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軌 第15節
靳朝收回手直起身子,聲音涼涼地丟下句:“五分鐘內你要是再不出來, 先想好遲到找什么借口?!?/br> 說完他就出去了,姜暮的意識猛地回籠,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到處摸手機。 靳朝剛從休息室出來就聽見里面“咚”得一聲,不知道她又撞到哪了?然后就乒乒乓乓跟拆家一樣的聲音。 雖然姜暮已經盡力加快了,但是出來的時候還是用了整整十分鐘,校服拉鏈敞著,鞋帶一個腳系著,一個腳是松的,書包也是拎在手上,直奔到蹲下身干活的靳朝面前問道:“我不認識路,怎么去附中?” 靳朝擰開旋鈕,放著一輛車的機油,頭也不抬地告訴她:“對面6路,楊北站下?!?/br> 姜暮拎著書包就往街對面沖,靳朝緩緩轉過視線睨著她,她假模假樣地跑了兩步回過頭來,撇著雙眼:“要遲到了?!?/br> 靳朝蹲著沒動:“然后呢?” 姜暮眼神瞅著車行旁邊鐵公雞昨晚沒騎走的摩托車,往那挪了兩步,貼著摩托車后座。 靳朝將車子旋鈕擰上,天還沒大亮,街道是早晨特有的朦朧清冷,還夾雜著早秋的初寒,他的側臉在半明半暗之間俊冷利落,音色淡淡地:“情愿餓著肚子也要多睡十分鐘?” “我不能缺覺?!?/br> 靳朝斜瞅著她,姜暮繼續道:“床比較依賴我?!?/br> “……” 靳朝直起身,從身后的凳子上提起一個袋子遞給她,姜暮愣了下接過早餐,看見靳朝發動了摩托車對她說:“拉鏈拉上?!?/br> 姜暮一手提著書包,一手拿著早餐,左右張望找能放東西的地方,靳朝回頭掠了她一眼,直接轉身扯過她敞開的校服就把她拉到了身前。 姜暮步子前傾,他的身影籠罩下來,有力的手指利索地將校服拉鏈一扣,快速拉了上來將她整個人包住,太陽探出了微弱的光亮,從東方而來,灑在靳朝低垂的睫毛上,染成了淺色,姜暮抬眸望著他,就這么一瞬間,昨天以前的那些委屈、迷茫、顧慮突然撥云見日,心里某個地方隨著冉冉上升的朝陽暖了起來。 然而路上的時候,姜暮便體會到靳朝為什么要讓她把拉鏈拉上了,當摩托車沖出街道的那一刻,姜暮手中的月亮饃差點把自己噎死,早晨的微風瞬間變成了狂風直往她面門打來,搞得她為了護住手中的月亮饃不得不縮在靳朝背后,還不忘嘀咕道:“其實我平時鬧鐘頂多響三聲也就能起來了,主要昨晚你跟我聊天拖太晚了……” “……” 他都不知道怎么是他跟她聊天了?他說什么?一直在聽她絮叨,最后他還沒說兩句,她睡著了。 然后原本十多分鐘的路程,姜暮覺得靳朝在帶她飛,最后停在校門口只用了兩分十五秒。 姜暮手中的月亮饃僅來得及咬上兩口,她看了眼即將關上的校門,趕忙低頭多咬幾口,靳朝從摩托車上下來,盯她的運動鞋看了幾眼,又瞥了眼她埋頭苦吃的模樣,最后實在看不下去了,單膝一蹲,姜暮怔愣住,低下頭看見靳朝手指一繞,把她松散的鞋帶重新系上了,隨后又若無其事地跨上摩托車。 姜暮的心跳有些凌亂,感覺自己又要被噎到了,于是將剩下的月亮饃往靳朝手中一塞,鼓著腮幫子對他揮揮手就準備往學校跑。 靳朝接過饃對著她說了句:“回來?!?/br> 姜暮一臉不解地回過頭,靳朝把后視鏡朝她推去,姜暮對著鏡子一照,短發硬生生吹成了大背頭,亂七八糟地頂在頭上,也就她五官還能扛得住,沒丑到不忍直視,但這形象也是沒誰了,她臉色發燙下意識去瞟靳朝,靳朝移開視線,她故作淡定打理了兩下,又恢復齊耳柔順的模樣,一轉頭踩著打鈴聲踏入學校大門。 靳朝偏過頭盯著她的背影無聲地笑了下,在保安伸頭朝他張望時,他將頭盔迅速一卡,所有表情消失殆盡,一個調頭消失在校門外。 姜暮和老馬幾乎是一前一后進班的,老馬自然便注意到她,走上講臺后還特地盯姜暮看了眼,她不緊不慢地把卷子和筆拿了出來。 在老馬眼里,這個女孩跟她哥的性格大相徑庭,如果從前的靳朝是這座校園里無法忽視的烈日,不肯服輸,那么這個女孩更像是平淡柔和的月輝,不爭不搶。 其實這一年的復讀對姜暮來說,與其爭個更好的高考成績,倒不如說給自己多爭取一些時間理清前路。 姜迎寒希望她學經濟或者法學,但是她不感興趣,甚至想到統計學、微積分、線性代數或者那些繁雜的法條就覺得頭大。 而在她的那些老同學眼里,她完全可以去考藝術類的學校,畢竟她的古箏技藝和形象足以讓她輕松獲得一張通往藝術學府的門票。 這或許都是些有前途的專業,但并不是她真正喜歡或者想從事的發展,而古箏這個特長也是從小被姜迎寒按在家里一級級一首首苦練出來的,她說女孩得有點技藝在手,以后實在找不到工作,受老板氣了,還可以出去教人古箏不至于餓死,但要說多喜歡,還真談不上。 如果不是之前和姜迎寒大鬧,不是后來消極對待高考,她可能也就稀里糊涂隨便上一個專業,不出意外接下來的幾年她會隨波逐流,學專業課考各種和就業掛鉤的證書,然后去應聘實習工作。 從前是因為mama在身邊,她習慣按照她鋪的路去走,可正是因為這次意外,姜暮反而有了一個全新的視角去看待接下來的道路,一條可以完全遵從本心,把未來握在自己手中的道路。 所以相比其他奮進積極的高三學子,她更佛系一些,畢竟她前面三年的青春都喂了作業,不堪重負,這一年復讀在成績不往下滑的情況下,她不想過得太累。 老馬在課堂上又說了遍明天第一次全年級摸底測驗的事,讓大家放輕松不要害怕,正好可以通過這次測驗了解各自在同級中的學習情況,給后面幾個月的沖刺奠定方向。 班上頓時喧嘩一片,有躍躍欲試的,也有沒準備好怨聲載道的,姜暮倒是毫無反應,畢竟上半年才經歷了五次大考,三次省模,一次市模,還有一次高考,所以對于這次的校模她很淡定。 一下課潘愷就湊過來喊道:“姜姜,姜姜,明天是不是全年級打散坐???我們不知道能不能分到一個班,你上次高考多少分?” 姜暮頭也不抬地回:“332?!?/br> 潘愷微微訝異,他瞧姜暮平時除了踩著遲到點到校外,學習態度還挺端正的,一直以為她是好學生來著,不然怎么能嚴于律己還來復讀一年呢,萬萬沒想到她連本科分數線都差一大截,就連姜暮旁邊的嚴曉依都張著嘴一言難盡的表情,畢竟她正在抄姜暮的卷子,搞得她都不知道該接著抄還是干脆自己寫得了。 潘愷立馬安慰道:“沒事沒事,還有大半年時間,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來問我,咱們爭取一起考個二本?!?/br> 姜暮默默抬頭瞥了他一眼,都懶得跟他解釋江蘇文科二本錄取分數線是284,這對她來說從來就不是目標。 她再次低下頭翻開文綜的卷子,潘愷見她不說話,繼續絮絮叨叨著:“你別緊張,明天考試要是我們分在一個班上,我想辦法幫你?!?/br> “……”我謝謝你了。 說完他突然想起什么,話鋒一轉突然湊近小聲對姜暮說:“對了,你上次不是提到一個人叫頭七嗎?我知道那人是誰了?!?/br> 姜暮握著筆的手頓住,抬起眼盯著他,潘愷見姜暮終于有了反應,將自己的板凳往她這里一拖,對她說:“昨天我在小區附近跟人打球,那幾個人正好是前幾屆附中畢業的,有人提到這個名字,我還特地向他們打聽了一下,說是前面好幾屆的一個學長,玩車子的,他們還有個摩托車車隊,經常跑野賽,那個人之所以叫頭七,是因為速度太快,遇到他的人必死無疑,連頭七都過不了?!?/br> 姜暮神情微滯,早上坐在靳朝摩托車后座那飛一般的感覺猛地涌上心頭,突然就跟潘愷的話串到了一起,那熟練的壓彎和預判超車的確像個如火純青的老手。 潘愷接著道:“據說這個人當初名頭很響,別說在附中,整個銅崗玩車子的都知道他,最風光的時候,周圍幾所高中的女生都來附中堵他。 不過后來那批人車子被查收了,之后也就消停了,后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高考前一兩個月這個人突然消失了,學校的人再也沒見到過他,說是后來連高考都沒來參加,可惜的是這個叫頭七的居然成績還不錯,當初就是沖不上清北復交浙科南,也是兩財一貿航開濟的料,傳奇吧?沒想到我們學校還出過這號人物,對了,你好好打聽這人干嘛?” 上課鈴響了,潘愷只得拖著板凳回位,姜暮的內心卻根本無法平息,她怎么也沒想到靳朝當年連高考都沒有參加。 她突然想到那天他對她說的話,靳昕三歲發病,往前倒推那差不多是靳朝高三時期,她問靳昕發病后鬧不鬧騰?他告訴她有一段時間他不在,回來的時候靳昕已經不鬧了。 所以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去了哪里?為什么突然消失了? 一個個問題像迷霧一樣圍繞著姜暮,可很顯然無論是靳強,還是靳朝,甚至三賴都對從前那段過往三緘其口,好像所有人都在刻意回避一個讓她無從探究的真相,可越是這樣,姜暮的好奇心就愈發濃烈。 導致一整天她幾乎滿腦子都是靳朝,她無法裝作什么都不知道漠不關心,想到早晨靳朝送她來學校,幫她拉拉鏈、系鞋帶的樣子,姜暮心里就隱隱發悶,她不知道靳朝遭遇了什么才讓現在的他沉默寡語,可他并沒有不管她,縱使他表面看上去再冷漠,縱使他時常表現得滿不在乎,但姜暮不傻,她能感受到他壓抑的溫度。 可要說他也是在意她的,為什么這么多年都不聯系她呢?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讓姜暮無法猜透。 下午的時候,她忍不住拿出手機給靳朝發了一條信息:你早上說坐多少路來著? 隔了幾分鐘,靳朝才回過來:6路。 起床困難戶:坐幾站? 朝:三站,銅仁里南下。 沒有多余的話,幾條信息姜暮下課時看了好幾遍,晚自習的時候,她又給他發了條:你在干嘛? 靳朝這次倒是回得很快,但只有兩個字:在忙。 姜暮拍了張面前堆疊如山的練習冊試卷集發給他,配上一個“哭唧唧”的表情包,表示自己也很辛苦。 剛發過去,耳邊出現一個聲音:“姜姜,你跟誰發信息吶?” 姜暮頭一抬看見湊過來的潘愷,匆忙收了手機回道:“家里?!?/br> 小陽他們已經下班了,一個車主急著拿車,靳朝在車行門口給這個老客戶免費灌了瓶玻璃水,手機響的時候,他落了引擎蓋,點燃一根煙,靠在車行門口把姜暮發給他的照片順手點開,凌亂的課桌堆得連落手的地方都快沒了,他皺了下眉,剛準備滑走,三賴的臉突然懟了上來淡淡地飄了句:“好家伙,這么親密???” 他不說靳朝還沒在意,一堆試卷題冊中間還有個水杯,放大一看,水杯上映出姜暮舉著手機的人影,一個男生湊上前幾乎和她挨在一起,靳朝鎖了手機將這個客戶的車給人送了過去。 姜暮那邊等了半天都沒等到靳朝的回復,她以為他還在忙便沒有再去打擾他。 放了晚自習后,姜暮把東西收好轉頭對潘愷說:“我今天不回家,你別跟著我了?!?/br> 潘愷問道:“你不回家去哪???” 姜暮抿了抿沒說話,書包一背走出教室,剛出校門手機震了下,她拿出來看見靳朝回信息了,兩個字:對面。 姜暮錯愕地抬頭向街道對面望去,黑色的路燈桿下靳朝長身而立,影子落在腳邊,傲然清冷。 第18章 18 朝朝與暮暮 靳朝穿著黑色連帽衣, 戴著鴨舌帽低頭看著手機,帽檐將他整張臉遮住了,若不是他發了條信息給姜暮, 他的身影幾乎都要和路燈桿融為一體了, 很難讓人注意到。 在姜暮看見靳朝的那一刻, 嘴角忍不住揚了下,而后朝他走了過去。 潘愷見姜暮不是往車站的方向走, 也趕忙跟了上去。 靳朝始終沒有抬眼, 在姜暮停在他面前時, 他才將手機收進兜里撩起眼皮, 他的眼形比起小時候更加鋒銳,眼神所到之處總會輕易攪動著周圍的空氣, 讓姜暮的情緒也跟著被他的眼神調動起來。 她嘴角壓著掩飾不住的笑意問道:“你怎么來了?” “路過?!?/br> 說完他眼神微瞥,潘愷追了過來, 扯了下姜暮的校服問道:“你不去坐車嗎?” 靳朝的眼神移向姜暮被潘愷扯皺的校服袖子上, 緩緩落下三個字:“手拿開?!?/br> 那理所當然的語氣讓潘愷的心理防線瞬間筑了起來。 姜暮覺得靳朝讓其他人別碰這件校服還是很有話語權的,所以她很快抽回手,她的動作讓潘愷更加詫異,眼神斜著靳朝問姜暮:“他誰???” 姜暮轉頭盯著潘愷看了兩秒, 側過身子在他耳邊悄悄說道:“頭七?!?/br> 潘愷在聽見這兩個字后瞬間瞳孔地震, 一臉見到鬼的表情盯著靳朝。 靳朝的眼神重新回到了姜暮臉上,帶著一種該死的壓迫感,姜暮乖乖走到他面前說:“走吧?!?/br> 然后兩人便消失在路口, 徒留仍然呆癡相的潘愷還站在風中凌亂。 靳朝走出幾步后又漫不經心地回過頭,細長的眼尾噙著絲涼意,潘愷渾身一哆嗦,整個人都不好了。 姜暮見靳朝沒有騎摩托車也沒有開車, 還有些奇怪地問了句:“鐵公雞今天把摩托車騎回家了嗎?” 靳朝雙手抄在兜里,回問道:“怎么了?” 姜暮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你怎么不搞輛摩托車的?” 靳朝的眼里沒有什么波動,只是反問了句:“早上沒坐夠?” 姜暮想到早上那極速飛車,說實話下次還是直接遲到來得痛快些,她吱唔半天道:“也不是……” 靳朝帶著姜暮從小路走,想正好趁這一路人少打算跟姜暮聊聊戀愛耽誤學習這事。 姜暮在附中待了將近一個月了,很多條道依然陌生得很,她見靳朝摸黑都熟門熟路的樣子,不禁問道:“你對這片很熟吧?” “想不熟都難?!?/br> “那你一般到這些巷子里做什么?” 姜暮的本意是這些巷子貌似什么都沒有,黑漆漆的也沒有路燈,連家奶茶店都看不到,可話問出口,總感覺有些奇奇怪怪的。 果不其然,靳朝開了口:“你認為我來這些巷子能干嘛?” 話音剛落,前面一對高中生,男生將女生壁咚在墻上,兩人你儂我儂打得火熱,姜暮愣住了,連腳步都停了下來,靳朝也頓了下,清了清嗓子,兩個高中生聽見動靜朝他們瞧了眼,從另一條巷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