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
也因此,他的名號從曾經的荒城之主,變為了現在的花都伯爵。 趕往波爾薩的路途中難免遇見盜匪,所以每個貴族都會帶上自己的騎士團,而這些騎士團匯聚起來是一股不小的軍事力量。 查理三世沒有信心壓制這股力量,便讓所有貴族先行前往格蘭德,卸下武器裝備,留下騎士團成員,然后才能攜帶兩名仆從進入波爾薩參加宴會。 簡喬也帶了十幾名騎士,在覲見國王之前,他必須把這些人安置在格蘭德。 窗外霧氣彌漫,模糊了簡喬的視線。 他微微抿唇,露出不適的神色。 由于幼年的遭遇,他很討厭濃霧天氣,但是很遺憾,托特斯大陸恰恰是一塊常年被陰雨和濃霧籠罩的地方。陽光燦爛的晴天就像地底的鉆石一般罕見。 他揉了揉眉心和太陽xue,試圖驅趕從腦海深處涌來的前世記憶,卻被窗外的嘈雜吸引了注意力。 他的視線穿透濃霧,依稀看見一個絞刑架,絞刑架上吊著一名頭罩麻布口袋,身體不停抽搐的男人,男人腳下圍繞著一群衣衫襤褸的平民。這些平民正不斷揮舞拳頭,高聲吶喊:絞死他,絞死他,絞死他 男人的身體很快就僵硬了,行刑官把他放下之后,一群人連忙圍攏過去,快速扒光他的衣服,然后四散跑開。 搶到衣服的人發出得意的尖笑,沒有搶到衣服的人不甘地咒罵,孩童們拍著手掌蹦跳嬉鬧。 一具慘白的尸體就那樣擺放在眾目睽睽之下,沒有一絲遮蓋,卻并未引發任何恐慌。 生活在這里的人仿佛感受不到死亡的恐懼,也無法體會憐憫之情,常年照射不到陽光的他們自然也不會知道沐浴溫暖是怎樣一種心情。而凌駕于平民之上的貴族只知道揮霍、享樂、爭權奪利。 這就是托特斯大陸,一塊滿載貧苦與麻木,也充斥奢靡和享樂的地方。 人類、植物、動物,一切的一切都在野蠻生長?;疑撬闹魃{,陰郁是它最為本質的內核。 簡喬目無焦距地看著那個已經空蕩下來的絞刑架,然后倉促地移開視線。 這個地方恰如他真實內心的映射,令他無法直面。 死亡讓兩名仆從閉上了嘮嘮叨叨的嘴。 穿過這座濃霧中的小鎮,前方就是偉大的格蘭德。 據說格蘭德公爵的嫡次子雷哲是一個行事非常霸道的人。前些年,一名伯爵走在街上的時候輕輕蹭了一下他的肩膀,惹了他的不快,他便當場把那人的胳膊砍斷了。 憋了一小會兒之后,一名仆從便再次開口。他總也管不住自己的嘴。 另一名仆從看了看坐在前排閉眼假寐的主人,小聲附和:這件事千真萬確,我也聽說了!雷哲大人的脾氣非?;鸨?,格洛瑞最有權勢的貴族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所以我們這次一定要小心一些,千萬不要得罪這位雷哲大人。他雖然不是格蘭德公爵的長子,沒有繼承權,但他的親jiejie是格洛瑞的皇后?;屎蟮钕乱欢〞?,讓父親把公爵之位傳給自己的親弟弟。 啊,這是肯定的。雷哲大人一定會繼承格蘭德,也會成為托特斯最具權勢的貴族。 據說他唯一的癖好是搜集美人,我們要不要從老鴇手里購買幾個美人送給他? 最好還是準備幾個,到了格蘭德我就去外面打聽打聽,看看城里最有名的老鴇是誰。 兩人嘀嘀咕咕地商量著,坐在前排的簡喬忽然舉起手左右擺了擺。這便是不要多事的意思。 兩名仆從連忙按下尋找美人的心思。 在簡喬看來,與那位傳說中的公爵嫡子保持良好關系的唯一途徑就是遠著對方,不要打任何照面。不認識自然就不會有矛盾。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當一個人鋒芒太過的時候,哪怕不見面,另外一些鋒芒畢露的人也會對他產生反感甚至是敵意。 矛盾總會在暗中滋長。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拿著一支畫筆在畫布上慢慢涂抹色彩。 前方不遠處的紅色天鵝絨沙發上,一名身材豐腴的貴婦人正慵懶地斜躺著,身上穿著一件薄薄的羅馬長袍,金色發絲順著她圓潤的肩頭滑落,鋪了滿地。在這處處都充斥著灰色濃霧的國度里,金發像陽光一般珍貴。 擁有金發的人總能輕易得到很多憐愛與眷顧。 貴婦人拉了拉本就開得很低的領口,垂眸打量自己,確保儀態優美,然后才目不轉睛地看向正在繪畫的男子。 男子也擁有一頭璀璨奪目的金發,用一根黑色絲帶綁縛在腦后,露出一張俊美至極的面容。這張面容總會讓人看得失神,然后情不自禁地聯想到那位高居于天上的,終年難得見一面的太陽之神。 男子不像時下的貴族,喜歡奢華的打扮,總體上來說,他是有些不修邊幅的。他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絲綢襯衫,扣子沒扣好,露出一大片胸膛,兩邊的袖子挽至手肘,露出強健的胳膊,下著一條貼身窄腳褲和一雙黑色長筒靴。 簡單的打扮更加凸顯了他過于高大挺拔的身材。 絲綢襯衫散發出獨有的瑩潤光澤,看上去十分有質感。這是整個貴族階層都很少有人能擁有的東方織物,一匹布的價格比黃金還要貴重。 然而穿在男子身上時,這種昂貴織物的光澤卻遠不及他健碩肌rou撐起布料時所顯現的性感紋理來得更吸引人。 看見過巡視草原的雄獅嗎?它們走動的時候,全身的肌rou都會緊繃,起伏,舒展。它們的狂野令人戰栗,又令人心馳神往。 站在畫布前的男子就是這樣一頭雄獅,哪怕在靜止狀態也滿帶攝人的氣息。 他很危險,同時又透著慵懶和隨性。 貴婦人癡癡地看著他,而他的眼里只有畫筆和畫布。 忽然,一名貴族打扮的男人推開門,匆忙走進畫室,看也不看玉體橫陳的貴婦人,徑直走到金發男子身邊,語氣陰沉地低語:雷哲,花都伯爵來了。他的香水鋪子和珠寶店搶走我們很多生意,你要不要去會會他?別忘了,你最近正在追求的莉莉絲小姐也是因為迷戀他才拒絕了你的邀請。他可是你的情敵! 金發男子退后兩步,瞇眼審視躺于沙發上的貴婦,并未對這些挑撥的話語產生反應。 貴族男人咬了咬牙,又道:雷哲,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則,不過格蘭德好歹是你的地盤,那位花都伯爵在你的地盤搶奪你的利益,引誘你的女人,難道也不算得罪于你嗎? 雷哲勾了勾唇角,漫不經心的笑容里微微透出一絲輕蔑。 不過這份輕蔑并不是針對那位花都伯爵,而是眼前這個貴族男人。他太明白這個人想慫恿自己干些什么。一個小小的,沒有封地的男爵,自然得罪不起一名擁有獨立城邦的伯爵,所以他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后盾。 自己就是他的后盾。 雷哲凝視著眼前的畫布,然后又抬頭看了看不遠處的貴婦,繼續用畫筆描繪細節。 男爵眼珠一轉,頓時便有了更好的說辭:最近,歡場上的人都說:雷哲大人是整天追著女人跑,而花都伯爵卻是整天被女人追著跑,論起魅力,終究還是花都伯爵更勝一籌。被人拿來這樣比較,而且還輸了,難道你也不生氣嗎? 雷哲忙碌的畫筆停駐在畫布之上。 這時,躺在沙發上的貴婦人開口了:據說那位花都伯爵擁有讓人一眼淪陷的魔力。只要是見過他的人都會瘋狂愛上他。天吶,他要來格蘭德了嗎?我好期待! 貴婦人用雪白的雙手捧住自己砰砰狂跳的心臟,臉頰隨之泛上兩團羞澀的酡紅。 咔噠一聲輕響,雷哲扔掉了手中的畫筆,撈起隨意放置在窗臺上的黑色外套,語氣冷嘲:走吧,去見見那位花都伯爵。如果他本人與傳說毫不相干,也全無迷人風采,我一定會拎著他的后脖頸,帶他在街上轉兩圈,讓大家好好領教領教他所謂的魅力。 第 3 章 雷哲大步行走在蜿蜒曲折的長廊上,幾名穿著銀色盔甲的騎士亦步亦趨隨行在后。 一名仆從氣喘吁吁地追上來,手里捧著一把鑲滿寶石的長劍。 迎面走來的格蘭德公爵語氣嚴厲地追問:你去哪兒?帶這么多人干什么? 雷哲漫不經心地瞥他一眼,腳步未曾有半分停頓。 看著兒子匆忙遠去的背影,格蘭德公爵氣得頭頂冒煙,卻又無可奈何。雷哲的性格太過強勢,根本不受他的掌控。 走廊兩邊的墻壁掛滿了美人肖像,有的金發碧眼,有的紅發褐眸,有的頭戴面紗,有的錦衣華服,還有的全身赤.裸。她們無一例外都曾是雷哲熱烈追求過的對象,也是整個托特斯聞名遐邇的絕色美人。 正如獵手喜歡把馴鹿的頭懸掛在壁爐之上,這些栩栩如生的畫作以及畫中傾國傾城的佳人也都是雷哲的戰利品。 在格洛瑞帝國,乃至于這塊大陸,沒有任何女人是他得不到的。 不過近段時間,他著實遭受了幾回挫敗,只因他熱烈追求的莉莉絲小姐竟然因為迷戀上了那位花都伯爵而拒絕了他的約邀。 這倒是激起了他的好勝心和好奇心。 即便鄧肯男爵不提,他也會找個時間去見見那位情敵。 花都伯爵這個稱號的確很浪漫,只不知本人到底如何,是不是浪得虛名。 雷哲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把長劍系在腰間。走到長廊盡頭的時候,他習慣性地停下腳步,看向懸掛在最高處的一幅畫作。 與之前的半身像不同,這是一幅全景圖,綠蔭萋萋的密林中涌出一口幽藍泉水,一名身材纖細的少女趴伏在泉邊,身上披著薄如蟬翼的白紗,金色發絲如云似霧散在水中,美得宛若精靈。她微微側身,看向畫框外的人,削薄的肩頭帶著幾分脆弱感。 毫無疑問,她的皮膚是晶瑩剔透的,她的身段是曼妙無雙的,她的氣質是神秘莫測的,但她的臉龐卻是一片空白。 身為她的創造者,雷哲竟然沒有為她描繪五官。 此時此刻,雷哲正仰頭凝視這張空白的臉,眼瞳里帶著向往,也帶著迷茫。 鄧肯男爵走到他身邊,小聲問道:你怎么還沒給她畫臉? 雷哲依然凝視著畫作,搖頭道:夢想是無法用凡人的畫筆描繪的,除非上帝握住我的手,親自引領我的知覺,否則我繪不出她萬分之一的美。她是我夢中的女神。 鄧肯男爵恍然大悟地點頭,垂眸的一瞬間卻又顯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 什么夢中的女神,不過是個妄念而已?,F實中的女人不美嗎? 為什么不走了?雷哲掀開窗簾看了看外面。 他正坐在鄧肯男爵的馬車里,車門處描繪著一只山鷹,那是鄧肯家的族徽。而這輛馬車眼下正停在一條狹窄的鄉間小路上,路兩旁是高高的田坎,田坎下是種滿谷物青苗的田野。 若是前面再來一輛馬車,這條路必定會堵死,雙方若想過去,唯一的辦法是讓其中一方的馬車不斷后退,直至退到幾百米開外的寬闊大路上,然后盡量往路邊???,讓出足夠的寬度。 鄧肯男爵指了指被濃霧吞噬的小路,得意洋洋地說道:不用走了,我們就停在這里,與那位花都伯爵來一個狹路相逢。我的族徽他一定認得,基于財富、權勢和地位的優越,他一定會要求我率先讓路。我偏就不讓,看他怎么辦。 只一瞬間,雷哲就猜透了鄧肯男爵的盤算。 看見族徽,那位花都伯爵一定會認為對方只是一個小小的男爵,所以他絕對不會主動退后。 而鄧肯男爵也不會退后,雙方便就此杠上。 杠上之后又該如何呢?權勢更盛的那方必然會派遣幾名騎士來打砸這輛不識好歹的馬車,甚至于把馬的韁繩砍斷,再把馬車推下田坎,讓車上的人摔個七葷八素,再啃上滿嘴黑泥。 所有貴族都會這樣做,因為他們早已習慣了橫行霸道、作威作福。 在等級森嚴的托特斯大陸,爵位高的人可以隨意制裁爵位低的人,這是法律賦予他們的權力。 但是,如果那位花都伯爵真這樣做了,他便落入了鄧肯男爵的陷阱。因為他絕對想不到,鄧肯男爵的簡陋馬車里竟然還坐著格蘭德家族的嫡子。 他欺辱鄧肯男爵的同時也等于在欺辱雷哲,對于公爵之子而言,這是無法忍受的屈辱。 屆時,無論雷哲展開多么殘酷的報復都是合情合理的,也是合法的,就連國王也不能怪罪。 那位花都伯爵為了平息雷哲的憤怒,少不得要放下身段賠禮道歉,然后讓出巨額利益。 思及此,雷哲無趣地撇撇嘴。 鄧肯男爵知道他不耐煩玩這些不入流的手段,便誘惑道:你不想知道花都伯爵的制香技術嗎?你不想看一看他那些美輪美奐的珠寶都是怎樣打造出來的嗎?等他落入我們的陷阱,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從他那里得到這兩筆財富。你jiejie在皇宮中的地位似乎不太穩固,她很需要你的支持。 最后這句話擊中了雷哲的軟肋。他眸色微微一黯,然后便斂去了鄙夷和不耐煩的神色。 是的,他需要金錢和地位,否則他無法保護自己最為珍視的人。 交談中,馬蹄敲擊路面的噠噠聲從濃霧里傳來,一輛紅色馬車漸漸駛入眼簾,然后在相距百米的地方急促停穩。 大人,前面的路被一輛馬車堵住了,車頭畫著一只山鷹,那是鄧肯家族的標記。車夫回頭稟報。 鄧肯?那似乎是一個不入流的小貴族,連封地都沒有。 簡喬的兩名男仆一左一右把腦袋伸出車窗,仔細查看情況,唯恐車夫辨認錯誤,得罪了格蘭德的大貴族。畢竟很多家族的族徽都是相似的。 啊,他的男仆竟然都抹了脂粉,真闊氣呀!鄧肯男爵盯著對面的兩個仆人,語氣酸溜溜的。 時下流行奢華靡麗的風潮,無論男人女人,出門的時候總免不了用香粉把皮膚涂白,用胭脂把臉頰染紅。但上好的香粉和胭脂都很昂貴,一般只有貴族才會這樣裝扮,平民百姓根本沒有這個條件。 這還是鄧肯男爵頭一回看見仆人化妝。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花費。 連仆人都打扮得如此濃艷,花都伯爵本人又是何等模樣? 鄧肯男爵已經在心中描繪出相應的畫卷。那位伯爵定然是面涂白.粉,頰染紅脂,滿身珠寶,金光閃閃,穿著打扮極盡奢華。 以時下的審美來看,那才是引人注目的,也是美的。 同樣在腦海中描繪出這幅畫卷的雷哲不自覺地擰起濃眉,瞳孔里漫上深切的厭惡。 他可以欣賞濃妝艷抹的女人,卻無法忍受濃妝艷抹的男人。他們假白的皮膚,酡紅的臉頰簡直像小丑一般慘不忍睹,他們身上散發的脂粉味比陰溝里的臟水更令人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