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那不是美,是惡心! 男人就該像雄獅一樣展現自己的力量。 想到這里,雷哲已經倒盡了胃口。他拉上窗簾,不耐煩地說道:我現在就想回去了。我百分百確信,那位花都伯爵絕對是個浪得虛名之輩。 大人,在離開之前,我求你好好考慮一下莫安皇后的處境。鄧肯男爵一語中的。 雷哲揉了揉額角,語氣里飽含忍耐的痛苦:那就再等等吧。但愿我的眼睛不要被那位花都伯爵的尊容傷害。 與此同時,兩名花枝招展的男仆已經縮回車廂,篤定道:的確是鄧肯家的族徽。他堵住了我們的路,我們得派幾個騎士過去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尊卑的家伙! 簡喬盯著對面紋絲不動的馬車,擺手道:讓騎士團不要輕舉妄動,耐心等著。我相信對方也看見了我們的族徽,基于禮貌和尊重,他應該會主動退讓。但他現在毫無退讓之意,可見他是有依仗的。這位鄧肯男爵做生意很有一套,是個精明人,精明人不會做這種蠢事。 兩名男仆早已習慣了事事聽從主人的吩咐,連忙伸出手,向后面的幾輛馬車打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已經拔出刀劍準備捍衛主人尊嚴的騎士們看見這個手勢,便都待在馬車里不動了。 鄧肯男爵尚未意識到對面在打什么暗語,雷哲就已露出興味的笑容:那位花都伯爵不會來得罪你的。 什么?鄧肯男爵茫然地回應了一句。 在他的觀念里,大貴族從來不知道禮讓、忍耐、寬容為何物。他們最擅長的事就是欺辱甚至殺死冒犯自己的人。倘若一個大貴族被地位低下的人挑釁,卻不報復回去,那么他必然無法在上流社會立足。 他的軟弱可欺會讓他失去尊嚴,進而失去尊重。一個不受尊重的人必然會成為所有貴族爭相踐踏的目標,而他根本保護不了自己。 說白了,所謂的大貴族們不過是一群禿鷲。追逐血腥,尋覓獵物,分食腐rou,是他們最大的癖好。 頭一次踏入上流社會的花都伯爵太需要樹立威望。他不可能忍受一個小小男爵的刁難,因為這件事一旦傳出去,他將受到整個帝國的嘲笑,莫說大貴族,就連平民都會看不起他。 查理三世甚至有可能把他趕出波爾薩,禁止他參加自己的生日宴會。 爭奪這條路的行駛權就是爭奪他自己的尊嚴。他絕不會退讓。 鄧肯如是堅信著。 但事情正漸漸超出他的預料。那輛紅色馬車一動不動地停駐在濃霧里,未曾傳出憤怒的叱罵,也沒有全副武裝的騎士從里面跳出來,提劍砍殺。 站立在車前的兩匹雪白駿馬揚起脖子打了兩個噴嚏,這便是所有的動靜。 鄧肯等待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得意洋洋的表情慢慢扭曲成了難以壓抑的憤怒。對面到底在搞什么鬼?為什么還不氣勢洶洶地殺過來? 原本極不耐煩的雷哲卻扶著額頭低聲笑開了。這位花都伯爵的審美雖然糟糕透頂,但腦瓜子倒是挺聰明。 第 4 章 雷哲大馬金刀地坐在車廂里,原本極不耐煩的表情已被濃厚的興趣所取代。 他不喜歡愚蠢的對手。如果那位花都伯爵尚未進入格蘭德就仗著自己是國王的新寵,冒冒失失得罪不該得罪的人,進而被算計到傾家蕩產,那就太沒意思了。 能把迪索萊特那樣的荒蕪之地打造成如今鋪滿鮮花和寶石的富饒城池,那位傳說中的花都伯爵必然是有幾分手段的厲害人物。 沒有考慮到這一點的鄧肯才是真正的蠢貨。他設計的陷阱簡直粗陋得可笑。 想到這里,雷哲瞥了身邊的人一眼,微彎的唇角掛滿嘲諷。 鄧肯完全沒注意到雷哲的情緒變化。他手里握著一塊懷表,正目不轉睛地看著秒針和分針的移動。不知不覺,三個小時過去了,他的耐心快要耗盡。 該死的!這個花都伯爵到底在想什么?他要么乖乖退后,要么上前鬧事,停在原地不動是什么意思?鄧肯男爵低聲咒罵著。 同一時刻,簡喬的仆從也在詢問:主人,您為什么停在這里不動?天快黑了,我們得趕快進城,否則會遇見狼群。 簡喬正靠在柔軟的椅背上閉目養神。時間的流逝,天光的收斂,遠處狼群的嚎叫,都不能攪擾他的安寧。 我們遠道而來,備有充足的食物、酒水和棉被,無論多長時間,我們都等得起。但他們不同,他們是臨時起意,沒帶任何過夜的物品,待天色再晚一些,寒冷和饑渴同時降臨,他們自然會主動前來找我們談話。屆時,我們就能知道這位鄧肯男爵到底在玩什么把戲。 簡喬閉著眼睛慢慢解釋。 事實上,他大概能猜到那位鄧肯男爵的依仗是什么。一個無權無勢的三流貴族,卻能在格蘭德的生意場上混得如魚得水,他必然與格蘭德家的某一位大人存在合作關系。 只可惜迪索萊特城位于格洛瑞最偏遠的地區,而這個時代的交通和信息十分閉塞,剛把家業發展起來的簡喬還沒有余力把整個貴族圈的隱秘都打探清楚。 他并不了解這位鄧肯男爵的底細,也不知道他背后站著的人確切是誰。但無論怎樣,謹慎一些總是好的,越是不明情況就越是要沉得住氣。 思忖的片刻,一陣綿長的鐘鼓之聲越過重巒,穿過濃霧,由遠方的城池傳來,那是夜幕即將來臨的昭告。 狼群聽見鐘聲也開始更為嘹亮地吼叫。 簡喬睜開眼,擺手道:讓廚師準備晚餐吧。 在這里?兩名仆從露出遲疑的神色。 天空正飄蕩著霧一般的細雨,打濕了山林和草地,也打濕了這條小路。路上滿是厚重的泥濘,怎么看都不是一個享用食物的好地方。 就在這里。簡喬嗓音緩慢:天快黑了,讓對面的尊駕聞一聞食物的濃香和酒水的芬芳,他們會更快妥協。他們會明白,我等得起,而他們不行。 好的主人!我們馬上準備晚餐,請您稍等。兩名男仆立刻跳下車,開始忙碌。 十分鐘后,鄧肯男爵將手中的懷表狠狠砸在地上,捂著咕咕叫的肚子咒罵道:混蛋!他們竟然開始煎牛排了!他們還開了一箱紅酒!這是打算留在此處過夜嗎? 只見對面的馬車周圍站滿了體格高大的騎士,他們正用簡易爐子烘烤面包和牛排。他們舉起酒杯大喊cheers,朗笑的聲音把林中的鳥兒都驚飛了。 兩名男仆不斷把熱騰騰的美食端入車廂,供那位花都伯爵享用,而對方自始至終都沒露面,更不曾派遣任何人去詢問鄧肯男爵堵住小路的原因。 他什么都不做,這種置之不理的態度比真刀真槍的打一架更讓鄧肯男爵難受。 食物和酒水的濃香被冰冷的山風吹拂過來,硬生生逼出了鄧肯男爵的口水。 他伸出腦袋看了看對面,挫敗不已地詢問:我們該怎么辦?繼續耗著? 最后這句話實在是缺乏底氣,因為他知道,什么物資都沒帶的自己根本不可能繼續耗著。夜晚降臨之后,寒冷、干渴和饑餓會扒掉他們一層皮!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雷哲親自出馬,命令花都伯爵退后。 這樣一來,他的如意算盤就徹底落空了,但好歹面子是保住了。 雷哲眸色冷厲地瞪了鄧肯一眼,顯然已厭煩到了極點。 他推開車門,揮退前來攙扶的男仆,又拒絕了對方遞上來的羊絨外套,徑直跳了下去。 他的絲綢襯衫很快就被雨霧打濕,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極富力量感的肌rou線條。他大踏步地行走著,長筒靴重重踩在地上,濺起點點泥濘。僅從穿著打扮和行為舉止上看,放蕩不羈的他與衣冠楚楚的貴族完全沒有干系。 他比騎士團的騎士更高大強壯,也比四處劫掠的盜匪更狂野隨性。 他的出現讓簡喬的騎士們停止了用餐。唯有手上沾過血的人才能準確地辨認出同類,所以他們很快意識到,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非常危險! 于是下一秒,所有騎士都抽出長劍,準備進攻。 雷哲不以為意地勾了勾唇角,依然大踏步地走著,束發的絲帶不知何時脫落,陷入泥里。他用手拂開額前散亂的濕發,看也不看那些隨時會攻過來的騎士,反而直勾勾地盯著車窗。 這是一種非常傲慢的姿態。他根本不在乎眼前的軍隊,只想一窺那位花都伯爵的真容。 但是很遺憾,窗戶上蒙著一層白紗,他什么都看不見。 來自于花都的騎士們舉起手中的劍,隨時準備擊殺這個像野獸一般危險的男人。 探頭探腦觀望這邊的鄧肯男爵連忙擺手,讓自己的騎士下去救援。 一場血戰一觸即發。 雷哲還是沒有做出任何防備的姿態,依然朝那輛靜默等待的馬車走去。他早已習慣了在刀光劍影里起舞,十幾個騎士而已,還不足以傷到他分毫。 就在這時,一只手伸出車窗,做了一個退下的手勢。 已經攻到雷哲近前的十幾名騎士微微一愣,然后便定在了原地。他們很憤怒,也很擔憂,卻不敢忤逆主人的意愿。握緊手中的劍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事。 雷哲盯著這只手,眼里迸射出亮光。 閱美無數的他竟也是頭一回看見如此漂亮的一只手。它很蒼白,很纖細,上下微微一擺,動作優雅極了。它的大拇指佩戴著一枚祖母綠的戒指,中指和無名指各自環著一枚碩大的藍寶石和綠松石戒指。 這雙手所擁有的純白肌膚,將寶石的濃綠、深藍與蒼翠,襯托得更為耀眼奪目。黃金鑄造的戒托和指環,在這雙手上越發顯得熠熠生輝。 與其說它是一只手,倒不如說它是一件藝術品。它沒有粗大的骨節,只有流暢、圓潤、優美的線條。 只是驚鴻一瞥,雷哲依然清晰地窺見了手背上微微浸潤而出的淡青血管,那是東方美玉才能擁有的絕佳質感。 雷哲行進的腳步不自覺變得急切。 他抹掉臉上的水珠,同時也抹掉了厭煩的表情,興奮的笑容不受控制地展露。 與此同時,那扇緊閉的車門緩緩打開,冷風從里面撲出來,直直朝雷哲撞去。尚未看清車內的人,雷哲全部的注意力就已經被一股濃烈的香味勾走。 這香味摻雜了無數花朵的精髓,有鳶尾的粘膩,蒼蘭的幽深,百合的純凈,月桂的香甜,橙花的辛辣 如此繁多甚至可以說是累贅的味道,竟然能和諧地交融在一起,并完美地勾勒出各自的層次,然后奪走每一個聞過它的人的神魂。 充斥著雨霧和潮氣的山林,仿佛瞬間變成了百花盛開的幽谷。 有那么一秒鐘,雷哲竟然產生了眩暈的感覺,就仿佛靈魂被一根柔軟的羽毛輕輕撓了一下,整個人為之沉醉。 他下意識地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才定睛看向車內。 時間在此刻停滯 他想象過花都伯爵的一千種樣貌,卻絕想不到他本人是這樣的。 車門敞開的一瞬間,他仿佛看見如水的月光在自己眼前靜靜流淌。 這是一個極蒼白的男人,擁有一雙格外幽深的黑瞳,而這雙黑瞳正一瞬不瞬地看過來,里面布滿重重迷霧。他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孤冷淡泊的氣質也如同月輝一般。 他一只手放在膝頭,另一只手托著腮側,嗓音又輕又慢:雷哲格蘭德? 分明是第一次見面,他卻能準確地點明雷哲的身份。 他的兩個男仆露出誠惶誠恐的表情,連忙推開另一側的車門,繞過來給這位大貴族行禮,而他卻只是歪歪頭,擰擰眉,仿佛在問:我猜得對嗎? 雷哲眨了眨眼,緊接著又眨了眨眼,當耳中的嗡鳴和頭腦的眩暈完全消退才啞聲答道:是我。 他低下頭查看自己的絲綢襯衫,這才意識到自己為何會暴露身份。連國王都買不起的東方織物,他卻拿來當便衣穿,如此奢侈的行徑只有格蘭德的主人才會這么干。 幸會。簡喬略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雷哲的出身雖然比他高貴,但目前還沒有正式繼承公爵之位,受封伯爵的他完全沒有必要向對方行禮。 幸會。雷哲舔了舔唇,眼里不自覺地流瀉出興奮的光芒,雖然他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在興奮些什么。 第 5 章 鄧肯男爵背后的靠山是雷哲格蘭德,這一點絲毫不會讓簡喬驚訝。 事實上,他早就猜到了。只有這位急于爭奪繼承權的嫡次子才會大肆聚斂財富,因為沒有財富,他什么都干不了。等老公爵死了,他必將失去一切。 相反,他的大哥卻能轉瞬變成整個托特斯大陸最富有的人,這就是長子繼承法所賦予的權力。 簡喬心中滿懷憐憫,眸色卻平靜如水地注視著這位大貴族。他知道,對方氣勢洶洶地走過來肯定是要攤牌的,傳說中的雷哲可不是什么彎彎繞繞的人。 果然,雷哲死死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然后語氣強硬地開口:我們合作開店,利潤五五分。 說是合作,其實不過是想要拿到簡喬的制香技術和寶石加工技術罷了。不過,對于雷哲這樣的大貴族來說,愿意讓出五成利潤已經算是極為慷慨的舉動,因為只要他想,他麾下的騎士團就能把迪索萊特城踏平。 屆時,他可以把簡喬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全部奪走。 這五年之中,漸漸變得富有的迪索萊特城也曾遭遇過別的城主的攻打,卻都頑強地挺了過來。然而這并不是因為他們兵力足夠強大,只是因為他們周圍的敵人比他們更貧窮落后。 但格蘭德的騎士團不一樣,那是幫助查理三世打下一座江山的雄師。在這支雄師面前,富饒的迪索萊特城只是一塊隨時可以叼走的肥rou而已。 兩名男仆連忙看向自家主人,連連眨眼示意他答應下來。 簡喬卻輕啟薄唇,吐出兩個簡短的字:不行。 早已把這筆財富視為自己囊中之物的雷哲意外地挑高眉梢。 簡喬語氣堅定地說道:我必須拿到八成利潤,否則沒得談。 二八分,這是他的底限,因為那些店鋪所獲得的利潤不僅要供養伯爵府的仆役和軍隊,還要援建整個迪索萊特城。 孤寡老人的贍養,被遺棄的孩童的安置,學校的普及,醫院的建立,街道的清潔,民房的修繕,這些巨額的公共開支,都得從簡喬的私庫里出。 沒有八成利潤,他無法讓自己的子民過上安穩富足的生活,這是不可接受的。 不過,他的想法在這個人命賤如野草的年代才是真正不被接受的,所以他沒有必要向雷哲解釋什么。 雷哲直勾勾地盯著他,語氣冰冷:伯爵先生,你知道嗎,我從來沒對任何人如此慷慨過。你的貪婪超出了我的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