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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不得不獨自面對險境已成為無法解脫的命運,但若是為了更加遠大的目標,若是知道總有一些信念在支撐著自己,若是確信在遠方有那么一個人可以期待、值得等待,那么短暫時刻的痛苦,又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呢? 嚴微看著許幼怡逐漸紅了眼眶,也不說話,只是一個大步上前,把她深深地擁在懷里。 許幼怡伸出手去,用力地回抱她。 她可以在敵人面前虛與委蛇、笑靨如花,偽裝成柔弱又勢利的驕嬌小姐,可以獨自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沉著冷靜應對一切可能的威脅。但是在嚴微面前,她可以暴露出所有的嬌嗔和軟弱,毫無戒備毫無保留地沉入那堅實的臂彎,感受到那是她的歸處,她的依賴,她的安全感。 她可以迅疾如風閃電般地冷酷干掉一切敵人,可以咬牙承受一切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是最堅強的戰士,是鋒利的刀銳意的箭,是可以回避一切溫情的鋼墻鐵壁。但是在許幼怡面前,她可以脆弱,可以笨拙,可以用盡全力去愛一個人而不必擔憂任何傷害,因為那是她的家園,她的救贖,她的歸屬地。 她們擁抱得那么緊,那么久,因為那是分離前最后的溫存。 然而分離卻是為了更好的相聚。 那么在下一次相聚的時候,她們的身上又會發生什么故事呢? 第28章 (二十八)合作 這是1941年深秋的一天。上海,極司菲爾路76號。 早晨接近上班時間,幾個漂亮女子嘰嘰喳喳地談笑著走進大門,顯得與這座以殘酷陰冷而聲名遠揚的汪偽特工總部氣質不符。實際上,嚴格來說,她們并不隸屬于特工總部,而是來自于同在76號辦公的偽中央黨部社會福利部,大多都在文教組。這個部門的一把手是丁默邨,于是也并到了76號內辦公,如今雖然丁早被排擠出特工總部,但社會部卻留了下來,多多少少也參與76號的情報工作,雖然他們本來的職責是拉攏社會各界人士,促成他們投靠汪偽政府。 在她們之中,一位面色恬靜的女子顯得尤為引人注目。她身材高挑,穿了一身青色碎花旗袍,搭了一件白色開衫毛衣,長發挽成了一個低低的髻,臉上總是顯示著溫柔的微笑,也不多說話,靜靜地聽著別人在說,但依然掩飾不了獨有的氣質。許幼怡今年三十六歲,保養得很好,歲月在她的臉上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連一條細紋都沒有。劉小姐總是說這是因為她不常開懷大笑,所以生不成皺紋。她聽了也不爭辯,就笑一笑,仿佛證實了對方的話,倒更顯得溫婉可人。于是人人都當她與世無爭,樂得少個攀比炫耀的對手。 她們穿過幽長的走廊,來到院子里。沈小姐談起昨日新出的《良友畫報》:哎,你們看了沒,封面的那套和服,太漂亮了,我想去做一套。 孔小姐撇了撇嘴:穿那玩意干嘛呀,都不敢上街,否則被軍統當成日本人給辦了。 呂小姐趕緊捂住她的嘴:小聲點,怎么什么話都敢說啊,你等下班再說不行? 沈小姐神神秘秘地說:你們不知道吧,聽說下周晴氣慶胤課長要辦宴會,就在這76號,說是要表彰李主任這段時間的清鄉工作做得好呢。到時候要是穿一件漂亮和服,肯定艷壓全場。 呂小姐唯唯諾諾地陪笑著,說了幾句好話,畢竟沈小姐與財務主任葉吉卿也是李主任的老婆關系不錯,得罪不起。 孔小姐則翻了個白眼,很是不以為然。 但許幼怡仿佛完全沒有聽見她們說的話,也沒參與討論,而是將目光悠悠地看向遠處。在院子的另一側,幾個西裝革履的人來回走動,眼神銳利,四處打量,一看就是警衛總隊的人,正履行內院的安保職責。 在那幾個保鏢中,有一位裝束略有不同,衣著材質也更精致高端些,一看就是他們當中的頭兒竟是個女子,身材高瘦,比身邊的男子還要高出了半個頭,穿了一身黑色西裝,白色襯衫配了一條銀灰色領帶,長發編了一條又粗又長的麻花辮,戴了一頂黑色大沿禮帽,腰桿挺得筆直,顯得英姿勃發。她背著手站在院子中央,一雙大眼睛正犀利地掃視著整個院子,嘴唇緊緊閉著,面色嚴肅得仿佛有人欠了她十根金條。嚴微今年三十歲,相比十年前的自己,臉上線條明顯銳利起來,也許是褪去了嬰兒肥,多了幾分隱忍堅毅,少了幾分倔強天真。 一個同樣穿著西裝的少年跑過來他年齡尚小,那西裝太大,掛在身上晃蕩,顯得有些滑稽。他氣喘吁吁地,對嚴微說:老大,今早的例行巡查已經完成了,沒有發現異常。 嚴微冷著臉,將那少年肩上的一片落葉拂去,沉聲道:小六,說過多少次了,辦事沉穩點,不要急。 小六連連點頭,又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于是嚴微又問:其他人呢? 小六回答:大強早上被吳老板叫走了,好像是有什么行動人手不夠。阿正和剛子還在后院,應該很快就過來了。 嚴微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了:行了,你先去待著吧。有事叫你。 小六走了以后,嚴微看向那幾個還在嘰嘰喳喳討論八卦、衣服和化妝品的女子,深吸一口氣,向著她們的方向走過去。她的步子很大,走路的速度簡直可以用如風來形容,在經過許幼怡的時候,身體沒有轉動絲毫,面無表情,神色如常。而許幼怡也是如此,二人擦身而過,仿佛完全不認識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