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幾萬里 第4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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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寧帝隨口問:“畫畫?他畫的什么?” 高讓面露慚愧:“奴婢這就不知道了?!?/br> “也是,你一直在宮里?!毕虒幍坜D向謝琢,“延齡可知道這件事?” 謝琢起身回稟:“臣在天章閣時,同僚間正好在議論此事。據說起初,獄卒也不知道溫鳴畫的是什么,長長短短的幾根線,彎彎繞繞。后來是御史中丞去時,才辨認出溫鳴畫的是大楚的山川河流,特別是無定河,據說每個彎折的位置都畫得格外精準?!?/br> “無定河?這溫鳴倒是個好的?!毕虒幍燮鹕?,站在窗前,隨手逗了逗掛著的鸚鵡,“對于溫鳴如何處理這個問題,延齡怎么看?” 咸寧帝話音剛落,謝琢就掀起緋色的袍角,跪在了冷硬的地磚上。 咸寧帝看了謝琢一眼:“延齡想說什么?” “臣昨日回家后,特意去找了溫鳴幾年前寫的文章,看完后,不得不認可,此人在治理洪水和疏浚河道方面,極是擅長?,F已近年關,再過不了多久,春洪將至,臣認為,此人可以解陛下之憂?!?/br> 咸寧帝不置可否:“延齡對他的評價如此之高?” 謝琢語氣堅定:“是。溫鳴此人,受了幾年磋磨也不肯屈服,可見心性堅韌,正氣凜然?,F在,陛下恩重,讓他出囹圄,日后,他必然可以成為陛下手下的一位能臣?!?/br> 喂鸚鵡吃了兩顆果仁,咸寧帝回身,看著跪在地上的謝琢:“延齡的意思是,讓他再考一次?” “這正是臣的想法?,F今因科舉舞弊一案,士林震蕩,又有太學生伏闕上書,人心惶惶,眾人皆在觀望。重開制科,能讓人心安穩,更能展示陛下的浩蕩皇恩與廣博胸襟?!?/br> 咸寧帝沉吟許久:“人確實不能因噎廢食,若這溫鳴當真得力,能解無定河之急,也值得為他再開一次制科。延齡,你回去擬個折子遞上來給朕看看?!?/br> “臣已經擬好了?!闭f著,謝琢從袖袋中拿出一份折子,遞給高讓。 打開折子看了兩眼,連咸寧帝都不由笑了:“昨夜又是看文章,又是寫折子,怪不得眼下微青!” 謝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微赧地移開視線,難得爭辯:“臣并未熬多晚?!?/br> “延齡啊延齡,說你傻吧,你又是朕欽點的探花郎。說你聰明吧,在別人都熬夜算計著,怎么才能在這次的科舉舞弊案里撈到更多好處、取得更多利益,怎么才能把看不順眼的人踩下去、讓同黨之人站上來,你倒好,熬夜寫了這么個折子!” 咸寧帝重新在御座坐下,用手中的折子隔空點了點謝琢,面上多了點笑意,又道,“況且,朕都說你為寫這份折子熬得眼下發青了,你現在就應該邀功才對?!?/br> 謝琢回答道:“陛下所憂,便是臣之所想,不敢居功?!?/br> “還真是個傻的,”咸寧帝大致看了看折子的內容,心情更愉悅了兩分,“傻是傻,折子寫得不錯,重開制科的事,就按照你寫的辦吧。至于那個溫鳴,再關個兩天,穩穩性子?!?/br> 散衙后,乘坐馬車回家的路上,街巷兩邊已經多了不少過年的氣息。 不過自十一年前開始,謝琢再沒有過過年,葛武知道這一點,也假裝沒看見那些攤販正在賣的年貨。 此時,謝琢靠著車壁,有些冷地攏了攏深青色的斗篷,想起什么,吩咐葛武:“明后天溫鳴就會被放出來,你讓宋大夫那邊派個藥童去獄門外等著,人出來了,就帶去宋大夫那里抓幾副藥。否則別說治水,人能不能撐到無定河邊,都還是個問題?!?/br> 葛武應道:“記下了公子,我也覺得那個溫鳴看起來瘦骨嶙峋,身體實在太差了?!?/br> 晚上,謝琢出了書房,沒走幾步,一顆石子“啪”的一聲砸在了他旁邊的木柱上。 循著石子來的方向,謝琢就看見陸驍一身黑色常服,袍角袖口繡著與護腕相同的夔紋,頭發用一根深藍色的錦帶隨意綁著,正穩穩地蹲在墻上,朝著他笑。 手里還捧著好幾顆石子,一副一顆沒引起注意,就再多砸幾顆的模樣。 謝琢踏著碎石路走過去,仰頭看陸驍:“怎么不下來?” 夜色下,謝琢眉目被鍍上光暈,愈加襯得眉目如畫起來,又因為仰著頭,露出一段如玉色的脖頸。陸驍視線飄了飄,嘴里回答:“我這不是在征得主人家的允許嗎,你同意我再進來?!?/br> 說的好像他以前沒翻過謝琢家的墻一樣。 謝琢沒拆穿他,端著燭臺,往后退了兩步:“進來吧?!?/br> 陸驍這才敏捷地躍下來,落地都沒弄出什么聲音。他湊近看了看,肯定道:“眼下泛青,臉色也蒼白,你這幾天夜里都沒好好睡覺,是睡不著還是容易驚夢?或者都有?” 謝琢沒有否認。 他確實沒有睡好。 一閉上眼睛,不是和母親一起身處牢獄或者在流放路上,就是無數人高喊“立殺謝衡”,呼喊聲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邊不斷重復,難以退去。 他知道葛叔悄悄把那枚玉佩放到了他的枕下,給他泡的茶也是安神的茶湯,但他依然每夜自夢中驚醒,滿身冷汗。 但只是夜里睡不安穩而已,沒有什么好提的,謝琢返身朝臥房走,一邊問:“陸小侯爺來找我干什么?” 陸驍無意識地答了真話:“守著你睡覺?!?/br> 謝琢一怔:“什么?” 輕咳兩聲,陸驍唇角勾起笑,張口就道:“其實是我白天睡太久了,晚上精神還很足,想去練練槍,但我才把校場的地磚砍碎了好幾塊,府里管家讓我這兩天別去校場添亂。我無處可去,只能來投奔謝侍讀了?!?/br> 這番話可以說連理由都算不上。 但陸驍就是篤定,謝琢肯定不會趕他走。 謝琢確實沒信“夜里睡不著”和“不能去校場練槍”兩個理由,但他擔心陸驍是遇見了什么難事,一時不方便露面,才躲到了自己這里,便沒有拒絕:“隨你。書房里有兵書,如果想看,自己去取?!?/br> 再沒管陸驍。 等收拾妥當,謝琢吹熄燈燭躺上床,就聽見有腳步聲停在了他的門口。 很快,門外傳來陸驍刻意壓低的聲音:“你睡你的覺,我在門口坐著看會兒月亮?!?/br> 陸驍的想法很簡單。 馬上就要到年關了,十一年前的這個時候,謝琢的父親被指通敵謀逆,隨后,謝家滿門傾覆。 他的經驗不多,只有上次去城外接謝琢時,謝琢在馬車里睡了幾個時辰,似乎睡得很沉。 他不知道他守在外面,能不能令謝琢睡得稍微安穩一點。 總要試上一試。 和夏秋不同,冬日的屋外沒有蟲鳴,安安靜靜,只有一陣接一陣的風吹來,遠處的建筑在夜幕下只剩輪廓,讓他不由想起凌北,那里作為關隘的山嶺連綿不絕,也是這般,有如墨筆勾畫。 小半個時辰后,臥房中傳來了平緩的呼吸聲。 睡著了。 陸驍挑唇一笑,有些得意——看來他守著睡,確實有用。 坐在橫欄上,陸驍背靠著木柱,長腿一直一屈,手臂懶散地搭在膝上,繡著夔紋的衣擺隨著風輕輕晃蕩。又聽了會兒謝琢的呼吸聲,他拿出隨身帶來的酒囊,輕輕擰開,仰頭喝了一口酒暖身。 單手拎著酒囊,望了望無星無月的夜空,陸驍散漫地想,之前說看月亮……倒也不算撒謊。 他常常做夢,夢里有凌北,有血染的千里沙場,有可以肆意跑馬的曠野,有連綿壯闊的烽火臺…… 而夢里關山,他是月。 第44章 第四十四萬里 謝琢睡了一個整覺, 沒有做夢,也沒有驚醒。他睜開眼,本能地先朝門口看去——那里已經沒了陸驍的身影, 甚至連昨夜的突然出現都像是一場幻覺。 不過,又說看月亮, 夜空明明無星又無月, 讓人都不忍戳破他胡編的理由。 葛叔將朝食端上桌, 欣慰道:“公子眼下的青色終于淡了一點?!?/br> 謝琢捏著瓷勺, 聞言偏過頭:“很明顯?” 葛叔笑道:“想來公子束發時肯定沒有仔細照銅鏡, 您這幾天,面色看起來都很差。所以陸小侯爺才只遠遠見了公子一次,就過來問我說, 公子這幾日是不是晚上都睡不好?!?/br> 謝琢睫毛一顫:“他來過?” “嗯, 昨日下午來過一次。我找了個借口,說每到臘月底, 天氣最是嚴寒,過節又熱鬧,夜里也不清凈, 所以公子在這幾日, 幾乎都睡不好?!?/br> 葛叔打量謝琢的神情, 發現他并沒有因被刺探隱私而不悅,心里便有了數, 多說了幾句,“陸小侯爺當時很擔心, 沒多留就走了,說是要去找找能讓公子安眠的法子?!?/br> 謝琢沒提陸驍昨夜來過一趟的事,不過他不提這個名字, 卻有人提起。 葛武駕著馬車駛出巷子,有些遲疑地開口道:“公子,我剛剛看見陸小侯爺了?!?/br> 謝琢掀開車簾:“人呢?”他又很快意識到陸驍應該已經走了,輕輕咳嗽了兩聲,“怎么現在才告訴我?” “公子您出院門時,我看見陸小侯爺朝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還以為他要藏起來,趁公子不注意時突然出現,就沒提醒公子?!?/br> 葛武也很懊惱,他沒想到,陸驍藏著藏著,人就走了,“對了,陸小侯爺手指還在眼睛下面畫了一道,不過我沒看明白?!?/br> 謝琢卻懂了。 陸驍來這一趟,只是想看看他眼下的青黑有沒有變淡,昨夜是否睡好。 握著車簾的手輕輕收緊,心底數種滋味同時泛起。即使謝琢從小被人稱贊聰慧,也在面對陸驍對他的這種好時,有些無措。 陸驍確實藏起來了,在看了一眼,確定昨晚謝琢睡好后,他又遠遠綴在馬車后面,一路把人送到了宮門口。 等看見一身緋色官服的謝琢核對腰牌進了宮門,陸驍還不由在心里抱怨了一句,明日就是除夕了,竟還不讓人休息! 沒在原地多站,陸驍他斂去情緒,腳步一轉,改道去了詔獄。 天還沒有大亮,四處無人往來,很是清凈。詔獄門口,有個矮瘦的獄吏裹著半舊的破襖,冷得跺腳。遠遠看見一身黑色繡夔紋服的陸驍走過來,他連忙迎上去:“小侯爺安!” 陸驍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女兒最近可好?” 矮瘦獄吏聽他提起家中的女兒,微黑的臉上笑容真切許多:“前幾天有點風寒,兩副藥下去就好了,她娘現在還害怕,成日拘在屋里不讓她胡亂跑?!?/br> 早些時候,他的女兒走失,是陸驍和張召幫他找到,送回了家。 “一直拘在家里也不是長久之計,小姑娘嘛,年紀不大,還是要多跑動跑動,心情好,身體也好,不容易生病?!?/br> 獄吏回想一番,奇怪:“小侯爺不是還沒成家嗎,怎么說起來頭頭是道的?” 陸驍毫不心虛地想,他小時候照顧過阿瓷——照顧小青梅和照顧女兒,應該差不離吧? 詔獄的守衛都已經被打過招呼,陸驍一路往里走,那些人多半視若不見,當沒看見他這個人。 天氣冷,詔獄內更是昏暗陰濕,冷意像是附在骨頭上,還有一股讓人說不太出來的潮濕臭味。 獄吏在前面引路,見陸驍面不改色,不禁道:“小侯爺半點不嫌獄里悶潮,不像刑部大理寺的人過來提審,一進來,眉頭都能夾死蒼蠅,卻不想,我們一年到頭都在這獄里?!?/br> 陸驍雖然覺得氣味不好聞,但不是不能忍受。他以前在凌北邊關時,從來都是在尸山血海里搏命,有時從戰場下來,身上的血腥氣一兩天都散不干凈。 “本侯可沒這么嬌氣?!标戲敍]管兩邊牢獄深處傳來的痛吟或打量,等獄吏停下來,他往里看了看,“就是這里?” 獄吏站到一邊:“沒錯,小侯爺要探看的兩個人關在相鄰的隔間,這里面關的就是姓徐的。此處偏僻,沒有旁的人,卑下在外面那扇鐵門處,替小侯爺望風?!?/br> “嗯,我耽擱不了多久,勞煩了?!?/br> 打開的鐵門再次關上,獄中一絲風也感覺不到,空氣都顯得寒凝。陸驍適應了牢內的昏暗,才辨認出身著囚服、蓬頭散發的人的五官相貌。 他看場好戲似的,很是直白地將徐伯明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 直到徐伯明背靠著濕冷的石壁,再耐不住,怒道:“你來做什么?”吼完,便重濁地咳嗽了好幾聲,看起來病得不輕。 陸驍一臉桀驁不馴,抬抬下巴:“還能來做什么?當然是抓緊時間,來看落水狗啊?!彼€故意譏誚道,“原來,這就是階下囚的模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