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楚棲想,這估計是張情報網。 廳堂正中央卻只剩凌亂狼藉,有大片烈火焚燒過的痕跡,幾乎看不出這里原來的模樣。 想來是因為一日之內,敬王來不及撤走所有東西,便選擇放火滅跡。 不過幸好,一些療傷丹藥不是什么重要物品,既沒有被第一時間帶走,也沒有被火舌波及。 蒼在瓶罐間挑了幾樣,遠遠盯著羽林衛,慢慢靠了過去。 此間所有重要的人、物、情報皆以撤離,不管你有何目的,都得不到想要的東西。他道,但即便是想逃走,也來不及了。 原來如此。我瞧見你下來時順手按了什么機關,想必是將上面那處入口封死吧?那羽林衛桀桀笑道,而敬王又正好離京了!這樣一來,起碼幾日內都沒人進得來。 楚棲聽得卻是一驚,上邊入口封死了?敬王離京了?那這里豈不是只剩下他們三個? 羽林衛繼續怪笑:但那又如何,除非你是要不管這世子死活了? 蒼下半臉被黑布蒙住,露出的兩只眼睛卻冷冷看著他:你是羅冀手下吧? 那羽林衛笑聲一滯,此時才察覺到什么,微微后退了一步。 他將劍鋒抵在楚棲咽喉,將藥滾過來。 楚棲正裝著死,于是順勢倒了過去。 那羽林衛不得已再花了些力氣讓他站直,另只手扯過楚棲衣襟,而正是這個動作,讓楚棲眼皮猛地一跳! 先前在一層時不曾注意,黑暗中又看不清楚,此時光線亮堂,又離得極近,他分明看見這人左臂動作滯澀緩慢,明明是炎炎夏日,左掌卻戴了副皮質手套,顯然是為了掩蓋什么東西! 與此同時,蒼在稍前地方頓住腳步,把一小藥瓶輕輕放到地上,然后一抽鏈鞭,將它甩擲了過來! 藥瓶飛至半空時二人都察覺到了不對,那里頭并非什么療傷藥丸,而是成片不知效用的灰色粉末! 那羽林衛毫不留情地將楚棲擋在身前,真當做盾牌使用。楚棲避無可避,不得以劈頭受了次粉末洗禮,但緊接著,遠處青黎衛借此機會,鏈鞭如蛇蟒捕食般準確而迅速地襲擊過來,先挑開了架在楚棲喉間的劍鋒,再要纏上他手腕,將他帶過去時,卻驀地被楚棲躲開了。 一直裝死不動彈的楚棲猛然有了動作!他雙手握住那羽林衛的左臂,手中傳來的觸感告訴他,他先前的猜測是對的,這確實并非人手,而是條用木頭、金屬組合而成的機關手臂。 機關臂反應速度不如人手,因而縱使那羽林衛萬分謹慎,蒼的鏈鞭還是纏上了他的左臂,使他輕易動彈不得。就在他右半身想要將楚棲攔回來的時候,他吸到了一小口空氣中的粉塵,身體不由一麻,余光里又忽而瞥見一道箭影,就只好再退了一步。 而就在這瞬息之間,他感覺到自己右頰微微透出了冰涼。 果然與我猜想的一樣 楚棲連滾數下,離他稍遠了一點,手中是忍著劇痛從自己傷處拔下的箭鏃。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那灰色粉末是麻痹粉,讓他即便如此也不至于痛到昏迷。 他看向羽林衛半張被劃破的人/皮/面/具,右邊陷入無神的眼睛。 你右眼是瞎的,喉嚨被毒啞了,左臂也沒有了,易容與機關術的能力卻實在不差每說一句話,楚棲便覺得自己要喘不過氣,但他還是要說,我見過你! 那羽林衛沉默了許久,才仿佛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漏風的喉嚨嘶嘶笑出了聲。 他一把撕掉了臉上的人/皮/面/具。 本來我還想留你一命,但既然被你發現了,世子,你可必死無疑了。他的真容猙獰惡心,顯然是被毒物摧殘過的樣子,四年前你的手下幫你逃過了死劫,如今卻只剩這青黎衛一人,你還有無那般好運? 楚棲盯著他顯露出來的丑惡面孔,記憶不由回到了多年前在南地被追殺時的光景。 那其實是最不堪的一段回憶。 他十歲離京,前四年都在北境生活,雖然清苦,比不得京中榮華奢靡,但楚靜忠舊部待他多少還算不錯,除了幾次與北雍的摩擦小仗,至少安全無虞。 再之后,他西行南下,不巧碰上西宛圍城,被困了整整三月,期間也是兇多吉少,他也折損了兩名手下。 在抵達南地時,他本以為總該一切安定了。因為他們與南慕關系融洽,已逾百年沒有兵戎,并且南慕不擅作戰打仗,基本不受戰亂之憂,鎮南將軍也是三大將軍里最清閑的。 然而未曾想到,剛入南方幾州的領地時,他就受到了不明勢力的追殺。領頭之人完全不知身份目的,行蹤詭異莫測,手段殘暴狠毒,幾次三番對他痛下殺手。 他剩余的六名手下中有四人死在南地,包括阿桂和雀舌,他們是為楚棲斷后而犧牲的。那之后,楚棲總算抵達撫州將軍府,亮出身份,尋求那時的鎮南將軍羅冀庇佑。 他在將軍府求了人手,回去尋找阿桂和雀舌,卻發現雀舌已經死了,而阿桂還有最后一口氣。阿桂告訴他,雀舌已將追殺他們的人毒啞了喉嚨,毒瞎了一只眼睛,而他將那人的一只手臂砍了下來,他很難再興風作浪了。 然后便陪雀舌去了。 楚棲這之后在將軍府住了小一月,確實沒再遇見追殺他的人,他又借羅冀的力量搜尋,但也沒有找到頭緒。 再然后,他離開了將軍府,羅冀得受圣上垂青,去京中當太尉了,而他一直安全無事。 但今日,他居然在京中又一次遇見了這個人! 易容成了羽林衛的模樣,千方百計混進來打探青黎衛的存在,而蒼剛才卻說 你是羅冀手下?楚棲難以置信道,從一開始,在南地追殺我的人就是羅冀? 那人冷哼著笑笑,竟沒有否認:世子,您還是別問了。 話中意思竟是默認。 楚棲的心狠狠一沉。 可這也說不通啊,羅冀那時又并未與楚靜忠爭權交惡,仇恨何來?何況,又怎么不在他借住將軍府的那段時間動手 因為羅冀其實早與敬王有仇怨。這時候,又一個聲音響起,仿佛看出了楚棲的疑惑。 蒼的鏈鞭死死困住那人的機關手,一步一步逼近:他知道陷害嚴武貞的人就是羅冀。 羅冀派人追殺世子,是想讓王爺承受失子之痛,但又不能太過明目張膽,讓你直接死在將軍府中。 但若是再呆些時候,羅冀想必有別的方法,既能讓世子小命不保,又能將自己摘得一干二凈。然而趕巧,陛下一紙調令,將他調入了京城,也就暫時終止了他的陰謀。 蒼的聲音愈加冰涼:我說的對嗎,羅冀手下第一能人,廣嵩? 廣嵩眉毛忽地一跳,他意味深長道:到底是青黎衛,情報手段不賴啊。只是可惜,你也要死。 他話音未落,機關手攪緊了蒼的鏈鞭,用力將它拉了過來!機關臂雖不及人手靈敏迅速,力量倒是遠遠高出一個檔次,蒼不愿脫手,整個人便也被扯了過去。 二人接連交鋒數次。 但楚棲只能聽個大概,他失血過多,又中了麻痹粉,眼前一片漆黑,身上已經幾乎沒有知覺。 他想要是廣嵩打贏了,別說,他肯定瞬間完蛋,但就是蒼勝了,也依舊危險至極。 因為風光樓的那幾人一定第一時間去通報了,但敬王已經離京,廣嵩既是羅冀手下,太尉多半也一直等著消息,怕是第一個尋過來的。 風光樓的入口即便已被關閉,羅冀手下未必沒有能解開的,縱使那里再不能通,觀這地底廳堂燈燭長明,空氣有氧,就知應當還連接著其他出口。 真是怎么想怎么絕望。 楚棲調開自己造星系統的界面,企圖找點什么線索能讓他再掙扎掙扎,但結果是沒有。 非但沒有,他還因為眼前烏黑,看不清東西,身上麻痹,感覺不到觸碰,心思沉浸在系統界面,而連什么人輕輕抱起了他都不知道。 他正小小聲地嘟囔:還有十點生存點數沒用呢,真浪費 什么東西沒用? 那聲音像隔了層水霧,渺遠又輕柔地落在他耳中,卻讓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又是什么東西浪費? 這次他聽清了,也感覺到一只手輕輕捏開他嘴唇,小心地塞了枚丹藥進去,然后又順入清水。 楚棲很有求生欲地努力咽咽。 藥力很快發揮功效,他眼前逐漸看得清東西了。 他看見近在咫尺的柳戟月環抱著他,緊緊攥著他的手心。 第22章 朝秦暮楚,眠花宿柳(8)您可真貼心 楚棲眨了眨眼睛,不由懷疑自己剛才吸入的不是麻痹粉而是幻覺粉。 他艱澀開口:陛下不該這時候在午休嗎? 我做了噩夢,心悸得慌,擔心是你出事。柳戟月在他耳邊低絮。 楚棲覺得什么東西輕柔落在他耳尖上,觸感溫軟,像在小心翼翼地確認著他的安危。 他耳朵泛起了淺紅,又因身上無力而聲音綿軟:讓陛下擔心了,是臣失職 噓,別說話了。 柳戟月輕聲打斷了他。他換了一瓶藥,將里頭的止血粉撒在楚棲傷處,而后看了眼那幾處傷口,呼吸都沉重了。 最大的傷口是三處箭傷,箭身插進了rou里,其中有兩支箭被強行拔了出來,因而傷口血rou模糊。還有一處箭鏃卡在右腹之中,不能輕易清理,每動一下都是刀割般的疼痛,即便以后好了,也鐵定會留下后遺癥。 楚棲自己倒是不太在意,造星系統其實也能修復他的這點創傷,當然前提是男團成員足夠給力,能為他攢下富裕的點數。 但在其他人眼里,這必然已經是道猙獰丑陋的傷疤了。 楚棲察覺到他身后之人喘息微急,掂撒止血藥的手也極難察覺地顫了顫。 他躺在柳戟月懷中,不著痕跡地仰了仰頭。在這個視角下,柳戟月的眼神隱在陰影中,看不清具體,但楚棲卻從他抿緊的薄唇中發現,他在生氣。 楚棲悄悄看著,反而有些安心地舒了口氣。 柳戟月會生氣,就說明現下這情景出乎他意料,并非是他愿意見到的。 那即便蒼謊稱不知機關何在、又將下來的路封死是別有用心,也應當不是皇帝的命令。 不是拿他當什么投石問路的誘餌就好,楚棲想。 他想清楚了這一點,覺得眼下的狀態都不算慘兮兮了,也倏然來了點精神。 而也正在這時他才發現,柳戟月身旁幾無旁人所以給他喂藥止血的活兒都是皇帝親自做的唯一一個看得見的霽青身影卻在稍遠處頓足,并沒有加入蒼與廣嵩之間戰局的意思。 但凌飛渡鏈鞭緊握,脊背微躬,視線時刻盯緊著那邊勢均力敵的戰況,儼然也是隨時準備出手的意思。 而那方面,蒼與廣嵩本交手火熱。 蒼作為皇帝身邊的頭號青黎衛,武學造詣自然不可能弱,至少在楚棲看來,他鞭法招式的熟練程度可能還要略優于凌飛渡。況且他熟悉此地機關陣法,可以完全不畏手畏腳。 但廣嵩也完全不是好相與的,這點楚棲更是清楚。從前被他追殺時死傷慘重,固然有人生地不熟、敵在暗我在明的原因,但更多是因為此人出手刁鉆,計謀多端,擅使機關陷阱、毒物暗器等手段。他的機關臂無痛感、繳不動、力無窮,倒是頗為克制了蒼的行動。 因而他二人之前連拆百招,終究是勝負難分。 但在此時此刻,形勢卻突兀變了! 柳戟月與凌飛渡,不知為何突破了原本被封死的入口,悄無聲息地進到了這里。 這讓廣嵩頓時駭然失色,被毒物毀壞的面孔浮現出猙獰的緊張。他對上一個蒼,尚且算是伯仲之間,而且較有把握在百招之后勝過他,但若是再加上一個青黎衛,脫身定會變得困難數倍。況且既然皇帝在這里,青黎衛人數恐怕遠不止二人 但為何皇帝會在這兒?! 他來不及思考緣由,便只好優先思考脫身計策。 原本他從太尉處知曉,皇帝下令徹查瀾定雪一案,率先封鎖了風光樓,敬王去過一趟后就連夜離京,甚至月內都不會回來,顯然是準備轉移陣地。 羅冀便要他易容潛藏在羽林衛中,見機行事,尋找入口,最好能從中打探出那支影衛的規模、特色,無論什么,越多越好他迫切需要知道那支不受他掌控的京邑禁衛的所有消息。 廣嵩潛伏在這些人中,亦不覺此任務有何困難。羅縱有幾斤幾兩他清楚得很,定然發現不了他;而一個瞎子樂師、一個紈绔世子就更不用提了。 雖說數年前,楚棲的手下把他害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讓他恨得牙癢癢,但他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起初也沒想以他作質。 但誰知那世子竟真有能力找到那處入口,甚至順利打開,雖說搭上了自己的半條命,但這對廣嵩來說反而更好利用。他用楚棲的性命逼迫青黎衛給他帶路,順利抵達地下,一切都比意料中的更輕松。 善后也同樣容易,即便這青黎衛可以不在乎敬王世子的死活,拼命死守地下的秘密。但敬王既已離京,太尉又隨時可到,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然而結果,就出現了意料之外的人。 然而廣嵩緊張歸緊張,接招收招的手法還是相當穩當,他在外摸爬滾打,無數次從生死關頭逃生,經驗豐富,辦事老辣,比蒼不知大出好幾歲!又見凌飛渡暫時沒有加入的意思,便更氣沉如海,專心對付著眼前的青黎衛。 而與此相反的是,看見柳戟月與凌飛渡出現的蒼反而心神大變,接連幾招使得不如往常,仿佛才是那個被敵人環伺的人。 此消彼長間,蒼居然敗象初露! 楚棲自然也發覺了這點,他看了眼柳戟月,沒有說話。 柳戟月微微搖頭,道:你故意拖延箭陣時間,等此人現身,又將入口鎖死,以免有人進來救他。不就是為的能親自打敗此人,撬開此人嘴巴,讓他交代出二十余年前的真相么 可惜,朕給你這個機會時提到的先決條件,你卻并沒有聽進去。柳戟月烏黑的瞳孔薄涼地落在頹喪接招的蒼身上,朕說過,若有萬一,優先保準世子安虞,你可還記得? 楚棲聽得發怔,之前一連串的謎團都好像透出了光亮,但他此時卻來不及給皇帝的話仔細做閱讀理解,因為他發覺,蒼似乎真的快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