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 第18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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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悅他。我也愿意,將我最珍視的交給他?!?/br> 張群玉在外面安靜聽完,平平靜靜地垂眸輕笑了下,“是啊,陛下謀算萬千,只差醒來便能遂心,怎么舍得一直睡下去?!?/br> 又坐了片刻,張群玉出聲道別。 他走之后,寢殿再次安靜下來。 晚晚面上的笑容淡下,眼簾也隨之輕輕闔上。 她除下外袍,掀起被角,臥到容厭身邊,扣著他的脈搏,將他的手抱在身前,身子緊緊貼在他身側。 他真的沒道理不醒。 晚晚不愿去想另一種可能。 抱了容厭一會兒,她漸漸睡過去。 春光在窗外流逝,等到她醒來,大半日又已經過去。 她一醒來,第一眼依舊是去看容厭。 他一動不動,身上沒有多少溫度,她只能靠著他的脈搏去時刻控制住心神。 晚晚稍稍起身,抱著他,臉頰輕輕在他頸窩蹭了蹭。 “外人肯定覺得我好奇怪?!?/br> 像是瘋了一樣,日日守著抱著一具沒多少希望還能醒來的身體。 晚晚重復著一日日說了數不清多少遍的,“容容,醒過來吧?!?/br> 這些時日,她流了太多眼淚,此刻心底再大的悲傷,也難以再哭出來。 晚晚蜷縮在容厭身側,又抱了他許久,他身體很涼,縱然是陽春三月,殿內不合時宜地仍舊燒著地龍,他的身體也絲毫沒有被溫暖。 她固執地想用自己的體溫在他身上留下溫度。 午后斜陽,外面紫蘇輕輕敲響了門扇。 “娘娘,御史攜眾多大臣又等在御書房中了,這回不管張大人如何阻攔,他們只一言不發跪在丹陛之下,非要等您過去?!?/br> 這幾日朝政仍舊在勉強運轉,可眾多的要緊決策,只能由晚晚、張群玉、裴相等人商議,不論決策好壞,朝中總有人不安國將不國。 晚晚應了一聲,她緩緩坐起身,左手依舊拉著他的手不想放開。 她垂眸看著他。 他還是閉著眼睛,長發衣衫都被蹭地些微凌亂,呼吸細微,唇色慘淡。 一成不變。 晚晚慢慢整理好他的衣襟和頭發,望著兩人緊緊牽著的手,下了好一會兒決心,才將手松開。 將他的手放至錦被之下,掖好被角,晚晚站起身,就要離開,又忍不住回頭去摸了摸他頸間血脈微微的跳動。 若是可以,她真的想一刻都不要離開他。 怕他從此真的不醒,也怕他醒來時她不在。 晚晚終于體悟到了當初她擋箭之后,特意避開他醒來時,他心底的悲意和難過。 她忍著不舍,輕聲道別,“我走了?!?/br> 站起身,她穿上宮裝,紫蘇進來為她梳好發髻,晚晚又來到床邊,看著容厭,輕輕道:“等我回來?!?/br> 她往外走,走出幾步,又轉身過來,去看榻上容厭有沒有清醒。 只是從榻邊走到門外,不長的距離,她卻走了太久。 出了椒房宮,乘上轎輦前往御書房,入內之后,晚晚聽著一句句假設容厭不醒,朝廷應該如何準備的話。 “陛下生死未卜,老臣眼看著陛下從年幼登基到豐功偉績,多年君臣,老臣心中難道不痛?可陛下一人,又怎可誤了煌煌一國?” 她知道,作為大臣,考量這些再應該不過。 可望著那些眼中精光不斷,算計著如何在巨變之中求利的人,她又難忍胸中慍怒。 容厭明明沒死,為什么要在她面前商議他的身后事。 晚晚抿緊唇,逼迫自己假笑著應對。 張群玉在其中斡旋,唇槍舌戰,許久之后,張群玉等人面露疲憊哀傷,朝臣或痛哭遺憾、或面紅耳赤怒而甩袖,眾人漸漸離去。 徘徊在皇宮上方的鳥雀依舊啼鳴清脆,街道恢復繁華,蜉蝣朝生暮死。 耳邊似有人在悠聲高唱。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體共山阿。 眾生紛紜。 晚晚脫力地靠著椅背又休息了會兒,謝過張群玉,無需多言,道別之后,緩了緩眼睛的酸脹,終于能再回椒房宮。 奔往寢殿,去探他的鼻息,摸他的心跳,上上下下檢查完一遍,她才總算能松一口氣。 疲憊至極。 坐在床頭,她拉著他的手,怔怔地出神。 有時候,她在想容厭醒來之后,她該如何面對他,有時候,她在回憶與他的過往,更多時候,她只是放空自己,連思緒都不想動一動。 日日盼望他醒來,日日失望,她想了無數個面對他醒來時的場景,這些場景隨著時間的流逝,卻模糊地漸漸讓人看不清。她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已經麻木。 晚晚走到窗邊,坐在圈椅之中,仰頭去看花窗外的天空。 她側過臉頰,眼眸望著窗外,抬手支起下頜,一日日的安靜等待之中,她微微恍惚,獨處時總覺半夢半醒。 皇宮中的一切都極盡精美,每扇花窗的圖案都巧奪天工,可再美的窗,也終究是圈住了蒼穹。 這里如今是她的選擇。 晚晚煮了一壺酒,捧起一杯,啜飲了兩口,又沒了醉飲的興致。 窗外暮云合璧,落日熔金,橘金的光輝灑落天地,光塵氤氳在她衣擺。 晚晚安靜地看著日復一日的日落。 日落之后,便又是一日過去。 夕陽斜照,容厭睜開眼睛時,殿內光線稍顯昏暗,安靜地落針可聞。 他眼前由模糊漸轉清晰,視野之中,他看到的是椒房宮中熟悉的賬頂。 左眼空空、略感怪異,他眼前似乎缺了些什么。 可他全然沒有在意。 腦海思緒運轉緩慢,仿佛時間被拉長了無數倍,一個念頭都要他好久才能清晰地明白。 他在椒房宮。 那,晚晚呢? 他臥床十日,身體長久不用,此刻就連動一動手指都費勁。 容厭眨一眨眼睛的力氣都不想浪費,他費力地側過臉頰,想要去看一看殿中是否會有晚晚。 她走了嗎? 視野之中,窗邊的人整個被金暉籠罩,衣角勾勒晚霞的光,清風浮動衣衫,猶如遙遙仙氣浩渺,幾欲乘風歸去。 晚晚在這時回了頭。 她驟然失了聲。 是……在做夢嗎? 眼睛眨了又眨,全身上下似乎都在叫囂,手指越握越緊,杯沿硌入指腹,悶痛之中,晚晚用了最大的自制,才沒有露出失態的模樣。 放下酒樽,站起身,一步步絲毫沒有猶豫地走到床頭。 晚晚懷疑,是她看到了臆想中的幻覺。 可是隨著一步步的靠近,她那么清楚地看到容厭睜開的眼睛,看到他正在看著她。 看到他左眼失焦,眼瞳一圈顏色彌散,泛著灰黑的死寂質感。 看到他終于不再是一成不變的昏睡,看到他神色間的恍惚到漸漸清明。 容厭望著她,眼睛一動也不舍得動,她長發垂落在他身側,他費力地動了動手指,輕輕地勾住落在他手邊的一縷發絲。 他太累了,眼睛干澀,眼皮實在沉重,緩緩地閉目眨眼。 晚晚看到他又要閉上眼睛,恐慌一瞬間襲來,她撲上前,立刻去碰了碰他的眼角,情緒的劇烈起伏之下,她張口卻失聲到只能發出幾乎破音的氣聲,幾近哽咽。 “別睡?!?/br> 容厭費力地再將眼睛睜開,唇瓣微微分開。 她終于能再聽到他的聲音。 那么小,幾乎是擠出來的微弱氣息。 回答她,“不睡?!?/br> 一日日的等待終于有了回應,她的恍然無措終于得到了最讓人安心的撫慰,無限縱容,無限溫柔。 遍經酸甜苦辣之后,依舊一如既往。 晚晚控制不住,瞬間淚如雨下。 無數斜陽欲落處,一望黯銷魂。 等得畫堂紅袖倚清酣,東風軟,飛燕語呢喃。 所謂千帆過盡。 所謂失而復得。 第102章 青山礙(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