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京城青樓一條街的雅香樓里，庭芳齋內的詩妍正坐在床邊，手持刺繡認真地繡著上面的一對兒鴛鴦，神色異常認真。

    此時她青絲垂地、不施粉黛，衣著也穿得極為保守。若非身在這個地方，誰都會以為這是位賢惠的良家女子。

    “吱呀——”

    房門被人推開，伺候的婢女愁眉苦臉地走來。撩起薄紗般的簾幕后走入內室，看著翻天覆地變化的花魁娘子，不由悠悠嘆了口氣。

    “小蘭，你來了？”看到她進來，詩妍倒是很高興：“快來看看我繡的這對鴛鴦，好不好看？”

    小蘭臉色頓時更愁苦起來，只因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對于青樓的花魁來說，能被權貴們納為妾室，真的可以算翻身跳出火坑了，是這些吃青春飯女子最好的歸宿。

    但對于權貴們來說，妾不過就是個玩物，與娶妻完全不同。一般情況下，都是趁著天黑，偷偷從側門抬入家中便算了事。

    而這，還算是有良心的。

    大多權貴納青樓女子為妾，只會派個跑腿兒的前來支應一聲，讓其收拾好，天黑時自己跑來家中……

    至于十里紅妝、八抬大轎，以及莊重喜慶的婚禮，想都不要想。

    然而，哪個女人不想在嫁人的那天身披吉服，與心愛的男人結發同心，喝一口用葫蘆瓢盛著的合巹酒？

    而此時詩妍手中的刺繡，正是大紅吉服上的裝飾——雖然她知道馬子健不會大張旗鼓來接自己，但到了那一日，總該有件吉服穿吧？

    “小姐……”小蘭沒有去看那方刺繡，而是咬了咬嘴唇，才鼓起勇氣道：“二樓翠香齋的劉姑娘，昨晚接待了宋主事?！?/br>
    “哦？……”詩妍抬了抬娥眉，似乎聽不懂小蘭在暗示什么。

    “宋主事本來是想來小姐這里打茶圍的，可小姐已七日都未曾迎客，宋主事無奈才去了二樓的翠香齋?！?/br>
    “你到底想說什么？”她這才停下針線，眉目微凝地看向小蘭。

    “小姐，那劉姑娘還沒您一半漂亮，才藝修養更不及您三成?？赡线@樣閉門謝客，咱雅香樓的生意都冷清了許多，我怕鴇母那里……”

    “你不用怕?！痹婂麛[擺手，一雙明眸突然變得銳利，紅艷的嘴唇還撇出一絲不屑：“假如沒猜錯的話，這番話就是她授意你來說的吧？”

    “我，我……”

    “你不用多說，鴇母那里是不敢催我的，否則也不會偷偷摸摸讓你來帶話了?！闭f完，又自顧自地繼續刺繡起來。

    “不是的?！闭l知這時小蘭忽然揚起頭，目光有些急切，脫口而出道：“小姐，你不要再這樣傻下去了！”

    “你說什么？”她的手驟然一僵，一滴鮮紅的血滴落在鴛鴦的眼上，明知故問又眼含一絲祈求。

    小蘭卻已忍無可忍，直接撕破她的幻想。

    “小姐，風月場里的情話聽聽就算了，你怎么還能當真？這都多少天了，倘若他真的有心，早就該派人來了！”

    “不，你不懂，我跟他之間是不一樣的……”詩妍的身子開始有些顫抖，低垂起臻首，不想接受這樣血淋淋的現實。

    “有什么不一樣？”小蘭愛之深、責之切，道：“以前還是您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別對這些來歡場的男人動情。怎么到了自己這里，反而泥足深陷了？”

    說著，又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奪過詩妍手里的刺繡：“小姐待我不薄，今天我就是被你打死，也要讓你清醒過來！”

    “你想干什么？”詩妍趕緊死死護在懷中，任由針扎在身上。

    按說身為一只狐妖，她只要微微用力就能搶過小蘭?？纱汤C代表著她的祈盼，心慌意亂下不敢用力，竟被小蘭搶了過去。

    “我要毀了它！”小蘭隨即又拿過案上的剪刀，道：“也只有毀了它，小姐才會清醒過來！”

    “不！……”看著就要被剪下去的刺繡，詩妍瞳仁陡然泛紅。情急之下，妖力不受抑制地飄溢出來。

    就在此時，窗外忽然響起一陣鼓樂吹打聲，格外喜慶的樣子。屋內兩人聞聲，登時被吸引過去。

    “這是……娶親的鼓樂吹打聲？”小蘭率先疑惑起來，道：“是誰娶親路過了此地？可聽這鼓樂聲，怎么像停在了門口一樣？”

    一時間，詩妍似乎意識到什么，滿心歡喜又異常忐忑，生怕自己猜錯了。

    房門下一瞬就被人推開，是鴇母帶著一群姐妹鶯鶯燕燕進來。見到詩妍后，她搖著紅手絹道：“哎呀，詩妍……你日日想、夜夜盼的情郎真的來了！”

    “非但來了，還帶了一隊吹彈樂手、一頂紅轎，還有好幾箱的聘禮！”笑著說著，眼淚不知為何就流了下來，又道：“我在這樓里四十多年，還是頭一回看到，有人這樣大cao大辦地來迎娶姑娘的?！?/br>
    不待詩妍反應過來，又趕緊擦擦眼淚，道：“哎呀，瞧我這失態的模樣，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都還愣著干什么，快給詩妍打扮起來，馬公子還在樓下等著呢?！?/br>
    “可，可是我的吉服還未繡好……”

    “吉服？”一聽這個，老鴇就笑了，道：“咱青樓里還會缺這個，哪個姑娘沒被男人騙過，又有哪個沒偷偷繡好了壓在箱底？”

    說著便轉向身后的姑娘，道：“你們還不快去拿出來？吉服沒了還可以再繡，咱詩妍今天出了這個門兒，你們可就沾不到這喜氣了?！?/br>
    一聽這個，姑娘們全都反應過來：沒錯，吉服是自己的心血和念想?？梢窃婂┲约旱募蕹鋈?，喜氣會不會也到了自己身上？

    “詩妍meimei，你一定要穿我那件，我那件可是偷偷請了京城巧手織的?！?/br>
    “詩妍meimei，她那件不名貴，我的可用了上好金絲線?！?/br>
    “詩妍meimei，你身段兒跟我相似，穿我的正合適！”

    “不，還是穿我的……”

    “你們別添亂了，都快些著點兒。少時惹惱了馬公子，耽誤了詩妍出閣，咱可就好心辦了壞事兒?！边€是老鴇知輕重，打斷了眾女的爭搶。

    就在此時，馬子健帶著阿福大咧咧地走了進來，聽到她們談論的內容，大聲道：“不急，讓詩妍慢慢試、慢慢選，她都等了我七日，難道我連一會兒都等不得嗎？”

    “哎呦，馬公子真貼心疼人兒，可把我們這些苦命之人都弄哭了?！?/br>
    老鴇這會兒眼眶又有些濕潤，隨即想到什么，又趕緊將馬子健往外推：“這還未拜堂成親，新郎官是不能見新娘子的，不吉利……”

    馬子健從善如流，只是在離開房門的時候，還故意向詩妍眨了下眼。

    詩妍這時完全懵了，根本不知怎么就被眾女們推到了梳妝臺，被她們服侍著鋪兩鬢、點朱唇、將畫眉、貼面花。大紅吉服穿起來，一對金環墜耳下；金銀珠翠插滿頭，寶石金步身邊掛……

    她本就是花魁大美人，盛裝之下，更是國色天香，讓周遭各有春秋的姑娘都有些黯然失色。

    “好，好……”看著明艷動人的詩妍，鴇母似乎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動容道：“要是馬公子不嫌棄，咱雅香樓今晚就不開門了，好好熱鬧地舉辦一樁婚禮，也遂了你們這些人的念想?！?/br>
    眾姑娘都不由紅了眼眶。

    只有小蘭還愣愣地拿著剪刀和刺繡，看了大半天后才反應過來，喃喃自語道：“那個馬公子，還真是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