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鑒目光微頓, 沒有挪動。

    許垂露覺出對方似有些心不在焉，心中稍稍一緊。玄鑒年紀雖小, 卻是個很有主意的人, 而此刻，不曉得她在進行何種思量, 目光中竟有幾分舉棋不定的躊躇。

    她看著跳躍的火舌，笑道：“我雖不通藥，但也知道依這火勢煮下去，怕是要把鍋底糊穿, 該煮好了吧？”

    “嗯?！?/br>
    玄鑒起身, 揭開藥鍋的砂蓋，鼻翼翕動數下，任苦香撲進呼吸, 接著濾凈藥渣，盛了滿滿一碗。

    ——遞給了許垂露。

    “呃？”

    “許jiejie今日怕是受了凍，這藥能暖一暖身?！?/br>
    許垂露擱下那碗, 伸手碰了碰她的額頭：“你的毒當真解了？怎么連腦子都糊涂了？若怕我患風寒，你說一聲，我自己煎藥便是，你身體恢復了幾成，怎可輕忽？”

    她似乎未料到許垂露竟會因這碗藥“責罵”自己，不由愣了愣。

    “你……”許垂露按住眉心，“你在擔心我？是中毒一事令你自責，還是我不在的時候又發生了什么別的事？”

    玄鑒嘆了一聲：“許jiejie還是先喝藥吧?！?/br>
    許垂露只得急急地快速飲盡。

    她喝過的中藥不多，但感覺這藥的味道不像是治感冒的，又濃又辣，更像是什么補藥。

    見她飲畢，玄鑒才恢復一點輕松之色：“許jiejie，你往后會一直待在絕情宗么？”

    她一愣。

    這師徒兩人……一個“知曉了我的秘密就得替我辦事”，一個“喝了我的藥就不許離開絕情宗”，真是一脈相承的霸道專橫啊。

    “方才我剛與宗主談過此事，我們已達成盟契，我是不會叛離絕情宗的?！?/br>
    玄鑒神色復雜，又盯了她一陣，終于點了點頭：“我們進屋說吧?！?/br>
    她扶袖踏出屋門，許垂露回頭望了眼黑糊糊的灶臺——連鍋碗都不及刷洗，看來當真是要談十分重要的事了。

    許垂露剛一坐下，玄鑒便把一個包好的湯婆子塞到她懷里，然后折回去關好門窗。

    “……”暖意直接從指尖竄到了面頰。

    可以想象玄鑒當時是怎么向蕭放刀描述自己的畏冷程度了。

    “碧須真人送我回來后，風水兩位堂主先后替我把脈，皆未看出我中的是什么毒?！毙b道，“風堂主精于毒蠱之術，水堂主亦略通歧黃之術，碧須真人更是經多見廣，三人卻無法斷定此毒毒性如何，會何時發作?！?/br>
    許垂露眉心一跳。

    “那包解藥他們也細細看過，一般而言，解藥與毒藥相生相克，從解藥中可窺得此毒特性，然而這解藥所含藥材都很尋常，看不出什么端倪。我們都以為這藥恐怕無用，但當我飲下后，脈象之亂的確平息了?！?/br>
    “所以，這下毒者是個高手？”

    玄鑒肅然點頭：“對方對劑量的控制極為精準，起初，我只喝下半包，不見半點起色，水堂主又說，那送藥人叮囑解藥必須全部用完，不可存留取之心，否則藥石罔效。我只好再飲下剩余半包?！?/br>
    許垂露眸色微沉：“這是怕留下證據啊?！?/br>
    “不錯，若是莊內斗爭，對方應不希望被山莊其他人知曉自己的這點動作，所以請帖與莊主何成則送來的沒有區別，下毒解毒也未留下痕跡?！?/br>
    “可是他們的人露了臉，怎么會毫無痕跡？那個輪椅少女，還有在香風閣送信的、來絕情宗送藥的……”

    玄鑒搖了搖頭：“水堂主說送藥者是個相貌普通的青年，像是隨便從街邊雇的，而給我們送信的那位……許jiejie，我未能記住他的長相，在我的記憶中，他的五官很模糊。但我認為，我們與水堂主見到的是同一位?！?/br>
    因為所有見過此人者——水漣、玄鑒、守門弟子對他的描述都是“普通”。

    許垂露頓感駭然。

    她發現自己也想不起來那人的長相。這對她來說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她對人臉上的五官肌rou都無比熟悉，臉盲這種毛病從未發生在她身上，她見過的每一張臉都會被她刻進腦內素材庫——她記得阮尋香眼下淚痣的位置、記得碧須子眉間皺紋的形狀，卻不記得那個與她有過正面交流的男子的模樣。

    那人的表情是生動的，但五官卻像是被刻意模糊過，竟沒讓她捕捉到可記憶的特征。

    如果這種情況出現，極有可能是……

    玄鑒淡淡道：“我們推測出了那人的身份。從他對百迭香的反應來看，他內功不俗，加上這門隱匿身份的手藝，恐怕是以易容見長的何家家奴——尤彰?！?/br>
    果然。

    許垂露開始頭疼，如果這個世界的易容技巧已高明到了此等程度，許多簡單的現象都有了撲朔迷離的可能，許多詭詐陰謀也都有了實現的基礎。

    “尤彰，唔，他既是何家的人，會是受誰驅使而來？”

    玄鑒搖頭：“不知。何家主脈人丁凋零，支脈卻有許多子弟，他們構成了斂意山莊的中流砥柱，尤彰可能是聽從任何一人的命令來此，范圍太大，無法確定?！?/br>
    ……隨便一個姓何的就能支使他啊，那這位老兄也夠辛苦的。

    “那那位少女呢？你們有頭緒嗎？”

    玄鑒忖道：“我們原也想過。何成則的侄女，斂意山莊的二小姐雙腿有疾，不良于行，年紀也與那少女相仿。但……不可能是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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