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軌 第14節
姜暮低著頭笑,晚霞將天際染成橙紅色,初秋的風徐徐過耳,她心底升起一種沒來由的安全感,好像是她來到這個地方從沒有過感覺。 小黑子就圍著她里里外外蹦跶著,維修間到外面有個很小的臺階,小黑狗跑出去時歪歪斜斜地摔了一跤,短而肥的小身子仰了過來,四個小腳不停撲騰,半天都沒翻過來,看得姜暮笑得更歡了,她朝里面喊道:“你們看黑狗?!?/br> 小陽他們側頭瞧了過來,笑道:“它就沒個正經名字嗎?這黑狗黑狗叫得別把狗整自卑了?!?/br> 姜暮扭頭看向靳朝,靳朝眼皮抬了下對她說:“又不是我的狗?!?/br> 言下之意,讓她自己取。 姜暮幾乎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那就叫閃電吧?!?/br> 鐵公雞吐槽道:“它跑起來跟烏龜一樣,你是怎么能看出來它像閃電的?” 姜暮抿了抿唇沒說話,靳朝卻停下手中的活,側眼看向她,姜暮迎上他的目光,兩人沒有交流一句,然而目光交匯的瞬間,姜暮確定靳朝也記得這個名字。 三賴嗑著瓜子在旁插道:“你取的這個名字吧,聽著有種八十年代霹靂小旋風的味道,怎么這么土的?” 姜暮和靳朝幾乎同時朝他投去致死的眼神,把三賴瞧得心里毛毛的,訕笑道:“行吧,閃電大俠,你們高興就好?!?/br> 大家忙到太陽落山才把維修間重新收拾好,也沒功夫弄吃的,于是三賴就煮了好幾盤水餃端了過來,還非常熱心地喊姜暮先過來吃,并且硬是往她手上塞了一雙筷子。 姜暮看著面前的水餃,不好意思駁了三賴的好心,于是夾起一個蘸了點醋,還沒送到口中就聞著味道不對,她抬起頭一臉錯愕地問三賴:“這不是醋嗎?” “醬油啊?!?/br> “吃餃子不是應該蘸醋嗎?” 三賴理所當然地說:“蘸醬油啊?!?/br> 姜暮又看向才洗完手的小陽,小陽也點點頭:“蘸醬油?!?/br> 她無法理解地又看向鐵公雞:“蘸醬油的嗎?” 鐵公雞肯定道:“那當然了?!?/br> 她從沒吃過餃子蘸醬油這種吃法,硬著頭皮咬了口,隨后整個人愣住了,看了著餃子又弱弱地問了句:“這是什么餡?” 三賴答道:“茴香餡?!?/br> 姜暮內心是崩潰的:“茴香不是一種調料嗎?” 三賴:“不是啊?!?/br> 她看向小陽,小陽塞了一個到嘴里,她又看向鐵公雞,鐵公雞反問她:“你沒吃過嗎?” 姜暮整個人都不好了,她腦中不停閃過香菜、八角、和一種顆粒狀的香料,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吃啥了。 靳朝幾步走了過來,將她面前的餃子分給了小陽他們,對她問道:“想吃什么?” 姜暮小聲說了句:“肯德基或者麥當勞?!?/br> 然后又覺得大家忙活了半天,能有口吃的對付下就不錯了,她還提出如此無理的要求,于是指了指餃子:“其實這個也還行?!?/br> 靳朝呵笑了聲,拍了拍鐵公雞:“鑰匙給我?!?/br> 然后跨上鐵公雞的摩托車,十幾分鐘后他拎著肯德基回來了,炸雞的香味讓姜暮更加清晰的認識到,好餓。 靳朝拖了把椅子坐在姜暮對面,看著她小口小口吃著漢堡,若有所思地垂下眸,等他一盤水餃吃完了,姜暮一個漢堡才吃到一半,不急不忙的樣子,讓他想起她小時候也是這樣,吃個飯比登天還難,急得他經常拿起碗喂她,不然她能從熱飯吃到涼飯。 想到這茬,再看著如今白白凈凈的姜暮,他唇邊忽然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好像也是他手把手喂大的。 小陽他們也吃完了,圍坐在桌邊閑聊,靳朝瞥著姜暮開口道:“就你這樣還想出來單住,天天點外賣?” 姜暮回道:“反正餓不死?!?/br> 靳朝低頭點燃一根煙,開口道:“你還要高考,去年我不知道你身體出了什么狀況,今年還想再來一次?家里雖然東西不合你胃口,但總比外面強,我們都是糙老爺們,饑一頓飽一頓的,你跟著我們糊口營養能跟得上嗎?待幾天還是回去吧?!?/br> 姜暮頓時感覺手里的漢堡不香了,連表情都垮了下來,小陽和鐵公雞也不再說話,三賴見他們又扯回這個問題上了,拍了拍桌子說道:“行了行了,多大點事,明天我去買只老母雞給咱妹補補,再苦不能苦了孩子?!?/br> 靳朝撇了他一眼沒再說話,到旁邊繼續干活了,三賴湊過來對姜暮說:“想不想看他低頭?” 姜暮眸光一閃,轉過頭看著三賴,三賴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深邃的眼里透著股老謀深算的味道。 大家都吃完后,小陽將桌子收了起來,三賴把西施放出來尿尿,故意在門口晃啊晃的,對姜暮說:“老妹兒,我樓上還有個房間,你不行就住我那吧?!?/br> 姜暮配合著問道:“真的嗎?那房租怎么算?” 說完用余光瞄著靳朝,靳朝并沒有反應,依然低頭干著活。 三賴對她說:“要不這樣,你認我當哥,我水電煤給你全免,房租象征性給點?!?/br> 姜暮站起身:“那現在就去看看房間吧?!闭f著就要往三賴店里走。 三賴倚在路燈的欄桿上手指在空中敲打著,一下,兩下,在敲到第三下的時候,姜暮正好拉開店門,三賴的手指停止敲打,靳朝將工具一扔直起身對姜暮說道:“過來?!?/br> 姜暮嘴角飛快地揚了下,轉過頭的時候臉上已經恢復一片天真無邪的表情,乖乖走到靳朝面前,靳朝什么話都沒說低著頭把手套下了,抬起手按在姜暮的頭頂,手掌略微用力直接把姜暮的身體轉了個方向推進了車行。 在姜暮回房前還偷偷回了下頭對著三賴嬉皮笑臉,三賴朝她眨了眨眼,靳朝轉過視線瞪了他一眼。 等姜暮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維修間后,三賴才慢悠悠地開了口:“以后別老說那種話,女的都敏感,知道的是你不想讓她跟著你過糙日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趕她走,半夜躲起來哭鼻子頭疼的還不是你?!?/br> 靳朝低頭將手套重新戴上,沉著聲:“她知道的越少越好,時間待長了麻煩?!?/br> 三賴臉上的笑斂了下去,不再說話。 姜暮一進房間,小陽和鐵公雞就自覺不進休息室了,靳朝晚上沒有進來洗澡,姜暮收拾書包的時候看見靳朝頭發濕漉漉的,衣服都換過了,不知道是不是怕不方便在三賴那沖過澡了。 閃電還小,晚上需要喝奶送回西施身邊了,等姜暮準備睡覺的時候,維修間已經沒人了,就連卷簾門都鎖上了,她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都睡不著。 余光總是瞥見那個簾子微微晃著,在幽閉的空間里多少有點恐怖,致使她不自覺就往門簾的方向看,奈何門簾外面是休息室,休息室的玻璃外是空蕩陰森的維修間,白天人來人往倒不覺得有什么,夜深人靜玻璃的反光讓姜暮感覺特別滲得慌,她已經試圖讓自己不要往外看,奈何總是忍不住盯著那個輕微擺動的簾子,心里毛毛的,潛意識里總有個畫面,一個白衣女人站在休息室外面的鏡子前,簾子一晃就能看見一雙眼睛盯著她。 有時候這些畫面就不能想,一想就根本停不下來,且有種越來越害怕的架勢。 姜暮掙扎了很久,拿起手機翻到靳朝的微信,發了條過去:睡了嗎? 發完后姜暮的眼神就盯著對話框,等待著“對方正在輸入”的顯示,然而她的眼睛都快貼到屏幕上了始終沒有任何回應。 卻在這時一個聲音突然從門簾處傳來:“干嘛?肚子又疼了?” 嚇得姜暮從床上彈了起來瞧著立在簾子外的影子。顫顫巍巍道:“你從哪過來的?” 靳朝按亮了休息室的燈:“后面?!?/br> “后面是哪?” “……你頭頂有扇窗?!?/br> 姜暮從床上站了起來,她是注意到床的上面有個百葉窗,只不過拉著的,此時她用手指撥開百葉窗才瞧見后面居然有個棚院,棚院里散落一地的東西,她不禁問道:“你剛才一直在那嗎?在干嘛的?” 靳朝回道:“加班?!?/br> 姜暮這才想到,貌似昨晚她做夢喊了兩聲靳朝就過來了,她還以為靳朝在維修間,想必他昨晚應該也是在這后面加班的吧,原來離房間這么近,一窗之隔,還好她沒自言自語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然豈不是都被他聽去了? 靳朝立在外面又問了句:“什么事?” 姜暮松開百葉窗,她總不能跟他說簾子會晃,休息室玻璃反光,維修間太黑,所以害怕吧?她當然說不出口,所以只能義正嚴辭地說:“我想喝水?!?/br> “……” 靳朝一把掀開簾子,看著床頭柜上放的礦泉水,姜暮的余光也瞥見了,趕忙找補一句:“涼的,我怕喝了肚子疼?!?/br> 靳朝松開簾子,提著電水壺出去了,不一會他把灌滿水的電水壺插上,搬了把椅子坐在外面等水開。 水燒得倒很快,靳朝兌了溫水進來將紙杯遞給她,姜暮穿著淺色底紋的翻領居家服,靳朝站在床邊居高臨下正好可以瞥見她領口露出的白色小蕾絲,他立馬眼皮上抬錯開視線,姜暮卻喝得異常慢,跟小貓舔水一樣,一邊小口喝著還一邊用眼神瞄著靳朝。 直到把他看得有點待不下去了,出聲道:“你打算喝到明天早晨?” 姜暮只有把紙杯遞給他,靳朝瞥了眼,一杯水還剩大半杯,根本就看不出來多渴的樣子。 他挑了下眼皮轉身往外走,姜暮盯著他的背影,囁嚅道:“你走了嗎?” 靳朝回過身瞧著她,短短的頭發貼在臉上,一雙含水的眼睛巴巴地盯著他,靳朝忽然問了句:“怎么想起來把頭發剪了?” 姜暮老老實實地告訴他:“怕營養給頭發分走了影響智力?!?/br> “……” 靳朝又盯她的小身板瞧了下,眼尾彎起走了出去,隨后姜暮看見她關了休息室的燈,她以為他離開了,可簾子外面卻傳來了淡淡的手機光亮,透過簾子的縫隙姜暮看見的不再是反光的玻璃,而是靳朝背對著簾子靠在椅子上的身影。 他就安靜地待在休息室玩著手機,修長的長腿翹在桌上,好像暫時不打算離開的樣子。 姜暮松了口氣又躺了下去,看著漆黑的天花板說道:“老馬是不是特喜歡你???他一看到我就讓我多跟你學學,說你把右胳膊打脫臼了還能帶著左胳膊考出個年級前十,你是怎么考的?你左手也能寫字嗎?我怎么不知道你是左撇子?你是左撇子嗎?我記得你小時候用左手吃飯被媽糾正好久吧,后來不是換過來了嗎……” 靳朝默默把游戲聲音調到最小,耳邊聽著她喃喃自語,夜很靜,人未眠,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吳儂軟語的南方口音了,在來到這里后,他漸漸忘了這熟悉的調調,現在聽在耳中,好像日子一下子就拉回到了從前,時光很慢,無憂無慮。 他沒有出聲,安靜地聽著,仿佛只要不去打擾她,她就能一直說下去,那充滿語氣詞的句子,困頓時含在喉嚨里不清不楚的咬字,每一個音都透著軟糯的嬌憨,像秋夜里的催眠曲,讓他躁郁的內心深處漸漸安寧起來。 直到她停了下來,打了個哈欠嘟囔了一句:“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嘛?都不理我?!?/br> 屋里靜了十幾秒,外面手機的光亮突然消失了,靳朝的聲音低低地響起:“什么時候知道的?” 安靜,死一般的安靜,姜暮知道他問的是什么,關于他們根本沒有血緣關系的事。 隔了很久,她才回答他:“在來這里之前?!?/br> 又默了片刻,他問她:“知道后什么想法?” 姜暮翻了個身面朝里面的墻,睫毛微顫緊緊攥著被角閉上了眼。 第17章 17 朝朝與暮暮 最后靳朝沒有等來姜暮的回答, 她沒再出聲似乎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靳朝怕姜暮要上學出不去,特地天沒亮就把卷簾門拉開了,大概是飛馳修車行有史以來開門最早的一天。 結果他在車行外面都聽見姜暮的手機鬧鐘響了三次, 然而里面依然沒有動靜, 在響第四次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了, 丟掉手中的東西敲了敲休息室的門,里面的鬧鐘依然響著, 他打開門撩開簾子出聲問道:“不上學了?” 看見的就是整顆腦袋都塞在枕頭下面的姑娘, 手機扔在床頭柜上孤獨地響著。 靳朝幾步過去按掉鬧鈴, 居高臨下掃視著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姜暮, 他終于體會到那個“起床困難戶”的微信名當真是她自知之明最好的詮釋。 早年剛跟靳強來銅崗的兩年經歷導致后來的靳朝睡眠一直很淺,一點動靜就會醒, 很少會有賴床的情況,所以他不能理解怎么還能有人困成這個樣子? 他將枕頭扯開對她說:“起來?!?/br> 沒有反應, 和她小時候上幼兒園時如出一轍, 每天姜迎寒把她拉起來,她就閉著眼靠在姜迎寒懷里,直到姜迎寒把她的小胳膊小腿塞進衣服里,然后抱去衛生間, 洗完臉刷完牙后她的眼睛都是閉著的。 只不過那時候她小, 大不了將衣服給她套上,現在這么大了,他總不能還給她穿衣服吧? 只能彎下腰拍了拍她, 誰料手剛碰到她,她還發起脾氣來了,揮了下胳膊嘟囔道:“別吵我?!?/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