讀完的符紙折了兩折,收入袖中,對顧山青的母親低語了些什么,便起身挎起包裹。他的母親面露驚訝,卻沒有多問,順從地站起身來。然后,他們開始勸說對面的夫婦跟他們一起走。 顧山青此時已找了個大堂中間的空位坐下。阿鷹藏在他的懷中,只有腦袋靠在他的肩上,繼續觀察老人的動向。 與他同桌的人對他的存在一無所覺,正好讓他能分出神來關注父母那桌。 雖然顧山青聽不清父母用的是什么借口,但從他們的樣子來看,那對夫婦顯然并不想走——這幾日下來,他們比開始時放松了許多。那個丈夫面露惋惜地看著桌上剩下的菜肴,口中無疑是在推脫,他的妻子附和地點頭,甚至靠著丈夫十足嬌嗔地揉起了腰。 時間一秒秒流逝,見他的父母依然在對那夫婦二人溫言勸誘,絲毫沒有要先走的意思,顧山青的心中不由益發焦灼。 如此不知多久,他的母親說了一句什么,那妻子突然一愣,終于改變了主意,而她的丈夫也被她說動,不情不愿地點點頭,開始收拾行李。 顧山青悄悄松了一口氣,然而下一秒,他便聽到屋蓋之外遙遙傳來一聲熟悉的鷹唳,清脆而又悠長。 他的雙手猛然一緊,想要抱住懷中的阿鷹,又強行克制住了。阿鷹的胸腔鼓起,鳥喙大張,卻奇異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是老人的符起了效果。 顧山青慢慢地回過頭。 原來在不知不覺之中,老人已經走到了那青年身邊。 確實是他。 好在他旁邊的桌子就有一個空位,見老人過來,青年也沒起什么疑心,只稍稍一瞥,就把注意力放回了眼前的豬雜上。 老人在那個空椅子上坐下,招來小二,點了一壺茶。 顧山青心中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弦不自覺放松了許多。到了這一步,他和阿鷹的任務其實已經算是完成。至于老人之后要怎么追蹤這個魔頭,要在何時、哪里出手,便與他們無關了。 意識到這一點,顧山青驀地生出一絲前所未有的惆悵。 那時的他心中奇怪,不明白這陌生的感受是什么,又是從何而來,二十年后夢里的他卻懂了——無論老人的師兄是否能及時趕到,他們能否成功地將魔頭制服,還是說他們將在這個過程中身死魂銷,他與老人大致都是此生不見了,甚至連具體的結局都要在很久之后才能知曉。 在人的多變和無常之后,人生的莫測和難料又在這險峻的世間向他悄悄地掀開了一角。 但無論如何,他強令自己打起精神,他們一家,包括阿鷹,能躲過這一劫,總是好的。 顧山青看向父母那桌,那對夫婦終于將他們的包袱收拾齊全,背在了身上。他只需要跟著他們一起出去,出到門外,再揭下符紙,與他們會合。之后他們可以在鎮里找一處沒人的屋子,躲上幾日,或者干脆躲到荒郊野外的山里去,總不會倒霉到和同一個魔頭狹路相逢。 顧山青抱著阿鷹,就要往外走。在走之前,又忽然隱隱覺得哪里不對,似乎有某件早該發生的事遲遲沒有發生。他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 ——或者說,有哪個早該從他身邊走過的人,遲遲沒有回來。 剛剛被老人招呼過去的店小二還立在那里,只不過面向的是另一邊。 外表白皙斯文,從哪個角度來看都不像個魔頭的青年用筷子夾著一塊醬爆過的rou,正舉給小二看。 顧山青的心跳一停,想起了他點單時唯一一個要求——“不要豬肝”??催@情形,他筷子上夾著的必定是塊豬肝無疑了。 顧山青收回目光,一邊加快腳步往外走,一邊又不禁地豎起耳朵,提心吊膽地去聽那青年和小二的對話——如果那小二不小心說錯了什么話,連累他為了一塊豬肝而死,那可當真是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