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幾萬里 第7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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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寧帝像是睡著了一般,許久沒有說話。 就在高讓準備放下床帳時,突然聽咸寧帝緩聲開口:“朕還看見,老大站在宮門的城樓上,身著龍袍,正要接受百姓朝拜。那些人都稱贊他是明君,仁愛寬厚?!?/br> 高讓一驚,飛快看了一眼咸寧帝,見他仍未睜眼,硬著頭皮謹慎回答:“陛下定是看錯了,說不定陛下看見的,是年輕時的自己,正受萬民朝拜?!?/br> “老大現在在什么地方?” 聽咸寧帝將這個話題揭了過去,高讓暗暗松了口氣,回答:“太醫剛離開,大殿下就來求見陛下,奴婢按照陛下的吩咐,讓大殿下先回去。據說,半個時辰前,大殿下有事出了宮,現在還沒回來?!?/br> “又出宮了?”咸寧帝冷笑一聲,“這是有多少大臣等著他去結交,還是有多少宴席等著他去參加?真是忙得很??!兒子大了,這道宮墻也攔不住他了?!?/br> 確實如咸寧帝所說,自楊敬堯畫押認罪后,大皇子突然就變得更加忙碌—— 這天下是姓李的天下,天子不仁,大臣自然就將希望轉寄于了儲君。 即使咸寧帝再是打壓、再是不承認,如今三位皇子中,一個無緣儲位,一個遠在凌北,排除下來,李忱都是穩穩當當的儲君人選。 至十五的大朝,咸寧帝面色不華,病氣明顯,坐在御座上,似乎清瘦了不少。 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和御史中丞上稟,楊敬堯之罪已勘定,按大楚刑律,當處以凌遲,誅三族。 咸寧帝沒有多言,抬手準了:“諸卿依律即可?!?/br> 此案終于塵埃落定,三人躬身領命。 俯視群臣,咸寧帝拍了拍手邊的龍頭:“諸卿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禮部尚書與程閣老對視一眼,出列站至殿中,再一次提起立儲之事。 咸寧帝冷笑,尚未答話,就又有十數位大臣陸續出列,高聲附議。 朝堂猝然一靜。 殿中眾臣雖然低頭垂眼,但這明顯是一次提前計劃好的施壓,而施壓的對象,便是當今天子。 咸寧帝嘴角的冷笑寸寸收斂,雙眼微瞇,面色逐漸陰鷙,他看著二十幾個威逼到他面前的大臣,眼底浮起殺意,又很快掩下。 “閣老程浩乾,禮部尚書史遠,戶部尚書范逢,”咸寧帝將這些名字一一念出,停頓幾息后,陡然怒極,“怎么,你們都想逼朕至此?” 天子盛怒。 禮部尚書咽了咽唾沫,握緊笏板:“臣等并非想逼迫陛下,只是不立儲君,于禮法,于宗法,于江山社稷,都不相合!” 然而此次朝議,咸寧帝最后仍未松口,拂袖而去。 大理寺。 “這大概就是圣心難測?我到現在都不明白,陛下為何至今不立太子?!焙钣⑴c謝琢一起整理楊敬堯一案的供狀,單單是楊邁、楊家管家、家仆、親眷等人的口供,疊起來就有三尺高。 謝琢拿過楊家管家的供狀理好:“你也說圣心難測,陛下如何想的,自然不是我等能猜測的?!?/br> “也是。不過陛下子息不豐,幸好有大皇子,談不上驚才絕艷,但守成沒有問題,也不知道陛下是不是有哪里不滿?!焙钣㈦S后閑聊了幾句,又叮囑,“對了,謝侍讀最近可不要去詔獄附近?!?/br> 謝琢不解:“為何?” “楊敬堯被關在里面,刑師已經行刑了?!焙钣⒔忉?,“本朝少有罪名能至凌遲之刑,之前羅常與徐伯明兩個重案,都只判了腰斬而已,有個小吏不信邪,非要去瞧瞧凌遲是什么樣,回來時臉都嚇白了?!?/br> 他叮囑:“據說楊敬堯的痛呼聲一里外都能聽見,很是滲人,謝侍讀還是避遠些為好,以免夜里做噩夢?!?/br> 謝琢頷首:“謝侯寺丞提醒?!?/br> 雖然如此作答,但謝琢還是一連幾天,天天都去了詔獄附近。 沒有進去,他只是坐在馬車里,花上半個時辰,靜靜聽著楊敬堯的痛號哀呼。 直到某天再無聲音傳出。 踏進詔獄,獄吏在前面引路,還奉承道:“大人怎來了我們這血腥腌臜之地?莫要污了你的袍角!” 謝琢行在燈火的暗影下,簡短道:“陛下對此案頗為看重?!?/br> 獄吏連忙道:“可要教大人知道,刑師動刀,可沒有一刀偷工減料!” 到了刑室,血腥氣撲面而來,謝琢不顧地面潮濕,走了進去,在刑架前站定。 楊敬堯此時已經沒了人樣,全身俱是血污,一直有血珠沿著他的腳跟往下滴流,人卻還醒著。 盯著來人看了許久,楊敬堯才認出,嗓音幾不可聞:“謝琢……” 謝琢眼中無半分動容與憐憫,將楊敬堯打量一遍后,道:“看來,楊首輔已經知道千刀萬剮是什么滋味了?!?/br> 楊敬堯喉中呼嗬聲響起,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想說什么。 至楊敬堯死,謝琢再未去過詔獄。 而夾在書冊中的那張紙上,“楊敬堯”三個字被他用墨筆劃去。 七月末,大皇子李忱與謝琢約見在會仙酒樓。 如今,李忱出宮與人見面,已經不再遮遮掩掩,反而某個官員得李忱會面,還是可以向同僚夸耀之事。 會仙酒樓中,謝琢面前只放了一杯清茶。 李忱身上所穿的常服,紋樣已經與太子常服相差無幾,他一掃眉間沉郁,意氣揚揚。 “謝侍讀這回讓人轉告我,有急事相商,可是得了什么消息?”李忱喝了口茶,“若消息與立儲相關,謝侍讀下次就不用再這么急著找我了?!?/br> 畢竟,無論咸寧帝如何不甘不愿,他現在即使無儲君之名,也已經有了儲君之實。那些消息也就不那么重要了,犯不著他特地來這一趟。 謝琢搖頭,示意李忱讓隨侍的小太監出去后,他才說出:“臣在文華殿輪值后,因為落了東西,返回去取,偶然在殿門外聽見陛下在與高公公閑談,提到了前朝戾太子之死?!?/br> 如浮冰兜頭而下,李忱臉上的笑容迅速凍結,他肅著神情緊盯謝琢,手指緊捏著茶杯:“你確定沒有聽錯?” 謝琢確定道:“臣確定?!?/br> 所有鎮定盡數化為烏有,李忱站起身,踱了幾步:“戾太子,好一個戾太子!父皇何苦如此逼我!” 前朝戾太子,起兵謀反,兵敗后想要逃跑,被皇帝親自挽弓射殺。如今他的好父皇突然提到戾太子,顯然是動了同樣的心思! 重新坐下,李忱眼中眸光狠厲,握拳捶在桌面上,令滿桌的杯盞都震了震:“沒想到,父皇竟對我動了殺心!” 謝琢轉著手里的茶杯,文士服的寬袖垂落,露出一截玉色的纖瘦手腕。 他垂下清淡的眼眸,想,咸寧帝到底有沒有提起戾太子,并不重要?,F在,李忱缺的只是一個理由,一個乘勝追擊、更進一步,一個傾瀉怨怒、打破父子君臣的理由。 而他,只需要將這個理由放到李忱手里。 十二天后,凌州境內出現地動,山崩水出,日月暗淡。 消息傳至洛京后,群臣上書,稱此乃帝王失德,上天譴責,陛下為萬民之君,當發《罪己詔》于天下。 第72章 《罪己詔》乃天子向上天告求, 余一人有罪,無及萬夫。咸寧帝在位二十幾年,不是沒有下過罪己詔, 但因時因勢而寫,和被群臣逼著下詔, 全然不同。 香爐硯臺全被咸寧帝揮到了地上,發出接連的“哐當”沉響。咸寧帝站在御座前,胸口起伏不止, 面色陰沉:“罪己詔,罪己詔, 他們這是在逼朕!他們敢!” 高讓身上被濺了不少墨汁, 他顧不得,膝行兩步后, 慌張勸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你要朕如何息怒!”咸寧帝搭在御案上的手握成拳, 青筋暴起,猶如被惹怒的年邁獅王,露出了曾經沾滿血rou的利爪, “此次地動不過出現在荒僻之地,民宅都未塌幾間,卻被那些人作了抨擊朕無仁無德的利器!何其荒謬!簡直膽大包天!” 沒一會兒,高讓的徒弟出現在殿門外, 看了看高讓的眼神, 才屏息斂氣地稟報道:“陛下, 凌北有軍報送來?!?/br> 咸寧帝盯著高和,許久才道:“遞上來?!?/br> 見咸寧帝壓下了暴怒,高讓連忙去泡了一杯安神茶, 又站在咸寧帝身后,熟練地幫他揉按著額角,好歹是把人的氣順了下來。 一盞茶后,咸寧帝冷哼一聲,把軍報扔在了案上。 高讓見他面色不虞,問道:“陛下,可是凌北出什么事了?” “凌北好得很!”咸寧帝話說得重,又閉上眼,嗓音發沉,“陸緒回來了?!?/br> 高讓驚訝:“陸大公子找到了?認可還活著?” 咸寧帝的嗓音越發深沉:“當然活著,受沒受傷不知道,但陸緒不僅回來了,還帶著不少戰利品和俘虜。他在失蹤這段時間里,直接蕩平了沙蝎部,將凌北東南清掃得干干凈凈!” 聽出他話中并無喜意,高讓自然不敢出聲祝賀,遲疑道:“這……” “朕懷疑,凌云關兵敗是真,陸淵重傷也是真,但陸緒失蹤、兇多吉少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假的?!?/br> 高讓渾身一凜:“那豈不是——” “陸淵一生,行事說話都很莽撞,許多人都說他有勇無謀??伤糜?,北狄人必中。這一回,他是下了狠手,用自己重傷和長子失蹤、凌北群龍無首,來換陸驍回到凌北的機會?!?/br> 咸寧帝早就有所懷疑,如今不過是佐證了自己的猜測,因此語氣不疾不徐,“陸驍以父親瀕死、臨終盡孝為由,再聯合李忱在朝中施壓,得到回凌北的機會。凌北是他陸家的天下,陸驍回去,如魚得水,呵,好一個武寧候!” “不知道李忱是從陸家手里拿了什么好處,才這么幫著陸家,處處與朕做對!”話說到后面,咸寧帝還是有了火氣。 高讓避重就輕:“大殿下怎的與陸家攪和在一起了?” “你這話,該去問問朕那個好兒子,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毕虒幍劾湫?,“說不定被利用了個徹底,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得了好處?!?/br> 陸緒蕩平沙蝎部、回到凌北的消息,謝琢知道得比咸寧帝還早一點。 在陸驍寫信告知凌北,咸寧帝可能很快就會動手之后,雖不知道具體會是什么手段,但陸家盡量做了準備。 不過凌云關一役,陸淵亦沒有想到,咸寧帝竟然真的肯拿一關一城、無數條人命,來換他陸家滅門。 被重箭射中時,陸淵不顧傷重,讓軍醫以針刺保持最后的清醒,先讓陸緒帶輕騎趁亂離開,長途奔襲,繞到北狄后方——凌云關的仇,不能不報,總要拿北狄人的血來祭奠亡魂。 又于混亂中安排好軍務,令手下將領打起萬分警惕,避免北狄騎兵趁勢南下。 隨后,陸淵命大軍退守蒼煙臺,對外宣稱陸緒失蹤,兇多吉少。至于陸驍,陸淵并未憂心太多,他相信,他的兒子不傻,反而很是聰慧,陸驍定能回到凌北。 現在,趙鼎被架空,摸不到實權。陸驍領兵將北狄南下的鐵蹄死死攔住,半步不退。凌北東南一面已被蕩平,耶律真腹背受敵,不得不緩下了進攻的勢頭。朝中咸寧帝與大皇子的爭斗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暫時無暇顧及陸家。 如此,陸淵才將陸緒召回,上報洛京。 咸寧帝確實無暇顧及凌北。 在與朝臣經過長達五天的拉鋸后,咸寧帝終于不得不退讓。 文華殿中,所有進出的宮人都屏氣凝神,謝琢鋪開紙張,提筆蘸墨,咸寧帝則負手站在殿中,背對著謝琢,一字一頓。 《罪己詔》中,咸寧帝自陳“群僚所言,皆朕之過,沉冤不能雪,jian吏不能禁,而輕用人力,繕修宮宇,出入無節,喜怒過差……當永覽前戒,悚然兢懼?!?/br> 相當于向天下人承認了自己的失德。 當日,謝琢特意去了一趟城外,找到了正在許三娘處吃‘斫膾’的沈愚。 這個地方陸驍曾帶他來過,前來開門的小姑娘還認得他,看見他,臉頰微紅,又朝他后面看了一眼,似乎疑惑另一個人怎么沒有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