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 第13節
這些糖都是許杏一點一點榨出來熬出來的,許杏哪能不心疼呢,可是看著長青這副羞愧之極的表情,她也說不出重話,只說:“應該是少了不少,我拿秤稱一下看看?!?/br> 打眼一看,她就知道損失不少,拿了秤出來一稱,果然,二十斤糖只剩下十五斤了。許杏深吸口氣,說:“少了五斤,我一斤是賣二十文的?!鳖^幾個字還好好的,可說著說著,她就覺得鼻子發酸,眼淚也掉下來了。 她真的很不容易。 靠著長青的憐憫留在范家,她努力掙錢,一是為了能多分一些給長青,好讓自己不白吃白住,能挺直腰桿生活,二來就是為日后獨立生活攢本錢,可以說,這些收益就是她的未來?,F在,有人動了這些東西。 長青雖沒看她,卻也聽出了她聲調的異樣,于是原本就難看的表情越發難看了。 然而許杏卻不好過于追究,寄人籬下,這個損失,她只能自己含淚吃下來。幾乎是立刻,她就做出了決定。 “那個,嬸子她,她其實可以跟我說的?!奔词箾Q定了,她心里還是很心疼那些收益,也不愿意過于大方的高姿態。 長青想了想,說:“這樣吧,你從該分我的分子里扣,少給我一百文。母債子償,不該讓你平白吃虧?!?/br> 許杏抹了抹眼睛,同意了。 兩人說定了,就一起去堂屋里。 盡管聽長青說了趙氏挨打,許杏還是被唬了一下。趙氏正在屋里站著,左側的臉頰高高腫起,傷得不輕,而且都說‘打人不打臉’,趙氏這樣,顯然金氏氣壞了,面子都不顧了。 “奶奶,許杏說少了五斤,我叫她從分給我的銀子里扣了?!遍L青也不看趙氏,進了屋就跟金氏說道。 趙氏抬頭看過來,似乎有些不滿,卻沒說話。 金氏就道:“許杏啊,往后不會再有這樣的事兒了?!?/br> 許杏咬咬嘴角,還是問:“嬸子,您為什么這么做?”不問清楚,往后再來怎么辦? “你做的也是家里的東西,還不都是你奶奶出本錢,你才能掙幾個?自家的東西,我吃點嘗嘗,也走親戚,怎么不行的?”趙氏雖然嘴上服了軟,可是顯然心里不是那么回事,“你占了英子的位置,老趙家一家人都讓人笑話,我想著是你做的東西,拿回去孝敬了你姥娘姥爺,也讓英子甜甜嘴,就當是替你賠不是了,咱們心里也踏實些,怎么就成了我偷東西了?我是那樣的人嗎?” “所以,以后我再做了什么,是不是還是要拿些給趙家送去,因為我占了這個位置,所以我就一輩子欠他們的?”許杏的聲音很冷淡,明明是個半大孩子,臉上卻透出一股瘆人的冷意。 長青伸出手來,可是沒有碰到她就收了回去,只是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半分不敢挪開。 趙氏剛說了一句“那倒也不用”,就被金氏一個耳光扇得閉了嘴。老太太臉色漲紅:“你個糊涂東西,打得你輕了!蠢得沒邊兒了!許杏才是我范家的人,那趙英子算個老幾?憑啥拿著我范家的東西去貼補她?有啥對不住她的?你是下聘了還是定親了?左一出右一處的我沒跟你計較,還沒完了!我告訴你,你最好是盼著長青考中,我為了長青的體面我不休你,要不然你就回趙家去吧!” 雖然許杏賺了錢沒有上交給金氏,可是長青考科舉是要燒銀子的,只要許杏能供長青讀書,她就相當于一文錢不出等著當老封君,自然是要向著許杏的,更何況她一向看不上趙氏和趙家人,動起手來便毫不留情。 金氏一開口,又動了手,許杏反而不好繼續追究下去了。她深吸口氣,站在原地,冷冷的瞧著這鬧劇般的場景。 母親被打罵,長青的臉上也十分難看,可是母親所為又實在錯得離譜,他也只能勸一句“奶奶您消消氣”。 金氏沒消氣,被孫子架著手臂,沒法再打下去,不過還是怒氣沖天,瞪著趙氏斥責:“許杏是你自己買回來的,她能有什么錯處?你要是想好好過日子,就給我消停些!長青才是你的兒子,你后半輩子的依靠!這都拎不清楚,飯都吃到腦子里去了!” 許杏不想再看了,轉身出去,蹲在盆邊,用力的刷洗紅薯。 長青從堂屋里看出去,只能看見她單薄的背影,不知她是不是在哭,這個念頭一起來,他就跟了出去,不去管屋里的爭執。 在許杏身后站了片刻,長青才繞到她面前,輕聲問:“你還在難過?” 許杏抬起頭,露出微紅的眼眶和干凈的雙眼:“沒有,活太多了,耽誤不得?!?/br> 說不上是松了口氣還是怎么,長青只覺得有一點憋悶。他看著許杏,道:“你若是累了,就先歇一歇,我來推碾便是?!?/br> “不用?!痹S杏搖頭,“你看你的書去吧,我干活的時候心里踏實,有了銀子,什么事情都好辦一些,我自己出去也不那么發愁?!?/br> 長青心里更堵了,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第二天許杏就去了一趟鎮上。本來覺得這個不急,可以跟淀粉一起送,可是有了趙氏這個事兒,她便明著表達了對家里的不信任,先送走再說。 到了雜貨棧,老板娘倒是挺高興的:“正好你來了,喲,這次這糖塊兒做得越發好了,正想尋你呢。我們當家的去縣城可是知道,這種糖塊兒都不便宜,想從你這兒進貨往縣城那邊送些去賣,你能做不能?” 第23章 暑期業務 許杏先問:“那價錢怎么說?” 老板娘笑了:“正是要同你商議商議這個哩。這樣我這里收的就多了,怎么也得一百斤起步,你給我十五文一斤如何?” 許杏算了算,搖頭:“嬸子,這樣我做不來了,又要麥子又要柴火的,這糖不好做,您若是給我十五文,我還不如回去洗淀粉了,實在干不著?!?/br> 老板娘也不惱,跟她道:“實在是給你二十文的話我們就賺不著啦,往縣城拉,那么遠呢,人吃牛嚼的,光路費都不夠?!?/br> “十八文吧,您看行不行?”許杏知道,普通批發和大的渠道商拿貨當然不能是一樣價格,二十文一斤的價格肯定不行,但是就像她自己方才說的,若是賺得太少,她就不如放棄了紅薯糖,直接加工淀粉賣。 “行吧,一斤好歹能賺兩文錢?!边@個價格大概也在老板娘的預期之中,所以她沒再多廢話就答應了,“這十五斤先算二十文,接著我要一百斤,趕在中秋節以前得要?!?/br> 現在是六月底,時間倒還充裕,許杏答應了。 回到家得接著處理那些淀粉,許杏只是比平常更沉默些,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在干活,不光跟趙氏,就是跟長青和金氏,也不怎么說話。倒是對上門來賣紅薯的鄉鄰,她還是笑臉相迎,沒什么變化。 這次的淀粉做得多,也多花了兩天工夫才干透,之前的那四壇酒又好了,她便又花了兩天蒸餾,一切準備妥當了,才去鎮上賣貨。 六十斤酒,一百二十多斤淀粉,劉老板一算賬,干脆給她拿了一小塊銀子:“兩千一百六十文錢,給你銀子吧,銅錢太多?!?/br> 這是許杏第一次見到銀子,她很高興,道了謝接過來,聽見劉老板說下回還想要些粉條,自然滿口應了。 家里還有二百斤紅薯,許杏怎么算也不夠,只好推著小車去鄰村收些紅薯來用?;▋商鞎r間在東岳村和郭家嶺巡了一圈,她自己收了兩百斤,雖然不多,但是總算是把“范家村有收紅薯的”這個事兒宣傳出去了,之后就有幾戶外村人專門來賣紅薯,這么著,原料緊缺的問題暫時就得到了緩解。 有了紅薯,許杏照例先釀酒,把四個壇子封好,再開始做淀粉,做糖。一邊收一邊做,得了淀粉先賣一波,再做粉條賣一波,到七月下旬再賣酒的時候,她都陸續賣了三百斤淀粉和一百斤粉條了。 相對來說,制糖有些麻煩,特別耗時,不過一百斤糖讓她賺了一千兩百文錢,也算是不錯的收入了。 中秋節前,許杏把糖和最新釀出來的一批酒都送到了雜貨棧,因為節日到了,買酒買糖的人多,貨棧老板又要拉貨去縣城賣,要得就多些。一邊收著貨,老板娘一邊說:“你還能再多做些不?縣城到底比咱這兒強,賣得多哩,你拉那么三十斤二十斤的不頂用?!?/br> 許杏笑嘻嘻的道:“能啦能啦,過了中秋就要收紅薯了,我都說好了,我們村的紅薯都給我,到時候可就能多多的出貨了?!?/br> 想要增加產量,必要的投入還是要的,許杏去東岳村,一口氣又買了四只大壇子,都拿回來釀酒用。等到過了中秋,天氣就要涼快下來,糧食發酵的速度也就慢了,出酒周期變長,那就意味著掙錢慢了,她得多加點量才能行呢。而且,許杏記得,長青說過,到年底得給先生十兩銀子,辦理報考秀才的事項,她也得幫幫忙。 實在沒收上來紅薯,許杏把該交的貨都交完,也就暫時歇業了。趁著這個時間,她認真核算了一下她的紅薯加工業的收益情況。都按一百斤來計算,一百斤酒的盈利是兩千一百多文,一百斤淀粉的利潤是三百文左右,加工成粉條粉皮的話,每一百斤成品利潤七百文左右,飴糖則是一百斤賺一千兩百文。 但是這種計算是不準確的,因為成本這里只算了紅薯和酒曲、麥芽、芝麻等原材料的價值,并不符合實際情況。 現在,加工紅薯的柴禾是她撿的,水是她自己挑的,都沒有計入成本,因此上面算出來的利潤其實應當說是她的工資加業務盈利。尤其是蒸餾白酒、加工粉條這些工序,勞動強度非常大,又需要一定的cao作技能,如果要雇人來干,需要一筆不小的工錢開支,此外,還有不合格品需要丟棄,磕磕碰碰的也有損耗,這么算來利潤就大幅度降下來了。 但是對于莊稼人來說,這也比一文錢兩斤甚至三斤處理紅薯要強上許多。 她計算這些并不背著長青,尤其是她發現長青對這些東西很感興趣的時候,就干脆拉著他一起算。 “其實你買的石碾、壇子這些也是應當計算進去的?!遍L青指出她的紕漏。 “是的?!痹S杏點頭,這種固定資產的投資都應該折算在生產成本里面進行攤銷,可是她的手工加工作坊實在是太粗陋了,而且金額又不大,她就干脆忽略了這一點,“專門的帳房先生肯定會把這些都折進去,我就不算了,就這樣吧?!?/br> 長青有些驚訝的看了她一眼:“我以為你會算進去的,畢竟你算賬都是一文錢一文錢的算的?!?/br> “我當你是夸我好了?!痹S杏有些無奈,“還不是因為我實在是沒錢,一開始做這些東西的時候多難呢,一次才掙幾文錢,算帳當然要一文錢一文錢的算了?!?/br> 說著,她開玩笑的道:“等你拿著這些分紅銀子去考學的時候,你就記著,你考狀元的費用就是這樣一文錢一文錢的賺出來的?!?/br> 長青卻收斂了玩笑之色,神色鄭重道:“我會記得的?!?/br> 許杏不知道他是又想到了什么,也不追問,聳聳肩膀,繼續謀劃起來。 倆人正說著話,就有人來敲院子門,居然是賣紅薯的:“眼瞅著新紅薯就要下來了,窖子里這些就都給你們送來,能值幾個錢你們看著給些吧?!?/br> 許杏看她有些眼熟,只是不記得在哪見過,長青卻擰了眉毛,一個笑臉都不肯給。驗過紅薯,沒有什么發霉長毛的,上秤一稱,也有一百斤,許杏痛快的掏了五十文錢出來,等人高高興興地走了,她就準備開工。 長青靠近她,說了一句:“那個神婆,你少同她打交道?!?/br> 許杏這才想起來,這不是那個說她有大福氣的五舅奶奶嘛!她玩笑道:“托她的福,我才能留在這兒呢!” “你也信這個?”長青瞧著她問。 許杏搖頭:“不知道。你不是教我‘子不語怪力亂神’嗎,我自然是不信的,不過這世間也許真的有些什么神奇機緣也未可知吧。管她那么多呢,買賣就是買賣啊,她賣紅薯,我收紅薯,這不就得了?!?/br> “與她莫要多說話,三姑六婆,最愛窺人隱私,說長道短,多少是非都是由她們而起?!遍L青還想要問,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改成了一句叮囑。 這個許杏自然明白,沒什么異議。 像五舅奶奶這樣的人家還真有幾戶,眼看就要挖新紅薯了,這才把壓窖子的紅薯拿出來賣,但是這時候的質量就參差不齊了。許杏在收購的時候頗費了些功夫,把發霉發芽的都退回去,最后收了五百斤。 “還釀酒嗎?賺得多些?!遍L青從鎮上回來,看見許杏在切紅薯,就問。 許杏搖頭:“不了,先做淀粉,趁著天還熱,還要多賣涼粉呢。咱們賣貨給劉老板,也得讓人家盡可能的多掙些,合作嘛,互惠互利?!?/br> 長青莞爾:“這樣看你又不像個工匠了,倒像個商人?!?/br> 不再用渣滓釀酒了,最近又沒什么酒渣,許杏就好久沒去范氏家里,不過要過節了,范氏最近回來得就比較勤,對許杏還是一樣的客氣,甚至多了幾分熱情:“許杏啊,我給你做了個罩衣,你穿著干活,也省衣裳?!?/br> 許杏看了看,范氏是用她自己的舊衣裳改的,上頭好幾處補丁,顯然那衣裳早就不能穿了。她有點不想要,金氏卻發話了:“還是你大姑想著你,你也別客氣,趕緊拿著吧?!?/br> “那就多謝大姑了?!痹S杏接過來,發現舊是舊了些,好歹還干凈,心里的不舒服才輕了些,畢竟是寄人籬下,她不該有那么多講究。 “大姑看著,你這買賣做得也像模像樣的,都攢了多少錢了?怎么也不給自己添置點衣裳啥的,還穿著那兩身舊衣裳啊?!狈妒详P心的問。 長青“哼”了一聲。 這下許杏明白了,說衣服是幌子,探她的底是真的。她倒也不遮掩:“是攢了幾兩銀子,打算中秋節后秋收完了開作坊呢,現在算著還不一定夠哩,衣裳還沒爛,我就穿著吧,實在勻不出錢來?!?/br> 范氏眨巴了一下眼皮,拍手道:“哎喲早前我還當咱家老太太吹牛呢,不想你是真要開作坊,那你盡管辦,有事兒找大姑給你cao持,準保妥妥當當的?!?/br> 第24章 長青驚訝 就說范氏這人無利不起早吧,許杏都有點佩服她這見縫插針的本事了。不過比起趙氏的萬事憑心情,想一出是一出,范氏就顯得理性得多了。其實自私算計不是最可怕的,畢竟她講得通道理。 許杏就笑著說:“那敢情好,等我弄起來了,忙不過來的時候一定請您幫忙干活,您可別嫌累?!?/br> 長青就低了頭,挑著嘴角輕笑。范氏說的是“給你cao持”,到了許杏這里就是“幫忙干活”了,這小丫頭,也不傻啊。 范氏嘴角抽了抽,答應著:“不嫌累不嫌累,都是一家人嘛?!?/br> 這個話題暫時被許杏糊弄過去了,她把一百斤淀粉送到劉老板那里,就又回到了歇業狀態。 中秋是個大節日,進了八月里,親戚朋友的就都走動起來了。范家人口少,親戚里頭也就是兩個女主人的娘家和范家本家的一些人家。這些事情怎么安排全由金氏做主,趙 氏原本就摸不到門,又有了飴糖那事兒,更是被徹底邊緣化了。 “范大叔不回來過中秋嗎?”金氏把長青叫到堂屋去商量過節送禮的事兒,商量完長青也沒回屋,反而來找許杏了。說起家里要準備過節,許杏就問了一句。 長青尚且稚嫩的臉上一片淡漠:“當是不回來的,之前走的時候說好了過年會回來?!?/br> 許杏知道這是長青不樂意談到的話題,便掠過去:“那范大哥找我有什么事?” 長青便看著她問:“你之前說,把要給我的分紅都給我攢著了,那……我可能取用一些?” “嗐!我還當是什么大事呢,當然能了,你要全拿去嗎?”許杏立刻轉身,從她的干草堆一角拉出個舊錢袋,正是金氏給的那個。 “我也沒個帳本,只好每次得了錢就數出你的放在里頭,不知道你這就要,還沒來得及給你都換成銀子呢?!痹S杏提著沉甸甸的錢袋,轉身跟長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