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 第35節
她要找人傾訴,別人沒空,便時常來找趙氏,很快倆人就好得不分彼此。 對此,許杏專門囑咐幾個丫鬟不要議論:“只要不惹到咱們頭上,都當看不見聽不見?!?/br> 畢竟現在她心里壓著比這些口舌是非更重要的事情——長青在最近的一封信里挑明了心意,坦誠了對自己的情意,并且說希望能在幾個月之后見面時聽到她的答復。 這三年里,長青每隔幾個月都會有家書回來,問候一下親長,介紹一下自己的近況,再說一下對家里事情的一些看法或要求。因為金氏和趙氏不識字,這些來信都是許杏念的,但并沒有什么單獨寫給許杏的話,而給許杏的信卻是通過董家的渠道直接送到許杏手里,并不讓家里人知道。 一開始趙氏還會問問,長青給許杏寫的是什么,可是每次許杏把信全部讀完了也沒什么特別的,她也就不問了,只是背后嘀咕,長青跟他媳婦怎么都沒有話說呢——可是別說許杏了,就連同貴幾個都知道,若是長青單獨跟許杏說什么,趙氏還不知道要折騰出什么來呢。 金氏倒并不多問,她如今對許杏的態度是放任不管,長青喜歡就留著,長青不喜就打發了,反正如今她的風光都是長青掙來的,她自然要順著長青。而且跟自己的兒媳婦比,這個沒有娘家的孫媳婦也有她的好處,雖然不能幫襯范家,可畢竟不會拖后腿不是,這一點就比趙家強。 長青給許杏的信也不算頻繁,只是每一封都很長,會說些京城的風土人情、軼聞趣事,也會對許杏回信中提到的事情提提意見建議,問問她作坊和田地的出產情況,就像他從前說的做的一樣??墒谴驈慕衲觊_始,他的畫風就悄悄的變了,雖然還是這些內容,可行文中多了幾分繾綣思念之意,經常會有“若你在必然如何”或“頓時就想起你來,也不知你如今是否繁忙,可安好”這樣的話。 許杏敏銳的察覺到了這些變化。 她悚然而驚。 這幾年來,她終日忙碌,居然已經很久沒想過離開的事情了,更別說為離開做準備。除了長青中舉那年自己置辦的二十畝地,她再沒籌謀過任何事情! 是她懶了、整日得過且過,還是下意識已經不想離開了? 她好幾天都沒得出結論。 然后長青的最后一封書信就來了。 書信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麥收時節,長青在信里道,他三年任期馬上就滿了,等最后的考核結果出來,他也可能會留館繼續原職,也可能被派往六部或地方。不管哪一種,他都不能再住值房了,因此他打算在京城租處宅子,讓家人也來京城暫聚團圓。 給許杏的信里除了這些內容之外,最重要的部分就是表明心跡,然而最后卻把選擇權交給了許杏:“你若覺得我還不算太差,可堪依靠,我自然不勝歡喜,必許你今生安穩。若你心有不甘,我私以為京城之大,或更適合你,到時你來,我必安排你周全。盼你來,聽你答復?!?/br> 直接導致許杏好幾天都沒睡好覺。 只是因為要上京城去,范家就沒人不興奮,所以她這點兒異常也不顯眼。 “得趕緊去裁身新衣裳,上京城可得穿得好一些?!壁w氏連范三嬸來找她說話都懶得應付了,忙著準備出門。 金氏難得的沒有訓斥她:“那個叫同樂的丫頭不是會做衣裳嗎,叫她給家里人都趕兩身,你自己去看著扯布?!?/br> “她一個小丫頭片子,也就是在鄉下糊弄人還行,要上京城,怎么不得正經找裁縫給做兩身好的?得要緞子的,還得繡花!”趙氏一擺手,對同樂十分不屑。 許杏都笑了。不用更好,她還不愿意讓同樂白受累不討好呢。 金氏看懂了許杏的神情,便道:“你既這么能,這事交給你辦吧,家里一人兩身新衣裳,是緞子是繡花你做主,找哪的好裁縫也隨你?!?/br> 趙氏頓時苦了臉:“那我哪有那么多銀子???” 許杏微笑:“我就不用了,穿舊衣裳就很好,同樂的針線我挺喜歡的?!?/br> 她不應承出錢的事兒,趙氏沒得法子,只好道:“娘啊,長青他爹如今根本不給我一文錢,我手里沒有銀子?!?/br> 這是實話,金氏涼涼一笑:“既知道你吃的用的都不是你自己掙的,就消停些!到了京城更得小心,別給長青惹麻煩!” 最后還是讓范氏來做的衣裳,金氏說了,這里再好的裁縫,跟人家京城的比,也都是鄉下人,不必多花那個冤枉錢,干凈整齊就是了。 這話倒是正理。 金氏也給范守業去了信,他也應了要一同上京,邱氏母子就不帶了,畢竟長青不怎么待見他們。 許杏作坊這邊的事情就全部托付給了長山,她倒也沒什么信不過的。兵荒馬亂的收拾了一通,一家人終于踏上了進京的旅程。 離京城越近,許杏越有些忐忑,三年了,終于要見到長青了。 第64章 意外任命 范家這一行人,一共四個主子,三個丫鬟,浩浩蕩蕩的,先是擠著賀大郎的牛車到了縣城,住一晚, 第二天一早坐上馬車去省城,到省城之后再雇上京的馬車進京。 去京城的路很遙遠,她們雖然算得上是官眷了,但是長青本人不在,她們也不能住官府的驛站,還是要自己雇車、自己住客棧。第一段路并不算特別遠,趕車的賀大郎又是一個村的熟人,大家都沒覺得如何特別,就是在縣城住客棧,除了趙氏覺得什么都新鮮之外,就連同喜同貴都沒流露出很稀罕的神情。 在縣城簡單休息了一晚,次日一早,她們就等到了提前約好的兩輛馬車。范守業自己騎馬,沒有跟女眷們在一起。本來許杏想和自己的丫鬟們坐在一起,金氏卻說她和趙氏都不識字,不知道外頭的事兒,讓許杏給講講,于是她只好和金氏趙氏坐進了一輛車。 從縣城去省城要六七百里路,要走兩天,一開始大家都覺得新鮮,挑開車簾看外頭的光景??墒巧狭斯俚乐?,大路兩側都是一望無際的農田,走上多少里地都沒有變化,反而馬車顛簸,讓人越來越吃不消,別說滿臉失望的趙氏了,就連金氏都沒了精神。 “奶奶,您是覺得哪里不舒服嗎?”許杏問。 “倒也還好,就是顛得慌,這把老骨頭都快散了?!苯鹗下曇魬脩玫?,有些有氣無力。 趙氏更是滿嘴抱怨:“這是啥破車啊,咋這么顛!都要吐了!” “嬸子莫要大聲,仔細外頭師傅聽見了?!痹S杏頭疼得很,“人家心里不舒服了,趕車再快些,或者故意朝那石頭上走,咱們可就真的都顛散架了?!?/br> “閉上你的嘴!我看你是還有力氣,再嫌東嫌西的你就自己下去走!”金氏皺著臉,還是訓了趙氏一頓。畢竟這馬車是許杏找的,錢也是人家出的,這蠢婦嘴上沒個把門的,不把人得罪死她是不算完呢。 許杏不想理會金氏的心思百出,更懶得跟趙氏一般見識。畢竟她以后要在這個朝代生活,能有這么個出門的經歷很難得。這趟車錢她出得起,出門旅游長見識怎么也得出個路費吧,這錢花得倒也不冤枉。 到了省城,他們一行人也住進了董掌柜娘子的酒樓。董掌柜夫妻倆一起來迎接了他們。 跟范守業比,董氏夫妻明顯要更有格局,生意做得也更大。不光他們二人,就是酒樓里的伙計們,對他們這么一幫沒出過遠門的鄉下人也毫無輕慢之意,招待得十分周全。 金氏聽了一陣子他們說話,再看許杏,眼光中就多了幾分鄭重。這些年她知道許杏折騰的生意掙到錢了,可是現在看來,不是幾百兩銀子的事兒,許杏掙得只怕更多,超過了她的想象。更重要的是,看她跟人家董老板夫妻說話的從容隨意勁兒,顯然她本人就不是個簡單角色,在家里頭怕是沒都表現出來。 許杏跟董氏夫妻是正常的寒暄,談生意,并沒有刻意做給金氏看,能夠震懾住她,也是意外的收獲。 趙氏是一肚子的不滿意,這趟遠門出的,跟她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樣。好在她歇了一晚上之后終于想起了meimei囑咐的話,壓住了到嘴邊的抱怨,沒有為難許杏。 再換了馬車,又走了兩天,經過了好幾個州府,總算到了京城地界。 他們剛一進城,就遇上了在城門口蹲守的同文:“大人還沒有下值,囑咐小的來迎接老太太、太太和老爺、少奶奶,您幾位遠來辛苦,快先回去歇歇?!?/br> 許杏這時候也顧不得金氏會不會看著自己了,掀了車簾看著窗外的京城,思考著留下來生活的可能性。 可是他們最終停在了一座客棧門前,并不是之前說的租好的宅子。 范守業下了馬,把馬韁繩交給迎上來的伙計,交代他們幫著刷刷馬,這才來迎老太太下車。顯然老太太也發現了問題,便沉著臉問同文:“怎么,你主子這是不讓咱們進家門嗎?” 同文連忙作揖解釋:“老太太,大人最是孝順您的,您還不知道?這回啊實在是出了些意外。大人宅子都看好了,可是任命也下來了,要外放,過幾日就要離京了,因此大人才特意找的客棧?!?/br> “離京?啥意思?不在京城待著了?那上哪?”趙氏一疊聲的問。 其他人也是滿腹疑問,不過客棧門口不是說話的地方,范守業就道:“你先領我們進去再說?!?/br> 許杏踏著狹窄的木制樓梯上了二樓,心中卻有種不大好的感覺,總覺得長青的這個外放可能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因為擔憂,連即將見到長青的興奮忐忑和一絲絲旖旎心事都顧不得了。 這個客棧不算大,裝修也不十分豪華,長青已經訂好了三間中等客房,分別給老太太、范守業夫婦和許杏帶著丫鬟住。大家到了各自的房間里,簡單安頓一下,就回到老太太房里,等著長青過來,順便聽同文說說這任命的事兒。 “這任命下得甚是突然,比慣例早了不少,大人也沒想到?!蓖娘@然知道大家最關心的是什么,并不賣關子,而是站在堂中,直入主題,“是要去南越司,南龍府安龍縣當縣令,說是要盡快出發,九月底以前就要上任?!?/br> “那是個什么地方???” “當縣令?那不就是縣太爺?” 許杏和趙氏同時出聲。 “那地方可不好,離京城得有七八千里路,快到蘭詔國了,聽說也窮得很。怎么去了這么個地方,莫不是打點不周?要不便是得罪了什么人?”范守業常年在外頭行走,聽說的事情還是多些,聽了這話就皺了眉猜測起來,并不像趙氏那樣喜上眉梢。 許杏的心就是一咯噔。 “我還想著當上縣太爺就成了大官了,怎么還不好?”趙氏心里一直覺得在翰林院修書就跟在學堂里上學似的,不算做官,聽到兒子當了縣太爺,她只覺得十分威風,沒想到在座的人都不怎么高興的樣子。 同文臉上也沒什么笑容了:“大人年紀雖小,為人處事卻是極好,在翰林院從不曾與任何人生過口角,實在不知為何會如此?!?/br> “那地方……可有什么書介紹嗎?書局里該有縣志什么的吧?”許杏問,“京城里有那邊來的人嗎?能不能打聽情況?你家大人怎么說?”現在想那些緣故是沒有什么用的,八成連是什么人動的手腳都不知道,位高權重的人想擺布一個小小的翰林,簡直易如反掌。他們倒不如做些有價值的事情。 “剛得了這個消息,大人也是意外得很,不過沒說什么?!蓖牡?,“據說翰林院的書庫里有些縣志、風物志,大人便日日研究。那個縣來的人沒找到,大人就去了幾次南越會館,跟那里的人敘談過。依小的看,大人心里應該是有譜的?!?/br> 這才是范長青的做派,理智,務實。許杏想著,又盤算怎么才能跟長青單獨說會兒話,總覺得這事兒還不算完,千里迢迢的去赴任,誰知道前面等著長青的是什么…… 客棧里送來的洗漱的熱水和簡單的茶水點心,同文道:“大人這幾年一直省吃儉用的,俸祿都攢著呢。這些日子客棧里的吃用他都付了銀子,各位盡可以放心?!?/br> 等到大家洗漱過,吃了點心墊過肚子,長青終于來了。 許杏一眼就看出他笑容底下的疲憊,心中頓時就十分不舒服,再不記得之前設想的各種重逢的場景了。 “長青回來啦?兒子啊,長高了,越發好看啦!”不等許杏說什么,趙氏就先大步過來,一把拉住長青的胳膊,不住的打量。 許杏便咽下了到嘴的問話,關切的看著他。 三年不見,長青確實長高了許多,十六歲的少年已經比他的父親還要高出半個頭了,只是身形有些單薄,大約是只顧著長個子了。 他的視線快速的掠過屋內眾人,看到許杏的時候明顯雙眼一亮,露出個笑來。恭恭敬敬的給金氏和父母磕了個頭,長青才站起來,走到許杏旁邊,坐下說話。 “本來想著讓奶奶來京城多待些時日的,不想任命下得這樣急,倒讓奶奶白折騰了?!遍L青一開口,許杏就聽出來,他的聲音中變聲期的粗啞已經,現在是略有幾分低沉的成年男子的聲線了。 “那是朝廷的大事,我一下鄉下老婆子有什么要緊的?倒是你自己,心里真的有章程?”金氏一開始是車馬勞頓,沒什么精神,后來聽明白了情況,知道長青這個差事不好,也有幾分擔心,并不像趙氏那樣看見長青就高興了。 長青道:“還好。這些天我都在做準備,等官印文書下了,咱們就一起出京。這幾日您跟爹娘都不要想太多,白日讓同文帶你們在京城里逛逛?!?/br> 前路未知,可在座的人也幫不上忙,而且長青終究是去當一縣父母,是做官,因此雖然有些擔心,眾人還是很快就放下,轉而說些家中近況和路上見聞。 “我晚上還住值房,明天下了衙我再過來?!遍L青臨走的時候對金氏說,“叫許杏送我幾步吧,我有些銀錢上的事情要問她?!?/br> 第65章 許杏決定 許杏跟在長青身后,慢慢的走到了樓梯口,同喜跟在她身后,想要過來扶她。長青就像沒有看到同喜這個人一樣,轉身問:“樓梯有些陡,要我扶你嗎?” 似乎很平常的一句話,卻讓許杏耳朵有些發燒。她連忙道:“不用不用,我又不是那從來不活動的大小姐,這么幾步摔不到,再說還有同喜呢!” 長青并不勉強,率先走了下去,站在樓梯口處往上瞧著,道:“這就對了,出門在外一定要讓她跟著你?!?/br> 到了樓下,長青伸手示意,帶著許杏主仆徑直出了客棧,沿著街道慢慢的走著。 暮色四合,街道兩側的商鋪陸續點起了燈籠燭火,漸漸深濃的夜色因為這些光亮也帶上了些暖意。許杏隨意的看著,只覺得這京城的初秋和老家的有許多不同。 “在看什么?”長青停住腳步,站在許杏身邊,低頭問她。 “呀!范大哥,你這幾年真的長高了好多??!”許杏仰頭看著他,下意識的說。 長青微笑,眉眼在有些迷蒙的夜色中格外溫柔:“你也一樣,長高了,是大人了?!?/br> 許杏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臉,想起剛才他問的話,便說:“我剛才在看這京城的夜景,都是秋天,可是跟老家的完全不一樣?!?/br> “是嗎?如何不一樣?”長青看著她的發頂,很有耐心的問。 “就是一種感覺吧?!痹S杏抬眼看向遠處,“這里好像街道更寬,房子更高,燈火更亮,人更多,讓人莫名覺得有種安全感,其實也挺沒道理的?!?/br> “你一定很不喜歡老家的生活吧?”長青問,“不要說你過習慣了就還好,我知道,你該是更習慣這樣的日子?!彼f著,也抬手指指街邊的燈火。 “我……”許杏長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么。 長青嘆口氣,有些遺憾的道:“本來我想著,能在京城站穩腳跟,就讓你來,可是現在,卻是不成了,還是我無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