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身帶著淘寶去異界 第254節
數以千計的人聚集在刑場上。 獄卒將他交給灰衣的裁決者,裁決者接過了他,有力的手像鐵爪一樣扣進他的肩膀,用力量和疼痛促使老主教直起身體,在人聲的浪潮中將他一步步帶到刑臺上。人們在歡呼,在唾罵,主教亂發披散,汗水沿著他的額頭滑下來,他看著眼前和腳下的景象,他看到裁決席上的貴族們,盛裝以待的昔日同僚,和同其他高級教士站在一起的他的學生,他也看到看刑臺下方那無數的狂熱的仇恨的面孔。這幅好像某種大型宗教畫的場景映在他的眼中,并沒有在他的心靈激起什么漣漪,殺死一位主教——哪怕他已經被大絕罰——值得這樣的排場,然而當他看到刑臺一側擺放的巨大鐵鍋——木柴噼啪作響,渾濁的水底冒出了細小的氣泡——他有了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折磨人的方式。 他看過農民殺人,絕大多數時候,他們為了殺人而殺人,所有手段只為讓他們的敵人消失,失去再給他們造成傷害的能力;而貴族和教會的殺人,更多的時候并非目的而是一種手段,他們有漫長歲月積累下來的各種手段,通過延長人的痛苦制造可怕的尸體來最大范圍地傳播恐懼…… 塞力斯主教已經決意拋棄這身皮囊,他的年齡和身體狀況決定了痛苦的過程不會太長,然而他只是被帶上刑臺的第一個。在他背后,一個又一個人被拉上臺來,他們之中有青年,有老人,也有女人,許多人看起來怕得要命,臉色蒼白,兩股戰戰,一臉仍然不明白他們犯下何等罪孽的恐慌,有人胡言亂語地懺悔起來,向著人群和天空懇求,但沒有人會聽他發出了什么聲音,因為祭品重要的是他們本身的血rou,而不是他們對這個世界和他人的態度…… 可這些都是多么可憐的羔羊! 地牢里豁達的告別帶來的超脫感離去,塞力斯主教的心臟又涌出了痛苦,他看著這些被強迫跪成一排的人,大多數人——就像他那些農民的學生和朋友一樣,一生從未接近過真正的罪孽,因為他們的身份決定了他們能選擇一種同他人合作的生存方式:他們必須同他們的家人,同他們的鄰居和村人互相支持才能活下去,這種生存方式決定了他們道德和思想的形狀,他們很少能通過剝奪他人來得到身心的滿足。也許他們之中有真正的罪人……可是哪一個也沒有那些腆著肚子坐在華麗的椅子里,在仆人制造的涼風中啜飲飲料的貴人罪孽深重! 塞力斯主教閉了閉眼睛,再度睜開時,他看到人群背后行刑廣場的柵欄又打開了,一名少年被押了進來,他瘦弱而且有一張倔強的臉,可是……天哪,他看起來才十二三歲!少年被打了很重的一個耳光,因為他不斷掙扎著往后看,同時大喊大叫,但他的呼喊被淹沒在廣場人群的喧囂之中,就像人群晃動的身影擋住了那名同他有關系的第十三名罪人的形象。 十三……這是一個有強烈象征意味的數字。獄卒將那第十三人交到裁決者手上,那兩名裁決者在柵欄門邊停了一下,他們在那里干了點什么,那被倒拖著帶走的少年突然發出一聲大叫,那凄厲至極的聲音刺破了空氣,人們只要一聽就知道他已經被刺破了心,連跪在臺上的罪人都短暫地停下悲泣,看向刑場的入口通道,在入口處,一名裁決者側過身體,他正在將一把匕首從一個人的嘴里攪動著拔了出來,鮮血和碎rou涌出破裂的嘴唇,淌滿了那第十三人的下巴。 塞力斯主教在臺上顫抖起來。 少年的哭喊和詛咒在這一刻變成了他的聲音,他想怒吼,想唾罵,想撕裂那些徒具人形的軀殼,只要他這衰老腐朽的rou身還有一點點力量——那個因為劇痛而顫抖的人抬起了蒼白的臉,他有些渙散的目光在刑臺上找到了塞力斯主教。 他在看著主教,塞力斯也看著他。 伊爾·阿諾德慢慢,慢慢眨了眨眼睛。 塞力斯主教在極大的悲痛中感到茫然。就像他在監牢那會看到他的笑。 他要表達什么? 他要告訴我什么? 我是不是遺漏了什么他留給我的暗語?為什么……我不明白? 外邦人的貿易商伊爾·阿諾德,一個靈魂最為漆黑純正的罪人被帶上了刑臺,一身血跡斑斑,當他們強迫他跪下,他卻并起膝蓋,將身歪向一旁。雨點般的石塊自自他被唱出名字就從臺下飛來,一時間裁決者也不得不避讓,臺上的其余罪人驚慌失措地躲避著,發出痛叫,只有他一動不動,塞力斯主教擰轉身體,極力伸長脖子去看他的情況,他看到伊爾的頭被石塊砸破,血流了出來,一名少年跪行著越過他人撲過去用身體為他遮擋,臺下的人們同樣不留情地將他砸得頭破血流—— “停下!停下!請你們停下!”塞力斯主教淚流滿面,“神??!求你讓他們停下,求你們,求你!求你們——”他轉向那些裁決席上的貴人、那些微微皺眉的主教和他那些不安的學生,他張口想向他們哀求—— 一顆石頭在這時擊中了他的太陽xue,他短暫地昏迷了過去。 他又很快醒來,因為有人用力掐著他的人中,直到掐出血來。是他的一名學生。 “老師?!彼谒叺吐曊f,“您應當看完這個儀式。因為您也將如此清償自己的罪孽?!?/br> 他有力的雙手扶起了主教的身體,讓他看向刑臺的一側。天空幾乎完全黑了,冷冷的彎月掛在天邊,熊熊火焰燃燒,人的影子像鬼魂一樣跳動,法師已經在刑臺前張開了障壁,屏障擋住了仇恨的投擲卻沒有擋住聲音,狂熱的喊叫在臺下如風暴呼嘯,罪人們抖如篩糠,看向刑臺中央。 頭戴面罩的行刑者一左一右地提起了一個流血的人,他們的肌rou在火光下閃著光。 “罪無可赦!” “以身還之!” 他們深深地割開了伊爾的喉嚨,然后把他倒吊起來,嘩嘩的鮮血流入木桶。 像殺一只家禽。 ……他們也真的是在殺一只家禽。 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只有地獄深處才會發生的、最可怕的噩夢也不能重現的……突破了所有的法律同道德……突破了人之所以為人的一切基礎……是這世間最令人發指的罪惡—— 一滴血沿著塞力斯主教撕裂的眼角流下,他眼睜睜地看著,眼睜睜地看著、看著所有人一起吃掉了他—— 他們喝掉了他的血,吃掉了他的rou,剔干凈他的骨頭,和罪人們的心臟一同投入鍋中,煮出一鍋醬色的濃湯。 他們將他的血rou分給了所有人,包括母親懷中的幼兒。 她將那湯喂給他,像喂自己的乳汁。 貴族們放下銀杯,用棉帕輕蘸嘴角。 guntang的湯汁順著漏斗灌入塞力斯主教的喉嚨,又甜又苦的液體穿過他的食道,熱流在他的胸腔擴散,冰冷的血被外來的熱量加熱,慢慢地重新流動起來,那空洞的心臟再度有了心跳,溫暖的血被鼓動著重新注入這瀕臨崩潰的軀體,如他那即將消散的靈魂在這軀體中重聚。熱血流淌到了這蒼老肢體的末端,他的手指顫抖著,從骨頭開始發熱。 他的體溫在升高。他的手很熱,變得非常熱。 第十二名罪人被行刑人抓著頭發提起來,這是一個外表只有十二三歲,眼神空洞的少年。貴族們垂涎地看著這個被留到最后的好貨。行刑者割開他的上衣,尖角刀在他凸出的肋骨上比劃一下,熟練地刺進去,手腕一轉就要把他的心臟剜出來,但在下一刻,他們停下了動作。 血從顫抖的刀尖縫隙中流出來,血也從行刑者的下巴流下來。只不過一個是紅色的,一個是黑色的。更多黑色的血溢出了他們的頭罩,他們開始咳嗽和嘔吐,少年從他們手中無力地落下,就像銀杯和手帕從貴人手中落下,黑色的血像噴泉一樣從他們的口中涌出,他們瞪大眼睛,像旁邊的主教和高級教士那樣掐住自己的喉嚨,于是泥漿般的血液從他的嘴里、鼻子里、眼睛里和耳朵里冒了出來。污血很快就淌滿了華服,白袍變作了黑色,高貴身軀爛泥般滑下鑲了寶石的座椅,虔誠信徒的法身亦如同泥偶崩塌。 撲倒的行刑者沉重的身軀帶翻了只余薄底的鐵鍋,翻倒的湯底澆滅了燃燒的木柴,熟透的心臟們躺在嗤嗤作響的木炭上,雪白的骨頭四處滾落。這些人與物墜落的聲音像一個命令,貴族,主教,教士,騎士,他們的侍從,下仆,坐著的人,站著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死亡的瘟疫如同洪水蔓延,教徒們甚至來不及去看貴人們遭遇了什么樣的噩運,他們低著頭,困惑地看著吐到手心的血,似乎不明白為何歡呼過度的一點傷害怎會變得如此嚴重,而且它還是黑色的。然后他們就失去了站立的力氣,然后是呼吸的力氣,最后是心跳的力量。 塞力斯主教的弟子也死了,他的遺言是:“發生了什么……何時……毒!不……” 他的手指深深地摳入了泥土,卻什么真實的東西都沒抓住。 塞力斯主教的雙手如同捧住了一手的火炭,他低下頭,看到它們發著柔和的白光,粗糲的繩索像活蛇一樣松開了死結,流暢而輕柔地從他的手上滑下去,溫順地躺到了地面。 他并不陌生這種力量。二十年前他曾經失去它,如今它回來了,變得更強。 他捧著這份力量,環顧整個刑場。 刑場變成了墓xue,到處都是尸體,成百上千的尸體,像一片片被刈倒的麥子交疊。所有的人都死了……不,不是所有,一個女人微弱哭聲在死寂的刑場回蕩,她在呼喚自己的孩子。塞力斯神父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向刑臺,一根白色的骨頭落在他的不遠處,一個胸上插刀的少年躺在白骨和尸體之間。 他艱難地站了起來,半路摔倒一次,他用手肘支撐著,用膝蓋爬到那個孩子身邊,用殘存的牙齒咬下那把尖刀,鮮血奔涌而出,他用那雙力量充盈的手蓋住了那顆即將停止的年輕心臟。 女人的呼喚越來越低,直至消失。 塞力斯主教什么都沒有想。 年輕的心跳在他的手掌下回來了,它輕輕撞著他的掌心,然后變得越來越強力。少年睜開了血污之下的眼睛,他看著這名老人,張開嘴,嘶啞的喉嚨擠出一個聲音。 塞力斯主教說:“我們要逃。帶他回家?!?/br> 第393章 準備干涉 力量天賦有許多種表現形式。 有人能使用火,有人能cao控水,有人能使金屬屈服;大多數力量作用于現實,一部分作用于精神;力量破壞現實,也能矯正現實;有些能通過訓練提升,大多數力量在天賦者成年后就達到了上限;男人和女人有同樣的力量本質,但女人往往展現出更多不同的特質。 力量天賦是一種仍然在認知過程中的現象,它的絕大多數所有者們一生致力于提高它的上限和擴展它的使用范圍,并以此達到自己在人群之中的優越地位。 正如人生百態,也總有一些天賦者生活得并不那么優越。雖然他們的力量并不普通。 伊爾·阿諾德并不是一個天賦者,但他有一個做女巫的母親。女巫只是一個職業,擔任占卜者、草藥醫生、葬儀人之類的多重角色,在教會的力量無力或者不屑到達的偏僻地帶,女巫給人們提供這些服務。她不是一個很高明的女巫,可是她有一種女性天生而成的善于同他人溝通,促成人與人之間友善關系的才能,伊爾·阿諾德在她身邊渡過了貧苦而安寧的童年,還有半個略有躁動,卻仍算得上平和的少年期。 直到她死,伊爾·阿諾德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一個天賦者。 她在火焰之中通過痛苦凝聚力量,然后用這份僅有的力量給了自己的兒子一個祝福,她不能讓他免受他人的傷害,不能給他正確方向的指引,為他帶來給他財富和未來幸福的保證,但她給那些給伊爾·阿諾德致命傷害的人以對等的報復。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也許以普通的方式殺死伊爾·阿諾德不會導致如此嚴重的后果,但伊爾·阿諾德極有可能是故意讓自己以殘酷的方式死去。 在他最后一次從新瑪希城出發回到奧森郡前,他已經充分了解了此行的風險,事務處告知他如今奧森郡正在發生的事,不建議他在奧森郡的山區停留太久,他們希望他能夠在一個比較短的時間內結束這段旅程。并且他也不是一個人去奧森郡的,他們有一整支商隊。 農民同貴族們的戰爭完全爆發前,這支商隊就已經接近于完全解散,他們對這場戰爭涉入得太深,如果農民勝利了,他們得不到太多好處,何況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倒貼了很多,而若是貴族勝利了——這完全是看得到的——那么他們就不要想要有什么好下場。農民軍的領袖允許并且協助這支唯一支持他們的商人離開,但是伊爾留了下來,他也沒有捎一封信回去。 因為他在離開瑪希城時就寫好了這封信。他在信里談起了自己的部分過去,說自己“可能實現一個長久的愿望”,“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這封信同他平日風趣活潑的言行中偶爾泄露的憤世嫉俗一起構成了不詳的意象,它被夾在一本寫滿的工作筆記中,當他的工作組朋友捧著這封信沖進事務處的辦公室,他們能做的已經不多了…… 奧森郡那場戰爭結束了,但秩序沒有被重建起來,雖然許多的人在戰爭中死去,卻并沒有多少生存資料被釋放出來,人們仍在極度的饑餓和貧困中掙扎,而教會那天才一般的cao作差不多直接把整個地區拉進了混亂的漩渦。 伊爾·阿諾德用自己的死亡擊潰了那個漩渦中心最后可能凝聚起來的力量。 出現一個復仇者聯盟是有可能的,人們在所有依靠自身力量擺脫困境的嘗試都失敗后,除了將自己的精神依附到某種集體意志上,他們沒有太多使自己能夠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人們活著不需要理由,但人們認為自己快要活不下去的時候,很多人就會去渴望一種至少是看上去好像有某種價值的死亡。他們會像飛蛾撲火一樣地為這個集體目的付出自己的生命,哪怕只為達成一次微不足道的……失敗的懲戒。 一個三人調查組在伊爾的開拓者朋友發現那封信后就立即動身前往奧森郡,他們回到瑪希城的時間比塞力斯主教兩人遲了幾天,帶回來了一些不太完整的事件信息和奧森郡如今的狀況:以伊爾·阿諾德和塞力斯主教為重心的這次事件導致的大規模死亡對奧森郡造成了極大的影響,影響的深度和范圍甚至在某方面超越了剛剛結束的農民戰爭,因為那兩千二百九十七名死者差不多囊括了整個奧森郡的統治階級,無論是土地的還是精神的。于是奧森郡如今完全是群龍無首的狀態,這起“刑場屠殺”事件在奧森郡之外的地區也擴散得極快,但從它傳到王都,然后國王和大貴族緊急商議出對策,最后由人來執行需要一個相對長的時間。在這段時間里,奧森郡的秩序可能完全崩壞,在沒有一個有足夠身份的主導人的情況下,這個地區剩余的管理者連收斂和安葬遺體的工作都不能完成。 在調查組離開奧森郡之前,仍有至少一半以上的尸體堆放在刑場中,在炎熱的天氣下,大多數尸體腐壞得很快,連最能忍耐的收尸人都不愿再踏足這片尸場,如果有什么還能算是好事,就是這些中毒而死的尸體似乎不會傳播瘟疫,它們只是在那兒靜靜地腐爛下去,用流淌的液體和氣味形成一個驅逐生物的強力屏障。這處刑場位于城市的中心,觀刑曾經是附近居民最為喜愛的一種娛樂活動,不過這些居民如今不是死在了那兒,就是被從刑場向外擴散的恐怖氣氛嚇得舉家逃走。有不少貴族的尸體同樣地堆積在那兒,無論那些死去貴族的家人如何威逼利誘,他們的仆人也不肯冒著被“奪走靈魂”的風險去帶回主人的遺體——他們沒有在這個時候逃跑,仍肯侍奉這些次一等或次二等的主人已經是極大的忠誠了。因為沿著大道東行就能去新瑪希城,即使那是“外邦人”、“遺族”和邪魔的城市,但在這場無窮盡的天災和人禍中,所謂惡魔……他們悄悄地說,有時候他們干的事兒聽起來比老爺們像個人多了。 因為十萬人——整整十萬人哪!新瑪希城竟然完全接納了他們,沒有屠殺,沒有把他們作為飼料喂給白船,因為這座已經近乎傳說的城市仍在開放他們的商業,所以許多人看到了那些被驅逐的人進入城市,在那片廣袤的安置區內規律生活的畫面。傳播開來的是新瑪希人用蟲子作為遷徙者的食物的事實,但也許只有那些居住在城堡和莊園中的貴人們會優雅地捂住嘴來表示惡心,對已經把所有能吃不能吃的都塞進嘴里的困苦人來說,外邦人的做法反而說明了他們確實是想讓所有人活下去。 因此,又有一批人在來新瑪希城的路上。 但這些人的數量不會很多,還能在那片被血浸透的土地上繼續生活的人已經不多了,新瑪希城能應對這種程度的負擔。所以如今擺在他們面前的問題是:在臨時政府的工作重點仍然是城市建設和新居民轉化的情況下,他們要如何處理德勒鎮上的卡斯波人和奧森郡的問題? 干涉是必然的。 這是兩次集體會議的共同結論。 開拓者不可能對這兩個問題置之不理。即使在他人看來干涉的理由并不十分充足,因為他們剛剛算是渡過了一場重大危機,如今城市的運轉幾乎占用了他們全部的力量??ㄋ共ㄈ说囊鈭D值得商榷,而奧森郡——雖然它因為那場農民戰爭和刑場事件已經變得十分虛弱,但正是因為如此,重建秩序就變成了一項完全可以想象的極其艱難的工作。更何況他們沒有足夠的名義。伊爾·阿諾德已經完成了他自己的復仇,這份復仇之果不僅摧毀了奧森郡的統治階層,也即將撼動整個王國,然而洛森的王室同貴族不太可能為此向新瑪希城宣戰,他們只會進一步譴責“外邦人”,在其他國家和地區持續宣揚他們的殘酷暴虐。 也許一個虛弱的,混亂的奧森郡對新瑪希城來說是有利的,它會進一步消耗洛森王國的力量,拖住所有針對開拓者的進一步攻擊。伊爾·阿諾德雖然不是正式的新瑪希城居民——他確實曾經非常詳細地詢問過要如何獲得這座城市的正式身份,對開拓者們表示過向往,卻又同時明確地表示他暫時還不想成為城市的一分子,但他在奧森郡活動時一直以外邦人代理人的身份出現,許多人——包括新瑪希城中的新居民都會理所當然地認為,刑場事件是開拓者們對奧森貴族和教會的一次決絕報復,接下來他們的任何干涉都會坐實這一罪名。 如果他們再向那處苦難之地派遣工作隊——啊哈,完全的侵略行為! 不過開拓者們不是很在乎這個。有關于他們的罪名每一天都在增加,差不多全是敗犬的狂吠,既傷不了人,也不能阻止他們的工作,甚至不一定能進入他們的耳朵。他們大多都在新瑪希城工作了一定的時間,但工作的時間越長,這些開拓者越是清晰地意識到,作為術師的追隨者,他們在此地工作的追求既不是因為他的命令要在此地建設一個十分弱化的工業城,也不是通過奪取一塊資源尚可的封地,建立起屬于他們這些年輕人的新王國。 他們確實認為自己正在進行高尚的事業,但他們并不是通過居高臨下的施舍來獲得身心的滿足。他們為了他人的福祉工作,可既不苛待自己,也不相信“愛的感化”,他們通過調整每一步的工作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每一個開拓者都能感覺到自己的成長,這大概就是術師讓他們走出來的目的之一。他們來到這里是因為他們愿意為了術師做任何事,但實際上,新瑪希城更像術師為他們準備的新學校,年輕而又能力的學生在這里繼續他們的學習,并通過壓力極大的工作來深刻認識那些曾經只留在紙上和黑板上的教條。 人只有投身于解放他人的事業,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這是任何邪惡宗教的狂信徒都不敢叫喊的信條,甚至開拓者們在內部交流時也很少使用它,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工作還做得十分不夠。若是以利益為導向,他們確實不應再干涉奧森郡之事,但可是你讓他們如何無視那些正在發生的人類共通的痛苦呢? 塞力斯神父的講述記錄即使經過范天瀾的審視,刪去了許多記錄者的感情傾向,仍然在傳播過程中讓許多開拓者感到悲痛。相當一部分人是認識伊爾·阿諾德的,在這場慘事之前,那個青年人是同伴,是交易人,是一個他們交談過的、見面過的、聽說過的人,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死亡,在他以這樣一種方式離開世界后,人們似乎才真正開始認識他,認識到這份年輕生命的可貴之處。 然而他走了,一去不再回頭。 他用自己的死給開拓者們留下了一個引子,新瑪希城站在了一個新的路口上。 干涉是必然的——干涉的程度,干涉的規模卻一時難以決定,開拓者們還需要等待工業聯盟的指導和回復。如果可以的話,開拓者們不想再向工業城要求更多的援助,不管是人還是物,工業聯盟在獸人帝國并不是沒有敵人。雖然工業聯盟本身無疑是強大的,但一個奧比斯的海港城和一個新瑪希城都依賴著它的支持,兩者已經明顯地攤薄了它的力量。 還有,走出工業城的開拓者們幾乎都是人族……許多人甚至要費點兒力氣才能想起工業城外那片草原的樣子,那么工業聯盟的另一半成員,仍然留在獸人帝國的獸人如何看待這兩座城市的發展?許多認知未經實踐就不能變成自己的東西,那些狼人和其他族群的盟友們會通過什么方式,越過地域和種族的障礙來建立共同的價值觀?開拓者們自然而然地討論到了這些問題,不過他們只是關心,并不憂慮。 三個城市和地區的生產生活運轉十分順利,說明一切都在術師的完全控制之下。 討論會不僅在臨時政府中召開,也在執行工作組中召開,事關城市的發展方向,許多新瑪希城人也加入了討論,這場廣泛的討論彰顯出人們不同的價值及利益傾向,只有安置區的新居民被暫時有意地隔絕在這兩個問題之外。在新瑪希城臨時政府作出正式決定,并通過工業聯盟的代表會議之前,學習報上不會有明顯引導性的文章,雖然它刊載塞力斯主教的講述實錄似乎已經說明了聯盟的某種立場。 新瑪希城關于奧森郡的討論還在進行,離決議會議還有三天時間。報紙是今天的。 范天瀾折起這份報紙,拿起筆,低頭開始寫行程表。行程表不是給他自己看的,而是貼在門上給需要來找他這個負責人的人看的,好讓他們知道什么時候可以去哪兒找到他。寫完之后他站起來,拿起粗布提包,走出門,將行程表往門上一夾,轉身向樓梯口走去。 今天又一批補給船要來,這一次他要親自去接。 一般只有補給船送來的是什么機械設備,或者大件零件的時候才需要他去現場,雖然不是必須,但之前那個要命的時期,有他和沒他在的設備處簡直是兩個世界,一個秩序井然,各就其位,運轉如行云流水,一個是兵荒馬亂,每一個人都腳打后腦勺,卻總是按下這頭起了那頭。 范天瀾并不覺得自己的這些伙伴無能,普通人不可能有近于無限的精力和三百六十度的不受實體阻礙的感官,他們能夠配合他的工作,這已經足夠強大了。 不過范天瀾這一次來碼頭不是為了這些工作。 工業城后勤部門的聯系人昨晚在無線電中對他說:“有術師給你的禮物?!?/br> 已經三天沒有直接聯系過了。他現在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