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幾萬里 第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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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出一張夾在書冊中的紙,鋪平,就著燭火,以筆蘸墨,將紙上“羅?!眱蓚€字劃去。 直到新墨晾干,謝琢才重新將這張紙放回原處。 此后,手里捻著糖紙,謝琢在書房枯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蠟燭燃了大半,他才回過神來。 這時,響起了敲窗的聲音。 謝琢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認定了來人的身份。 窗外的人也沒有再敲,安安靜靜,像是在等他做決定。 最后,謝琢打開了門。 檐上,秋月正明。 枯葉零落的老樹下,謝琢擺了幾盞燭臺,又斟了一壺茶,一人一杯。 陸驍鼻子靈,聞到了晚上熬藥后殘留的淡淡藥味:“又病了?” 謝琢點頭:“嗯,天氣冷了,身體難捱,被葛武催著去宋大夫那里抓了藥?!?/br> “那還不知道照顧自己?”陸驍一邊說著,順手解下自己的外衫,遞給謝琢。見謝琢沒馬上伸手,干脆起身,直接披到了謝琢肩上。 幾乎是一瞬,謝琢就被暖意包裹住了,他還聞到衣衫上殘留的一股皂角清香。 坐回石凳上,陸驍問:“糖吃完了嗎?” 謝琢不敢輕易去碰披在身上的衣服,回答:“吃完了,不過沒有牙疼?!?/br> 陸驍過了這么幾天,生的氣已經全消了,他故意有些玩笑地問道:“一顆糖換一個答案怎么樣?你可是只回答‘是’或者‘不是’?!?/br> 在他幾乎屏息的等待里,謝琢頷首應允:“好?!?/br> 沉默片刻,陸驍省去前因后果,只問:“你是不是有說不出口的苦衷?” “是?!?/br> 陸驍又問:“這苦衷,是不是可能影響到我,或者影響到陸家?” “……是?!?/br> “好,我知道了?!标戲敹似鸩璞K,喝了一口,覺得這茶太濃,苦味太重,轉而叮囑,“那你以后……別讓自己過得那么苦,糖又不貴,藥苦了,讓自己吃點甜的,沒什么不好?!?/br> 他想,人都有各自的苦衷。雖然心里格外難受,也空落落的,還舍不得,但又有什么辦法? 他相信,這必然是謝琢百般斟酌后做下的選擇。 拂開石桌上的落葉,將茶盞放回原位,陸驍繼續問:“你是不是也如我一般,珍視這段情意?” “是?!?/br> “做下決定前,你是不是也猶豫過?” “是?!边@一次,謝琢在不算明亮的燭火下,直直觸到陸驍的視線,認真道,“我曾輾轉千回,動搖百遍?!?/br> 陸驍喉結動了動,他聽見自己問:“若我真的把你忘了,你會不會難過?” “會。會難過如死?!?/br> “我不會忘記你的?!标戲敽黹g發澀,但仍笑道,“即使日后我離開洛京,回了凌北,關山千里相隔,我也不會忘記你?!?/br> 謝琢眼里映著燭光,也笑道:“好?!?/br> 陸驍想,他要的哪里是道歉或者理由? 他要的不過是,謝琢如他一般,與他相同。 第28章 第二十八萬里 入冬后, 白晝漸短,雖然朝廷講究“冬藏”,往后延了點卯時間, 但謝琢踏進宮門時, 天通常都還將亮未亮。 天章閣里生了爐子,熱茶也時時供著,但葛武依舊不放心, 手爐、棉衾、斗篷樣樣備齊不說,只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能守在天章閣門口, 以防謝琢有哪里不舒服找不到人。 “我這寒疾你又不是不清楚, 而且,我早已經習慣了, 沒什么好擔心的?!?/br> “公子習慣了, 不代表我們就不會擔心?!备鹞渎曇粲行? “這毒從胎中帶出來,宋大夫研究了這么多年, 藥也試過數不清多少種,不知道什么才會有成效,讓公子冬日好過一點?!?/br> 熟練地把馬車停在宮門口, 葛武先跳下車放好馬凳, 又問:“公子, 天章閣里燒著炭,會不會氣悶,加重咳嗽?” 從馬車下來, 驟然迎上冷風,謝琢咳嗽了兩聲:“陛下體恤,閣里用的是無煙的銀碳, 放心?!?/br> 他想起去天章閣的第一天,陸驍讓他坐到他旁邊,說等天氣漸漸冷了,閣內燒起炭火,悶得喘不過氣時,窗戶縫正好可以借來透透氣。 現在,他每次打開窗戶縫透氣,都會想起當日的情景。 只不過,陸驍那張書案已經空置好幾天了。 文遠侯一案后,見咸寧帝沒有往深里追究的意思,朝廷上下原本惶惶的人心又都安穩下來。二皇子李慎解除禁足后,沉靜了許多,連帶著盛浩元也恢復了從前八面玲瓏的模樣。 謝琢踏進天章閣,剛解下斗篷放好,盛浩元就笑著迎上來:“延齡前日又告了病,身體可還好?” “勞盛待詔關心,已經好多了?!敝x琢見他像是有話要說,便主動詢問:“盛待詔可是有事?” “嗯,天已寒,玉津園里的淺絳綠萼梅起了花苞,正是觀賞的好時候。明日恰好是休沐,我和幾位友人準備在園中設宴,也算風雅。前幾日延齡在病中,我不便相邀,一直到今日才開口?!?/br> 謝琢沒有一口應下,而是先問:“不知參宴的都有哪些人?” 盛浩元說得詳細:“翰林院以及六部的幾位同僚,名字延齡都熟悉,還有幾個太學的學生以及洛京略有聲望、尚未入仕的文士。這種小聚我辦過幾次,以文會友,大家不稱官職身份,年歲又相差不多,通常都不會拘束?!?/br> 短暫的考慮后,謝琢欣然應允:“既是如此,那延齡就卻之不恭了?!?/br> 第二天,謝琢帶著葛武,乘馬車去了城外的玉津園。 他到的不早也不晚,在座的人見他身穿月白文士服,外面披著厚厚的斗篷,唇色發白,和傳聞中一樣體弱畏寒,紛紛說要將避開風口的座位讓給他。 眾人對“琢玉郎”好奇已久。在此之前,謝琢慣常獨來獨往,氣質清寒,無論是文士間的小聚還是文會,都沒人敢貿然邀請他,怕遭到拒絕,失了顏面。 因此,一直到現在,他們才第一次跟謝琢坐到一處,談論詩文。 有個圓臉的文士豪爽笑道:“我等這次還是托了盛兄的情面,才如此近距離地見識了琢玉郎的風采!” 謝琢神情歉意:“延齡自小沉迷看書,不通世務,家里也沒有長輩教導,以往或是日后有得罪之處,只能請諸位海涵了?!?/br> 他這番話將態度放得很謙遜,在場的人又都知道他受咸寧帝信任,年紀輕輕,已在御前,沒人想跟他交惡,于是很快都笑開來,一時氣氛極為融洽。 淺絳綠萼梅的花苞緊實,綴在枝上,如翡翠凝珠。幾盞溫酒清茶后,盛浩元為首,先作了一首詩,在場有詩才的紛紛詠和,又有善書法的人將這些詩全都記錄下來,等宴后集成詩集,用來傳閱收藏。 等開始聊起文章經義后,眾人很快發現,謝琢不愛掐尖出頭,但似乎不管什么問題到他那里,他都能作答,往往答案還會令人眼前一亮。 吳禎是禮部尚書的兒子,在洛京才名很響,他不信邪,故意出了一個極偏僻的題目,謝琢依然對答如流,仿佛不需要思考一樣。 吳禎不由拱手道:“延齡高才,當真是珠玉在側,覺我形穢!”他又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問起,“不知延齡如今可有婚配?如果沒有,我家里有個meimei,秀外慧中,詩畫都能勉強一看,延齡要不要考慮考慮?” 一邊的圓臉文士大笑:“就你家里有meimei?我meimei年方十五,古琴彈得極妙,若與延齡成親,以后必然琴瑟和鳴!” 又有人道:“我也有meimei,長得很是可愛,延齡要不要考慮考慮?” “你meimei不是才七歲嗎?” 眾人不由哄然大笑。 就在這時,從旁邊插進來一道散漫的聲音:“這么熱鬧,你們是要讓謝侍讀考慮什么?說給本侯也聽聽?” 謝琢正低著眼眸,從在剛才的哄笑中分辨出那道熟悉的腳步聲時起,他端著茶杯的手指就已經悄然收緊了。 現在,陸驍出聲,他才抬起頭,隨眾人一起看了過去。 木柱邊,陸驍不怕冷似的,單單穿著黑色麒麟服,頭發用紅色的錦帶高高束起,身形挺拔,隨意地抱臂站著。 他似乎很感興趣,嘴角掛著笑,又問了一遍:“怎么,難道是什么秘密,不能說給我聽?” 站在他旁邊的沈愚金冠玉腰帶,也跟著道:“有什么好玩兒的,本世子也聽聽?” 在場的人都知道,沈愚還好,但陸驍性子渾不吝,沒規沒矩,好像什么都不在意。更知道他御賜麒麟服,身后站著的是當今圣上。私下里說他游手好閑沒什么,但明面上不能輕易得罪了。 于是吳禎起身,笑道:“起因是吳某欽佩延齡的才學,便問起延齡是否有婚配?!?/br> 婚配?陸驍嘴角的笑容微斂,語氣不辨情緒:“然后呢?” 吳禎以為,他回答到這里就算完了,不明白陸驍為什么還要追問。但莫名地,明明陸驍的年紀比他還要小上幾歲,他卻被對方的氣勢狠狠壓著一頭,不禁開口:“是吳某言辭無狀,玩笑著詢問延齡對舍妹是否有意?!?/br> 此時,氣氛已經凝住了,任誰都能看出,陸驍不是無意路過,而是專程來找茬的。 “言辭無狀?你自己還挺清楚?!标戲斠暰€從吳禎身上移開,落到了謝琢那里,“謝侍讀還沒有回答?!?/br> 坐在盛浩元旁邊的圓臉文士不忿,想站起來,被盛浩元一把拉住。盛浩元又打量了一眼陸驍的神情,覺得他頤氣指使,很是不客氣——看來謝琢和武寧候不和這件事,不似作偽。 謝琢放下手里的茶杯,似乎完全沒有被周遭緊繃的氛圍影響,語氣自然:“我正好要回答,延齡身有痼疾,實在配不上諸位捧在掌心的珠玉,近幾年應當都不會想成婚的事?!?/br> 陸驍點了點頭,一個字沒留下,轉身走了。 等人走遠后,才有人小聲說了句“得意個什么……” 聚會重新熱鬧起來,眾人都刻意地遺忘剛剛那個插曲,更是決口不提陸驍,開始談論起失傳的琴譜來。 盛浩元見謝琢有些魂不守舍,面露擔憂:“延齡可是身體不適?” 在天章閣內共事這么久,他是親眼看著謝琢一碗湯藥接著一碗湯藥,似乎比傳聞中還要體弱。 謝琢回過神來,不由地又朝陸驍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答道:“讓盛兄擔心了,沒什么,只是突然發現,聽大家談論詩文實事,很有裨益,遺憾以前錯過了許多?!?/br> “原來是這樣!”聽見“盛兄”這個稱呼,盛浩元心知自己此次邀請謝琢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又笑著寬慰,“以前是以前,過去就過去了,以后若再有文會小聚,我一定叫上延齡一起!” 謝琢感激道:“延齡先謝過盛兄了?!?/br> “這有什么可謝的?!笔⒑圃p嘆,“洛京就像一座大山,我等想要從山腳向上攀爬,一個人總是勢單力薄。若有三五好友,群策群力,則要順遂很多?!?/br> 謝琢贊同:“盛兄說的對?!?/br> 另一邊,陸驍離開梅林后,胡亂挑了個方向,最后停在了一座枯了水的假山旁,一邊想事情,一邊腳下無意識地用靴子碾著泥,有一下沒一下的。 周圍的樹藤花枝葉子全都落了個干凈,沈愚吃完新買的梅花糕,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完全沒有景可賞,太無聊了,還不如躺在府里聽說書先生講話本。 見陸驍盯著假山上的一束枯草,已經出了半晌的神,沈愚跟著湊過去,好奇:“陸二,你到底在看什么?那株枯草難道是什么仙草不成,還能被你瞪開花了?” 發現陸驍一個字沒應,沈愚又念叨道:“話說,你火急火燎地把我拉出城,到底是來干什么?說賞梅吧,梅花也沒見你賞上兩眼。不過也對,那些淺絳綠萼還都是些花骨朵,不知道有什么好賞的。那群人真是厲害,竟然能用花骨朵做出幾首酸詩來!” “嗯?!标戲斣臼锹犝f謝琢前兩日告了病,放不下心,又得知他今天要來參加什么聚會,干脆親自來看看。 依剛才所見,謝琢臉色確實有些白,但沒怎么咳嗽,病應該是好些了。 腦子里想著事,陸驍的回答就很敷衍:“在洛京待久了,想出城來走動走動,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