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也因此,雷哲管它叫阿波羅。 在馬群里,它極致的速度和俊美的外表完全無愧于這個稱號。 包括安德烈親王在內的許多大貴族都曾向雷哲提出購買阿波羅的愿望,而且開價一個比一個高,卻無一例外被雷哲拒絕了。 那是他的寶貝,他絕不會轉讓給任何人。 可是現在,他卻要用這樣一匹血統高貴的馬,去交換一個身份如此卑賤的侏儒,他腦子壞了嗎? 安德烈親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雷哲打斷了樂趣的他原本還覺得很不高興,現在卻開始興奮了。 你剛才說什么?你要用什么東西來交換這個小怪物?他用長鞭指了指癱軟在地上的女侏儒。 用阿波羅。雷哲語氣平靜地重復一遍。 聽見周圍人的驚呼和竊竊私語,簡喬已經察覺到阿波羅對雷哲的重要性。他立刻就想抬起手,阻止雷哲和安德烈親王的這場交易。如果財寶可以打動對方,那么他愿意拿鉆石去交換這條生命。 雷哲卻用力按住他的手背,示意他別說話。 你若是愿意,現在就可以把阿波羅牽走。雷哲一邊摩挲簡喬青筋微凸的手背,示意他快些平靜下來,一邊沖安德烈親王豪爽地說道。 安德烈親王當即就扔掉長鞭,朗聲大笑:哈哈哈,親愛的,那我就不客氣了!阿波羅在哪兒?我現在就想看看它! 公爵府的管家立刻走上前,為親王殿下引路。 安德烈一走,許多大貴族也都跟了過去。 男人們紛紛離開后,嚇得臉色蒼白的女人們也就恢復了常態。她們繼續談笑、飲酒、跳舞,盡情享受著無拘無束的快樂。 癱坐在地上的女侏儒呆坐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得救了!她連忙爬起來,不斷沖雷哲鞠躬,每一次都把腰折成四十五度,直至腦袋再也低不下去。 沒有任何語言能夠表達她此刻的感激。 這位大人,您一定會有好報的!您余生的所有愿望都能實現。您會一直幸??鞓?!您深愛的人也將深深愛著您,并且一直愛著您。女侏儒滔滔不絕地說著祝福的話。 雷哲很滿意她的巧嘴,擺手道:讓仆人帶你下去休息吧,我想你需要一個安靜的角落獨自待一會兒。 謝謝您!謝謝!女侏儒再次鞠躬,然后才跟著仆人走了。 簡喬看著她踉蹌的背影,輕輕吐出一口氣。 雷哲附在他耳邊說道:這下你放心了吧?我是不會讓血污弄臟你的眼睛的,更不會讓你像個娘們兒一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捂著額頭暈倒。你的臉面我幫你保住了,所以感激我吧。 這是他救下女侏儒的原因之一簡喬暈血。再者,那人能讓簡喬露出罕見的笑容,在雷哲看來,這就是她最具價值的地方,也是比阿波羅更寶貴之處。 他沒有什么舍不得的。 簡喬這才意識到,原來雷哲及時救下女侏儒不是因為什么悲天憫人的情懷,而是為了保護自己。 這個理由是多么偏狹自私,但是,當它真實發生在簡喬身上時,這個理由又變得如此沉重。 對于友人,雷哲總會懷揣著一顆guntang而又真摯的心。他愿意付出所有來維護這份情誼。 簡喬的手背還被雷哲按壓著,微微出了一些汗。但他沒有掙脫,而是反過來,用力握住了對方的手,并與之十指交扣。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樣的舉動有多曖昧,只是情之所至便率性而為。 雷哲意識到了,卻沒有掙脫,反倒扣緊了伯爵先生的五指。他撓了撓鼻尖,然后撇開頭,向著無人的角落偷偷露出愉悅的笑容。 很好,這個反應他很喜歡。 知道嗎?簡喬值了指自己胸口,附在唯一的好友耳邊低語:我的心臟正在狂跳,因為它盈滿了對你的感激,它在為你而跳。你拯救了我,也拯救了一個無辜的人,你是我的騎士。 他抿了抿唇,認真說道: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對你的喜歡了。如果這里沒有人,我真想給你一個巨大的擁抱。其實那天晚上,當你把我從安德烈親王手里解救出來的時候,我就想這么干了。 我想緊緊地抱住你。有那么一秒鐘,我甚至覺得你是我的神,太陽神!你會為我帶來光與熱。在你身邊,我總是安全的,我一分一秒都舍不得離開你。和你坐在沙發上漫無邊際地聊上一整夜,我也不會覺得厭煩。我太喜歡你了! 簡喬連著重復了好幾遍喜歡。從未與任何人交過朋友的他,笨拙地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加深這份友誼。 然而,他自以為的笨拙,在雷哲看來卻是一擊即中。 該如何才能用甜言蜜語攻陷別人的心?伯爵先生深諳此道! 雷哲的心已經被這些蜜糖做成的利箭射中了一次又一次。他捂住胸口,咬緊牙關,以免自己發出太過愉悅的低笑。 等會兒送你上馬車的時候,我讓你抱個夠。你想聊天的話我隨時奉陪,無論多久。雷哲輕輕揉了揉伯爵先生的腦袋。 簡喬欣然點頭。 兩人互相看著彼此,眼眸里都盛滿星光。 就在這時,加西亞拖動著華麗的裙擺,步態優雅地走過來。 晚上好,雷哲大人。她微微屈膝行禮,嗓音低柔地說道:我來是想告訴您,您仁慈的行為令我印象深刻。雖然很沒有必要,但您解救了我的裙子,以免它沾上血污,所以我必須向您道謝。那么晚安了,我這便先走一步,某些人讓我感覺極不舒服。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馬場的方向,再次屈膝行禮,然后自顧離開。 她仿佛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我行我素,也根本不擔心自己的任性會得罪這些權貴。來的時候故意遲到,走的時候故意提前,她從不會遵守任何規則。 足夠美麗的外表讓她獲得了太多寬容和迷戀,也讓她產生了自己在所有男人面前都能肆意妄為的錯覺。 在她看來,雷哲救下女侏儒只是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所以她走過來,恩賜一般告知對方你做到了。 然而實際上,雷哲對她的突然出現是極其反感的。 這個女人是沒長眼睛嗎?別人聊得好好的,她憑什么插進來? 你可以走了。雷哲沖門口揚了揚下頜,滿臉都是不耐煩。 加西亞卻以為這又是他耍弄的一個小伎倆??傆腥搜b作討厭她的樣子來吸引她的注意力。 那么再見了大人。加西亞略微頷首,轉身便走,仿佛對這個名利場完全沒有留戀和向往。 她知道,一旦自己放低姿態去巴結、奉承、獻媚,這些高高在上的貴族就會開始肆意踐踏她的尊嚴。 她不會讓自己變成那樣的小可憐。 向來不喜歡與陌生人講話的簡喬卻忽然沖她的背影喊道:在你看來,你身上的那條裙子,比一個人的生命更有價值,對嗎? 加西亞轉頭回望,篤定回答:是的。 這條裙子綴滿了寶石,鑲滿了金絲,它當然比一個侏儒值錢。要知道,從集市上購買一個侏儒只需要五個銀幣,而她這條裙子要一百個金幣,這其中的差價堪稱天淵之別。 如果這條裙子被那個女侏儒的鮮血毀掉了,她會非常生氣的。 簡喬用指尖輕輕點了點桌面,語氣冰冷地說道:那么,我要告訴你一個殘酷的事實。知道安德烈親王等人為何都興致勃勃地離開了嗎? 即便有你這個絕色佳人端坐眼前,這里的風景也完全留不住他們,因為對他們來說,在馬廄里欣賞一匹寶馬,與在宴會上欣賞一位美人沒有什么不同,所獲得的樂趣也是一樣的。 在他們眼中,你這朵名滿天下的交際花也不過是一匹較為名貴的馬而已。你自以為高貴,然而實際上,你與那個侏儒沒有任何區別。她的生命比不上一條裙子,你的價值又何曾比得上一頭牲畜? 這番話真的太狠了。它像一只利爪,毫不留情地把加西亞披掛在身上的,極力效仿貴族的高傲皮囊撕扯下來,暴露出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的卑賤身份。 更糟糕的是,男人們幾乎都去了馬場,留在宴會廳里的大多是一群女人。她們出于嫉妒心理,對加西亞多有關注,聽見這番話,自然是毫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天吶,花都伯爵說得太對了!這個女人只是一匹千人騎萬人跨的馬而已,她以為自己有多高貴?不斷有人發出類似的嘲諷。 更多惡毒的話語源源不斷地涌入加西亞耳里。 以往,若是發生這樣的情況,完全不用加西亞出手,就會有很多男人主動站出來維護她。所以,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雷哲,希望對方能用實際行動來表達對自己的愛慕。 他若是能把這些女人,以及這位伯爵先生的嘴全都堵上,那是最好的。 但雷哲卻只是不耐煩地擺擺手,滿臉都寫著三個字快走吧! 加西亞佩戴在臉上的高傲面具終于裂開了一條縫。她粉嫩的唇瓣瞬間變得蒼白,然后目光銳利地瞥了簡喬一眼,轉身離開。她的步伐不再那么優雅,反而帶上了幾分急促。 簡喬揚了揚下頜,慎重說道:學會尊重每一個人吧,無論他們是高貴還是低賤。這樣,你腳下的路才能變得平穩堅固。 加西亞假裝什么都沒聽見。此刻的她還完全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深意。 第 26 章 快到午夜了,簡喬尚未完全康復的身體已經撐到極限。他很困,卻又因為對夢魘的恐懼而強行驅趕著睡意,這讓他的面容變得比平時更加蒼白。 時時刻刻都在關注他的雷哲很快就發現了異樣,當即說道:安德烈他們可能要玩到下半夜,要不你先回去吧,我送你。 那我就先走了。簡喬立刻站起來。 在雷哲面前,他不需要保持完美的貴族禮儀,也不用對每一個人都面面俱到。不舒服就是不舒服,想離開就是想離開,沒什么好掩飾的。 你先去門口等著,我幫你拿一件斗篷過來。雷哲把簡喬帶到偏廳,低聲囑咐一句,然后向自己的臥室走去。 剛才仆人告訴他外面下雨了,而他知道初春的下著細雨的夜晚會變得有多冷。每到這個時候,就連神出鬼沒的貓頭鷹都會不顧危險地飛進小木屋,與獵人共享一個溫暖的火爐。 雷哲之前便注意到,伯爵先生只穿來了一件羊絨大衣,這樣的保暖措施顯然不夠。 你的身體狀況,你自己應該最清楚。當別人穿上大衣的時候,你必須再加一件斗篷。當別人穿上斗篷的時候,你還得再添一件塞滿了鴨絨的背心。你總是要比別人多穿一件的,這絕對錯不了。雷哲一邊走一邊念叨。 簡喬乖乖點頭:好的,我知道了,以后我一定注意。 他的溫順令雷哲露出滿意的笑容,然后才大步朝樓上跑去,嗓音充滿活力:你等著,我馬上就來。 噔噔噔的腳步聲遠去了,簡喬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后背負雙手,慢慢踱步。 忽然,外面的長廊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這位先生,您是迷路了嗎? 簡喬回頭一看,然后便立刻走上前行禮:公爵殿下,您好。我不是迷路了,我在這里等雷哲,他一會兒便來。我是隆塞斯喬的兒子簡喬,很榮幸見到您。 啊,原來是隆塞斯的兒子,你已經長這么大了,時間過得真快??!格蘭德公爵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渾濁雙眼里隱隱流瀉出亮光。 他似乎又想起了曾經的崢嶸歲月。 簡喬頗為詫異地看著他。 才短短幾天時間,這位精神矍鑠的老人就已經變得如此憔悴。他鬢邊的發絲被風霜染白了一些,額頭也悄然爬上幾條新的皺紋。家庭的巨大變故讓他再也沒了往日那股叱咤風云的強悍氣息。 手中的權力似煙云般消散,最終什么都沒給他留下。這也是他未曾出現在宴會上的原因。正如雷哲說的那樣,他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雷哲讓你在這里等?你是他的朋友?格蘭德公爵追問道。 是的,我們是好朋友。簡喬對這段友誼十分篤定。 格蘭德公爵眼眸微微一亮,態度立刻變得和藹又熱情,那么我能帶你參觀一下這棟古堡嗎?它已經兩百多歲了,漫長的時間侵蝕了它的高墻和營壘,卻也贈給它許多無價之寶,我想你應該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我們可以一邊走一邊聊。 他想接近并了解自己唯一的兒子,但可悲的是,身為父親,他只能采用這種迂回的方式。 當然,這是我的榮幸。簡喬不會拒絕一位老人的邀請。 他把自己的去向告知偏廳里的仆人,然后跟隨老公爵離開。 我先帶你去看看雷哲最喜歡的地方吧,那里掛滿了他的戰利品。老公爵興致勃勃地說道。 兩人越去越遠。 片刻后,雷哲抱著一件貂絨斗篷從樓上跑下來,沒看見簡喬,臉色便是一沉。 站在一旁的男仆立刻說道:公爵大人帶他去參觀了。 參觀哪里?雷哲放下心來。 那個老東西雖然偏心,腦子也糊涂,但是對待客人卻很溫和有禮。他應該不會為難簡喬。 我想,他們是去了您的畫廊。仆人猜測道。 雷哲:?。?! shit! 這回,雷哲是真的爆了粗口。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如此著急,但他就是不想簡喬前往那個長廊,看見自己曾經的豐功偉績。那掛滿了整整兩面墻的,多達一百多幅的美人圖,會讓簡喬產生怎樣的觀感? 曾經的雷哲對自己的戰績是引以為傲的。他常常會把客人帶到那處,指著一幅又一幅畫,得意洋洋地介紹。那些美人是潑辣還是溫柔,是熱情可愛還是冷若冰霜,分手時如何落下痛苦的淚珠,又如何抱著他哀求挽留,都仿佛發生在昨天。 說起她們,雷哲總能如數家珍,滔滔不絕。他認為豐富的情史與戰爭的傷痕具有一樣的存在價值,它們都是男人的勛章。 但是,當這些勛章擺放在簡喬面前時,他卻覺得別扭極了,甚至隱隱還感到羞恥。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變得如此奇怪,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愿意簡喬接觸到這些東西。 簡喬至今還未交往過一個情人,雷哲完全不想激起對方尋找情人的渴望。他像獵豹一般在走廊里全速奔跑,中途撞翻了好幾個仆人,打碎了滿地杯盤,弄得人仰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