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幾萬里 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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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夫摸了摸蓄的花白胡須:“侵占在室女繼承的財產,依我朝律令,輕則貶官,重則入獄,這位楊待詔的前程盡廢。公子是想?” 謝琢被濃睫遮掩的眼眸恍若冬日覆著冰的平湖,全不見平日里的風光月霽,透著股毫不掩飾的冷漠,眼尾綴著薄笑。 “翰林院要編纂當朝陛下的《實錄》,我資歷太淺,尚無資格,除非楊嚴被貶官?!?/br> 只有參與編纂《實錄》,他才有機會名正言順地翻看咸寧帝的《起居注》和《時政記》,才能最直接地了解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 臨走前,謝琢將抄好的幾頁醫案遞給宋大夫,用沾濕的絹布反復擦拭手指,玩笑道:“宋叔,您十幾年來,字還是沒什么長進?!?/br> 等人走了,宋大夫看著滿滿當當一硯臺的墨,越想越氣:“我一個開方抓藥的,字寫得丑怎么了?說我字丑就算了,竟然磨完了我整整一錠墨!這手是有多閑?” 另一邊,謝琢剛從千秋館出來,葛武就上前來,給他披上松葉紋的淡色長披風:“宋大夫吩咐的,快入秋了,天氣漸涼,公子秋冬都不好過,千萬不能受寒!” 又低聲匯報:“公子,我留在楊家附近的兩個閑漢,剛剛來找我要賞錢了?!?/br> 謝琢看向葛武:“有新消息了?” “沒錯,說是楊氏找媒人,替她帶回來的那個繼女說了門親事,給一個死了妻子的賭棍當續弦?,F在,那個姑娘還被楊家蒙在鼓里呢?!?/br> “嫁給賭棍?沒權沒勢,自然找不了楊嚴的麻煩,甚至欠了賭債,以后賣妻賣女都不一定,楊家還真是好打算?!敝x琢掀簾坐上馬車,“找個機會,把這個消息告訴那個姑娘,讓她最好今夜就趕緊跑出來,直接去會仙酒樓?!?/br> 葛武不明白:“去會仙酒樓做什么?” “今夜御史中丞在會仙酒樓宴請同僚。御史有風聞奏事的權利,一旦被御史臺的人纏上,楊嚴不死也會脫層皮?!敝x琢手支著下巴,吩咐,“這次你親自去,務必讓人找上御史臺?!?/br> “是!”應下后,葛武又抓了抓后腦,“公子,可陸小侯爺說得對,我要時刻跟著公子?!?/br> 謝琢突然聽見這個稱呼,微頓:“陸小侯爺?他什么時候說的?” 葛武老老實實地回答:“就您高熱昏迷那次,陸小侯爺說您身體不好,需要人仔細看顧,沒有自保能力,也很容易受傷,所以讓我一定要跟緊公子?!?/br> 馬車內許久沒有聲音,好一會兒,才隔著布簾,隱約傳出一句:“……他還真是cao不完的心?!?/br> 又隔了一會兒,謝琢像是妥協了:“走吧,我隨你一起?!?/br> 崔玉英悄悄從后門跑出來,心口跳得極快,風吹進眼里,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她掐著手心,胡亂用衣袖擦干眼淚,告誡自己不能哭,要是再哭,她就真的要嫁給賭棍做續弦了。 可她真的沒想到,對她向來和善的繼母心腸竟會如此,她躲著人打開自己鎖著的小箱,才發現里面的銀票全都不翼而飛,不免又哭了一遭。 一入夜,她便記著楊家那個面生的仆人告訴她的話:天黑后跑出楊家,去會仙酒樓,找御史告狀。 可她到底不過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又才來洛京不久,跌跌撞撞地跑在夜色下的街巷里,不一會兒就迷了方向。 不小心被裙角和碎石絆倒,崔玉英揉著自己的膝蓋,擦破了皮的掌心也火燒般地疼。她抽了抽鼻子,又強行讓自己止住淚意。 可是,她跑出了楊家,卻找不到會仙酒樓,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要是爹和娘還在,必然舍不得她遭這樣的難…… 這時,有一輕一重的腳步聲自轉角處傳來。崔玉英心里一緊,不由貼著石墻,睜大眼,擔心會不會是楊家人發現她不見了,追了出來。 不多時,清冷帶笑的聲音流進耳里。 “找到了,果然是迷路了?!?/br> 在那道身影映入她眼中的剎那,她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呼吸,一眼也不敢眨。 溶溶的月光下,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個極年輕的男子,衣袍曳地,畏寒似的,系著薄薄的淺色披風,仿佛與圓月輝映。 他停在她身前,向她遞出一把合攏的折扇:“還能站起來嗎?” 聽見這聲問話,崔玉英猛地回過神來,吶吶回答:“能……能站起來?!?/br>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握住折扇,借著力道,忍痛站起身。 “從這里往前,第二個路口左拐,一直直走,就能走到朱雀大街。再往右走,遠遠就能看見會仙酒樓的招牌?!?/br> 崔玉英沒有去想對方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怎么知道她要去什么地方,只將這人說的每個字都死死記在心里,最后重重點頭:“我記住了?!?/br> “好,那就不要再迷路了?!?/br> 在崔玉英準備道謝時,突然聽這個人問她:“你姓崔?” 崔玉英緊張地捏著自己的衣角:“沒、沒錯,” “我母親也姓崔?!?/br> 崔玉英看見,這個人在說出這句話時,臉上的表情明明沒有任何變化,卻讓她覺得對方似乎……在哭。 兩聲輕咳后,清淡低緩的嗓音響起。 “你的父母皆已離世,從此,這世上便只剩你一人。不要輕信他人,不要輕易將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給旁人。夏少飲涼,冬要添衣,少生病,少受傷。因為即使你生病流血,也不會有父母為你洗手熬藥,哄你不要怕痛,好好睡覺??捎浀昧??” 在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崔玉英已經流了滿臉的淚,她哽咽回答:“我記得了?!?/br> 洛京城的一條巷子里,崔玉英踏著月色,用盡了全力在奔跑,跑向前方命運的一處分叉。 她不由回頭看了看遠遠站在夜風中、月輝般清寒的身影。 有人在她絕望跌倒時,遞給她半尺折扇,為她指明前路方向。 第8章 第八萬里 新昌坊的會仙酒樓包廂里,沈愚終于脫下文士服,換上了金冠玉腰帶,一時間,整個人神清氣爽。 “我娘終于認識到,就像詩里說的那樣,‘人不如新,衣不如舊’!不用再被迫穿文士服了,必須一起慶祝慶祝!” 雖然覺得沈愚念的這句詩有點不太對,但陸驍兩指握著酒杯,也表示:“看著總算沒那么傷眼睛了。你之前的打扮,總讓我覺得你第二天就會捧個乞丐碗,上我府里打秋風?!?/br> 沈愚翻了個白眼,給自己倒了杯酒,又給陸驍滿上,想起來:“不過陸二,我剛剛上樓時,好巧不巧地遇上了幾個御史臺的人,嚇了我一跳!那幫人上次還遞折子說我‘頭戴金冠,奢靡無度’。呵,本世子用他家的金子了?” 梁國公不站隊、不鬧事、稍微有點風險的事絕不沾手,上朝時,一有爭吵他就閉眼站著睡覺,守著家里的金庫天天數錢,有錢有的理直氣壯、清清白白。御史臺別的參不動,只能拿沈愚戴金冠的事說上一說。 “御史臺的人也來這里吃飯?”陸驍手指叩了叩桌面,看好戲的態度,“想來今天這里身上掛著官職的人,點菜都得數著點了?!?/br> 飯吃到一半,沈愚正在跟陸驍講自己家新買的畫眉鳥,突然聽見外面一陣喧囂。他向來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抓了個跑堂的進來,扔過去一串銅錢,眼睛發亮:“說說,外面出什么事了?” 跑堂的拿了錢,口齒伶俐:“有個姓崔的小姑娘一瘸一拐地跑進樓里,找到了御史臺的幾位大人,說她父親病逝后,她的繼母和繼母的兄長一起,謀奪了她的嫁妝,現在還要把她嫁給一個死了妻子的賭棍。她知道后很害怕,就悄悄跑了出來,聽說御史臺的人在這里,才來求救?!?/br> 沈愚抓重點很敏銳:“找御史臺?她繼母的兄長是當官的?” 跑堂的點頭,先奉承一句:“世子真厲害,猜對了!”接著道,“說是在翰林院任職,好歹是個讀圣賢書的,竟然干出這種腌臜事,這手段是要逼死小姑娘啊,就不怕小姑娘的親爹變成鬼找上門?” 陸驍本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此時才開口:“在翰林院任職?” “沒錯,就是翰林院,不過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币娚蛴迶[手,跑堂的笑瞇瞇地退下,臨走還道了句“兩位吃好喝好”。 打發走跑堂的,沈愚關上包廂的門:“御史臺的人正閑的無事可做,現在事情找上門來,估計都摩拳擦掌,想著怎么寫折子,扒那個翰林一層皮?!?/br> 陸驍沒太大興趣:“如果真的搶了嫁妝奩產,他這個翰林是做不得了?!?/br> “私德有損,觸犯律令,估計會被貶到地方當個小官?” “應該吧?!标戲敯贌o聊賴,視線投向窗外,大楚不設宵禁,雖已入夜,但大街上依然人來人往。他視力極好,瞧了會兒畫糖畫的攤子,目光轉開,倏地一凝—— 如果他沒看錯,站在暗處的,應該是謝琢和他的那個護衛。 謝琢系著素色的披風,兩人手里什么都沒拿,不像出來買東西,也沒有左顧右盼地等人。 更像是單純站在那里。 是在看熱鬧? 莫名的,陸驍直覺有兩分奇怪。 沈愚又閑不住地出去轉了一圈,回來跟陸驍說最新的消息:“這群言官,飯吃到一半全不吃了,擱下筷子,一個個都趕著回去寫折子罵人,真不愧是他們!” 陸驍問:“那個告狀的小姑娘呢?” 一邊問,他一邊再看往窗外,已經找不到謝琢的身影了。 沈愚回答:“被御史中丞領走了,御史中丞雖然罵人罵得狠,但我爹說他是個好官。想來今晚,那個小姑娘應該能睡個好覺了?!?/br> 崔玉英跟隨御史中丞下樓,被蹭傷的掌心仍在火辣辣地疼。臨上馬車前,她不由拎著裙角,在左右的人群中望了望。 那個人不在。 彎腰坐進車內,她伴著馬蹄和車輪聲,想—— 從此以后,這次相逢便是她不可與人言說的月下一夢。 若日后能得見夢中人,她定會告訴他,你說的我都做到了。 御史臺有風聞奏事之權,第二日,彈劾翰林院五品待詔楊嚴的折子就堆上了御案。 不多時,宣平坊胭脂鋪買賣的契書,以及另一份落著楊嚴名姓的田產契書,一一都被搜了出來,另外還從楊嚴妻子的房中,找出了兩根沉沉的金簪。 銀錢相合,正是崔玉英已逝的父親留給她的嫁妝奩產。 此案定下,沒有楊嚴狡辯的機會。 謝琢到翰林院點卯時,同僚幾乎都在談論這件事。 “楊待詔雖然平時吝嗇銀錢,但真沒想到,他竟會是此等謀奪孤女財產的人!當真知人知面不知心??!” “聽說楊待詔給崔家姑娘相看的,不僅是個賭棍,欠著一屁股債,喝酒后還喜歡動手,他上任妻子根本就不是病死的,而是時常被打,生生折磨死的!” “這心腸……就沒想給崔家姑娘活路!幸好崔家姑娘跑了出來?!?/br> 盛浩元見謝琢來了,走近來打招呼:“延齡來了?” 謝琢施禮:“盛待詔?!?/br> 盛浩元知道這人向來守禮,讓人挑不出錯處來。寒暄了兩句,他同謝琢站在一處:“楊待詔沒經得住查,除了兩分契書和一根金簪外,之前賄賂升遷考評的官員的事也被挖了出來,數罪共罰,外放偏僻小縣已是定局,以后是沒機會回洛京了?!?/br> 楊嚴苦熬數年,也沒有想過離開翰林院,去當地方官,就是因為翰林清貴,乃是天子近臣,又在洛京,前程怎么都比去當一輩子見不到天顏的地方官好。 只不過現在看來,他這輩子大概只能守在那方小縣了。 謝琢聽完,神情微訝,想了想道:“嗯,希望楊待詔經過此事,以后能福澤一方百姓?!?/br> “希望吧。不過這樣一來,《實錄》的編纂就缺了一人,掌院應該會再選一人補上?!笔⒑圃獢n攏袖口,小聲道:“提前祝賀延齡了?!?/br> 謝琢神色未見波動:“謝盛待詔看重,不過掌院尚未分派,延齡不敢接受祝賀?!?/br> “你啊你,小小年紀,就如此謹慎,怎么比我還持重?”盛浩元展展衣袖,“反正在我眼里,同等資歷的人中,論起學識眼界,無人可出延齡之右。缺的這一席,非延齡莫屬?!?/br> 散衙前,掌院學士分派事務,楊嚴空出來的差事果真落到了謝琢身上。一時間,不少人都朝謝琢拱手道賀,謝琢一一回禮。 盛浩元取笑他:“我可有賀錯?你啊,反倒比我還謹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