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哄我 第44節
她全身他都看過了。 云泠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沒做聲,決意換個話題,“殿下深夜前來,是有什么事?是我哪里沒安排好么?” 尚宮局一應事務,包括賞花宴安排,她都交代下去了,應該沒出什么紕漏才是。 燭芯噼里啪啦燃燒,應該要剪了。 房間內影子被拉得很長,一時有些靜默。 謝玨低眼望去,坐在床上的女人,身脊單薄得似一陣風就能吹走,發熱后小臉暈紅了一片,連水潤的眼眶也泛著紅。黑柔長發落在肩頭,將瘦削的下巴隱在其內。 往常她年紀不大,但安分守著尚宮的身份,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看著雖稚嫩,但已有冷靜沉穩的模樣,不過就是為了更有尚宮的威嚴。 他已很少能看到她這幅散發柔弱可欺模樣。 因個小小賞花宴,倒還把自己弄生病了。 謝玨收回視線,不答反問,“喝藥了嗎?” 云泠答話,“太醫來開了藥,奴婢喝完才睡的,現下已覺得好多了。多謝殿下關心?!?/br> 無事的話,其實他不應該久留在她這個女官的房間,若被別人看到,還不知道要傳出怎樣的閑話。 云泠心下動了動,思索著他來此的目的。 想了想,應是為了落水一事來問她?畢竟那涉及到他將來的后妃。 她當時跳下去,實則是迫不得已。穆蘭茹咄咄逼人,她若不先發制人,恐以后都被她威脅制轄。 她其實有的時候是個非常能狠得下心的人。 所以謝玨罰了穆蘭茹,她一點也不意外。在東宮大庭廣眾推女官入水,別說穆蘭茹還未進東宮,就是進了東宮也不能善了。 這情況下,太子怎能不罰。 見她眉頭皺著,思慮過甚,忽然間又用力咳嗽起來,捂著胸口喘息不止。 謝玨眉骨都擰起來,“好了,又在胡思亂想什么。你還發著熱?!?/br> “穆蘭茹,孤已經罰了她。她的所作所為,也著人一一查清楚。耀武揚威,心思不正的人,孤,不會納?!?/br> 云泠手撐著床沿,長發落下來,遮住了她的眼。 不會納? 看來穆蘭茹的事情他都知道了,可是她不是他頗有情意的表妹么? 他已經冷血到如此大義滅親? 她本想,落水一事足夠穆蘭茹被懲罰后收起心思,也不敢再明里暗里設計她。卻沒想到后果來得這樣嚴重。 她卻不能自以為是,覺得太子是因為她。 而是因為穆蘭茹的做派品行,實在不堪為妃。 云泠只能恭謹道:“多謝殿下。不過……雖落了水,但奴婢也沒什么大事,殿下何必這樣大動干戈?!?/br> 太子忽然俯身,身影一瞬間鋪天蓋地覆蓋下來,頭頂落下一片陰影。 他隨手替她拉上快要滑落的被子, “算不得大動干戈,原本就是為著陳國公府才召她進宮。她還未入我東宮就挑唆是非,心思狹隘至此。更何況……” 他聲音忽然緩下來,慢道,“不過一個賞花宴,她就能逼得女官主動跳湖,這可不是一件好事。對么,孤的云尚宮?!?/br> “湖水,可還冰冷?” 燭火一瞬間往一邊撲倒,搖晃不已。 云泠發熱的臉上血色盡數褪去,脊背僵硬。撐在床沿的手緊緊握住。 本以為他罰了穆蘭茹便是沒發現,沒想到卻不是。 還有什么能瞞過他的眼。 他今日過來,原是為了警告她…… 即便是無奈,但她到底還是做了欺瞞他的事。當今太子權勢滔天,不容欺騙和違逆,眼里更容不得沙子。 自然不容被她瞞痹。 她剛剛做了一個夢,夢里好像見到了她的小時候。 其實這些年她被賣進宮來,從未有一天想過要找尋自己的家人。因為她想,能把年幼的她狠心賣進宮,恐怕也不是什么好的父母。尋到他們又有何意義,不過是憑添難過罷了。 可是剛才在夢中,她看到的那個場景,忽然恍然想起來,小時候她似乎也是被母親疼愛過的。 再加上從師父那里翻到的平安福,里面還寫著她的名字。 能給女兒祈平安福的父母,想必對女兒也是珍重過的。倘若被賣進宮也許非他們所愿呢? 比如……她是被拐的? 替師父如冬報了仇以后,她已了了心愿,便才想著在這宮中當一尚宮也好,可安身立命,平安到老。 可現在她似乎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更何況,即便除去穆蘭茹,也還會有別的人。 權利不衰,這后宮爭斗便不止。 她累了。 也不想,再因為這樣的事傷害自己的身體。 可她當初連拒絕辦賞花宴都做不到,若申請辭官,他可會答應? 窗外的風止了。 云泠捏著手心,緩緩抬起頭,泛紅的杏眼沒有回避直直望著他,“是我故意跳的,難道殿下要罰我嗎?” 她忽然的反問,讓謝玨難得怔愣。 驚覺他常用的威壓手段下,似乎并不是為了警告她。 更沒想過要罰她。 “雖是個賞花宴,但奴婢只是一介尚宮,身份地位皆不高。誰讓殿下額外寵信,才惹得眾人不滿。被安??ぶ鞯箅y,被您的表妹不舍緊逼,處處針對。最后,因為她的威脅,我無奈主動跳湖受罪,吃了很大的苦頭。這本不該是我的錯,” 云泠抿著唇,眼眸帶霧,“現下,連殿下也要罰我?” 那一抹濕潤的霧氣直直落入謝玨眼里。 令他恍然,原來小小的一滴水落進寬闊的水面,竟也能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片刻的沉默。 “孤何曾說過要罰你,”謝玨眉心輕擰,語氣不輕不重地,“說吧,想要什么?!?/br> 太委屈。 更楚楚可憐。 差點連他也晃了眼。 云泠無意識喉嚨滾動一下,“因為殿下未來的妃嬪,才導致奴婢的無妄之災。奴婢大膽妄言,我這病,一半也是為了殿下受的,只望殿下憐惜?!?/br> 呼吸輕了輕,她才繼續說, “殿下曾允我一諾,是不是我提任何要求都會答應?” 既不是為了罰她,那她便知道太子因為她生病,不是不動容的,否則不會深夜前來看她。 她拿這雙份籌碼,能否換一個離宮的承諾。 謝玨鳳眸黑沉,望著她片刻, “想到自己要什么了?” “是?!?/br> “皇城之下,東宮之內,孤掌控之中,”謝玨薄唇輕啟,聽不出什么情緒,“只要不越界,孤自會答應?!?/br> 云泠瞳孔細微動了動,心下發沉。 東宮之內,他掌控之下……這就是儲君的承諾么。 在他掌控之下,她又怎能辭官? 抿著唇,云泠緩聲,帶著最后一絲希冀問,“若奴婢所思所想,所期所求,不在殿下界限之內呢?!?/br> 房間里靜默一瞬。 謝玨看著她因發熱而粉潤的小臉,美貌,可憐,令人心軟。不知不覺誘人深陷,一點一點崩潰底線。 他緩緩彎下腰,手指撫上她的臉,在她泛紅可憐的眼眶下輕輕摩挲,“那孤,便只能食言了?!?/br> 他站起轉過身,“傷身的事,不許再做了。否則——” “孤一定重罰?!?/br> 云泠勉強應了聲,“是?!?/br> 門開了又重新關上,連微微打開的窗戶也被宮人仔細關好。 遮住了最后一絲風。 太子離開后房間重新安靜下來,燭火昏沉。 桌上溫熱的茶水放久了已沒有一絲熱氣。 云泠感覺自己出了一身的虛汗,頭卻更加地混眩。 狠狠閉上眼。 忽然脊背發涼地深刻領會到自己在他天羅地網般皇權面前無法反抗的無力。 —— 賞花宴結束,眾貴女離開。太子殿下沒有當即賜下任何一個貴女位份。 但因為所有人都未選,都道太子殿下還在考量。 眾人也不敢置喙。 既一個未選,便是太子不想選,也不算讓眾貴女丟了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