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
從八點到十二點,四個小時過去了,沒動靜。街面上倒是熱鬧,晚歸的打工者們三三兩兩的聚在小吃店外,吃宵夜喝酒聊天。夏夜悶熱,盡管已是辛勞一天,但回到那些沒有空調的違建里也無法入睡。 一直到凌晨兩點街面上才算安靜下來,窗內的燈光一間間減少,喧囂歸于寧靜,城市陷入了沉睡。陳飛在蹲守點等了快八個小時了,腳底下扔了幾十個煙頭,汗水出了一層又一層,背上的衣服結著汗堿。中間沈力過來送飯送水,主動提出替換他上樓去休息,但被拒絕了。陳飛待的地方離李碧珠最近,他說必須親手給張斗金摁住,要不對不起自己這些天受的累。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陳飛有點支應不住了,從站著改成坐著,撿了塊磚頭墊屁股底下,背靠墻,點上支煙強撐精神。燃燒點在黑暗之中忽隱忽現,靜謐的夜色中間或響起清脆的蟲鳴。這種熬人的蹲守在他的職業生涯中已經經歷過不知道多少次,每一次都無比漫長,卻又滿懷期待。今天還算好的,至少能抽煙提神,要是趕上那種連煙都不許抽的行動,長達十幾個小時枯燥乏味的等待堪稱折磨。有的老煙槍被逼得隨身帶一小瓶汽油,煙癮上來擰開蓋聞聞,借此提神。 眼睛瞪得又酸又干,他摁熄煙頭使勁搓了搓臉,仰頭望向星光閃爍的夜空。忽然間,兩棟違建天臺間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樓和樓之間距離過近,中間架個竹梯,在樓頂間穿行也能如履平地。 他一拍大腿站了起來怪不得在街面上瞧不見張斗金,原來這孫子是從上面走??! 同時一個不好的預感閃過大腦,他拔腿就往對街跑,別跑邊用步話機通知沈力和吳勤,讓他們立刻上天臺查看是否有嫌疑人出現過的痕跡他們觀察李碧珠房間的時候,張斗金很可能就在天臺上干著相同的事情。 許是運氣足夠好,又或者是發現的及時,沖到李碧珠家外的走廊上時,他正看見一個黑影往更高層的樓梯上攀爬,當即暴吼一聲警察!別動!。 黑影根本沒理會他的警示,反而加快了速度。等陳飛追到五樓,通往天臺的□□已被推離了天井口,用來遮擋雨水的天井蓋大敞遙開。來不及多想,他扶正□□爬上天臺,一冒頭就看見那個黑影踩著樓與樓之間的□□往另一棟違建的天臺而去。 張斗金! 他的喊聲令黑影一怔,偏了下頭,短暫的停留后繼續往前跑。沒槍,無法鳴槍示警,他只能在后面追,邊追邊通知附近的警力進行包抄。然而地面上的情況都摸清了,樓頂卻是布控的空白之處,沒人能預測嫌犯會往哪逃竄,支援的同僚們只能像無頭蒼蠅一樣在蛛網般交錯的街巷中奔跑。 竹梯看似粗壯結實,卻是經年累月的暴曬雨淋,老化變脆,踩上去的吱嘎聲和搖晃程度足以讓心臟飆至喉嚨口。追了三棟樓陳飛就發現自己有點腿軟了,離著地面那么老高,摔下去不死也得殘。張斗金似乎也有些畏懼,再次踏上竹梯聽到竹筒發出危險的斷裂聲后,堪堪收回了腿,站在天臺圍欄邊,進退兩難。 這邊陳飛剛從□□上下來,來不及調整呼吸,強壓著高空追逃飚出的劇烈心跳,步步緊逼張斗金,我知道你干了什么,更知道你打算干什么,下來,跟我回去把問題交待清楚。 回身看向緊追不舍的警察,張斗金凄然勾起被海風刻下深紋的嘴角:我什么都沒了,回去也是個死。 你還有孩子,為孩子想想。陳飛不敢貿然撲過去,只能一點點縮短彼此間的距離,張斗金站的位置在天臺邊緣,腳一歪就會摔下去。 聽他提起孩子,張斗金的情緒愈加激動,怒吼著:那個婊/子!她要帶他走!要把我養了十六年的兒子帶走!那姓周的根本就不配做我兒子的爸爸! 對,你養了張佩十六年,你就是他爸爸,這一點無論他走到哪也不會改變。 眼下陳飛大致推測出了張斗金的犯罪動機李碧珠的背叛不是致命之舉,而是對方打算帶張佩去認親爹,導致張斗金痛下殺手??刹皇敲?,自己養了十六年的兒子,轉頭管別人叫爹,到頭來人家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他拼死拼活賺錢養家最后卻落得個孤家寡人。那張李碧珠被扣去臉的全家福照片,能證明張斗金的恨意有多深。 陳飛的勸慰讓張斗金的情緒有了些許的緩和,但是很快,他又決絕的搖了搖頭,抬腳踏上那副已然脆弱不堪的竹梯 別追了,警察同志,這是我的家事,不好把你也搭上。 此時陳飛離他還有五六步之遙,見對方毅然轉身,來不及多想沖上前攔腰便抱??删驮谒蠌埗方鸬乃查g,竹梯斷裂,眨眼間懸于空中的張斗金連帶無處借力的陳飛雙雙從天臺摔落。 陳 砰! 吳勤正追到樓下,眼睜睜的看著面前拍下個人來。 接到電話聽說陳飛從五樓摔下來,趙平生當時腿就軟了。等趕到醫院看陳飛好端端的坐在診療床上,差點一屁股坐地上。多虧了那些亂拉的電線網線還有晾衣繩,陳飛掉下來的時候被攔了一下,只斷了根肋骨而已。而張斗金就沒那么幸運了,雖然沒死,但根據醫生的判斷,會因腰椎損傷導致下肢癱瘓。 進病房趙平生自己先緩了半天,才哆哆嗦嗦的從頭到腳胡擼了一遍陳飛。醫生要求陳飛住院治療,畢竟是從五樓摔下來,即便是他命大只斷根肋骨,也得觀察幾天看是否有內出血。陳飛不樂意,主要是跟醫院里不能抽煙,待不住。 聽他鬧騰著要出院,趙平生一反平日的溫和,劈頭蓋臉吼了他一頓,這才算老實。下午沈力過來了一趟,帶來了李碧珠的口供。這個根本不知道自己險些被殺的女人,看到情人的尸體慘狀后昏厥了過去,醒了就哭,哭了好幾個小時。 她說張斗金從一開始就知道張佩不是自己親生的,因為張斗金那方面有毛病,根本不行。但是他很愛她,愿意接受事實,只要李碧珠以后踏踏實實和自己過日子。李碧珠也確實遵守了承諾,十多年來家里家外的cao持著,替他孝順父母。但在一次船務公司舉行的家屬慰問會上,她見到了周禮杰,得知對方將自己的照片留在身邊多年且一直沒結婚,心頭不免泛起漣漪。 周禮杰才是李碧珠真正愛過的男人,而張斗金只不過是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找的適合結婚的對象。何況張佩本就是周禮杰的親生兒子,他們才該是真正的一家人。猶豫再三,她向周禮杰說了實話,告知對方他們還有個孩子。周禮杰在外漂泊多年,雖然有花心之舉但隨著年歲的增長早已生出安定下來的念頭。李碧珠帶來的消息令他心花怒放,當即表示,跑完下趟船就回來娶她。 而張斗金之所以會同意離婚,是因為李碧珠保證,不向張佩坦白身世。張佩是他的命根子,雖然不是親生的,但他自認這十多年來的養育足夠配得上父親的稱呼。 對于這一點,趙平生表示,通過與張佩的接觸可知,他們父子的關系并不像張斗金想象的那么親密。盡管張斗金覺著自己對兒子很好,然而張佩的存在本身就是妻子背叛自己的確實證據,他不經意間表現出的疏離,早已在孩子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現在張斗金還在麻醉藥的作用下昏睡,暫時無法取得口供。從他的行為上分析,他之所以會計劃把周禮杰和李碧珠都殺掉,該是為了讓秘密永遠沉睡。至于后面要不要把實情告訴孩子,那就是他自己的決定了。 送走前來慰問探視的同僚,陳飛看趙平生搬了張折疊床進病房,不由皺起眉頭:我這點傷不用陪床。 趙平生理由充足:師父讓我看著你,省得你半夜溜出去抽煙。 陳飛登時拉下臉,正欲抱怨忽覺傷處傳來陣錐心的疼,沒忍住嘶了一聲。正在鋪床的趙平生聞聲回身,看他表情痛苦的朝床頭柜伸手,過去幫忙拉開,拿出醫生給開的止疼藥掰出一粒放到他手中,給杯子里倒上水伺候他吃藥。 吃過藥,陳飛靠到床頭緩勁兒,忽然想起什么,調侃他:誒,那個阿蘭,沒難為你吧? 沒,一直跟我聊她家里的事兒,趴我懷里哭了好幾個鐘頭。趙平生坐到折疊床上,搖頭嘆息,也是個苦命的女人吶,生了倆孩子都有基因病,天天拿藥堆著,男人不管了,一走了之,十來年了杳無音信,留她一個女人帶著倆殘疾孩子孩子呢,是有藥就能活,她舍不得看他們死,托給娘家哥嫂照顧,自己出來打工掙錢給孩子買藥,慢慢就走上這條路了。 陳飛聽了,默默地閉上了眼。大部分失足女都有悲慘的境遇,有些是說給客人贏得同情的,表明自己不是被逼無奈絕不會走上這條路。有些則是真的慘,再累再苦也賺不到足以應付開銷的錢,只能去干來錢快的皮rou生意。他們無需辨別這些故事的真偽,更不會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指責對方什么,因為有些人的人生從來就沒掌握在自己手中過。 關燈睡覺吧。 藥效上來了,陳飛犯起困。趙平生起身過去關燈,就著百葉窗透進的路燈光亮躺回到折疊床上。躺了沒一會就聽到病床上傳來平穩的呼吸聲,他翻過身,靜靜凝視陳飛的睡顏。以往陳飛睡在旁邊時,他都會這樣看著熟睡的人,于黑暗之中艱難壓抑著內心深處翻騰著的欲念。 你還能等多久呢? 又一次的捫心自問,他忍不住翻身坐起??粗?,望著,心率和呼吸節奏隨著無法克制的念頭一點點攀升。車燈的光亮從窗外劃過,將熟睡的人從頭到腳打亮。但那只是一閃而過的光亮,短短一兩秒的功夫,房間里再次陷入沉寂的黑暗。 他輕輕起身,盡可能不發出丁點動靜。叫囂的欲念驅使他一點點靠近對方的嘴唇,然而就在無數次出現在腦海中的畫面即將成為現實的一瞬,扣在病床圍欄上的手卻驟然收緊。他默嘆著退后,躺回無法伸直腿的行軍床上,翻過身,背沖會令心中野獸破籠而出的誘惑閉緊雙眼 有些事一旦開了頭,就再也剎不住車了。 無聲的黑暗中,躺在病床上的人,眉心皺起微痕。 TBC 【第一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EMMMMMMMM,腦子里想的畫面很豐富,寫出來怎么老覺得干巴巴的啊哈哈哈哈 周四休一天,周五開始第二卷【深秋】,紅姐要來啦~~~~~~ 感謝支持,歡迎嘮嗑~ 感謝在20210412 19:54:50~20210414 01:29: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坐看云起時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wu朽木也 140瓶;水果糖 30瓶;你從天而降的你、天天順利平安、熙蔓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十七章 老話講,早立秋涼颼颼,晚立秋熱死牛。今年立秋晚,都到國慶了還是一出空調屋就一身的汗。國慶假期備勤導致趙平生好些天沒回家,堆了一堆臟衣服沒洗,打開更衣柜就剩春秋制服還是干凈的,只能給袖子挽挽湊活穿。 剛想著趁沒事兒把臟衣服過過水,陳飛過來通知他說銀都華裳里死人了,得立刻出現場。 銀都華裳是本市最有名的高端娛樂場所,去那消費的非富即貴,隨便開瓶酒能頂普通工薪階層一個月的工資。到那一看,該場所依舊在正常營業,停車場豪車云集,正門口的迎賓小姐笑臉相迎。后門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安全通道口拉著警戒帶,救護車警車沿街停了一溜,警燈無聲閃爍,幾個穿著馬甲襯衫的服務員在警戒帶外探頭探腦。 派出所同僚說,發現尸體的是一位客人,他說自己走迷糊了,以為是進包房結果進了安全通道,剛推開門就看見一女的縮在樓梯拐角處,臉上有血怎么也叫不醒,于是打電話叫救護車。醫生來了一看,人都死透了,遂報了警。 倆人沿著安全通道走上發現尸體的三樓。尸體蜷縮在樓梯間拐角處、兩面墻夾角的位置,湊近了聞,酒氣很沖,頭身及四肢有多處淤青,像是酒醉后失足摔落致死。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二十三四的年紀,妝容精致,眼皮上貼著雙眼皮貼,濃長的睫毛看著像是接上去的人工貨。黑長直的發型略顯凌亂,一襲連身正紅色的吊帶裙,下半截完全卷了起來,露出性感的蕾絲內褲。 在早一步抵達的韓定江身邊站定,陳飛蹲下身,問:兇殺還是意外? 看著像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的。韓定江指了指甩在樓梯上的一只高跟鞋,隨即又壓低聲音:但是你看這的血液流向。 順著韓定江的示意,陳飛看到尸體耳側有道干涸的血跡。橫著的,平行于眼睛的方向。她是半靠半坐的姿勢,頭上的血怎么流也該是向下或者斜著指向嘴唇才對。而這道平行于眼睛的血跡提示,至少在她受傷或者死亡的時候,是臉朝下趴在地上的姿勢才對,這樣血液才會在重力的作用下平行于眼睛流動。 這種情況就得考慮三種可能性:一,有人在警方到達前動過尸體;二,他殺偽裝成意外;三,死者摔倒后自己爬起來靠上墻,但最終因傷勢過重而死亡。 韓定江又指了指女尸露在短裙外的大腿下方:已經出現尸斑了,這至少得死了倆鐘頭了。 抬腕看了眼表,趙平生估算了下時間說:那差不多是八點鐘的事,倆小時,跟她一起來的都沒發現屋里少個人么? 剛上來之前聽派出所的說,到目前為止,沒人找過這女的。尸體周圍沒包沒手機,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證件。所長已經安排詢人手去包間詢問,看她到底是哪個屋的客人。 這邊正說著,就聽樓上傳來吵吵嚷嚷的動靜。陳飛和趙平生對視了一眼,各自起身順著樓梯朝四樓走去。 樓道里一位年輕的警員正在和一位衣著時尚的年輕男子爭執,憋得臉紅脖子粗。 查我身份證!你也不問問我爸是誰??? 年輕男子出言不遜態度囂張,看著像是喝多了。他身后的包間門大開,里面還有幾個男男女女,都是年輕人。陳飛見狀跨步上前,把實習警擋到身后,亮出證件后義正言辭的要求道:身份證拿出來。 呸!哪他媽來的狗! 年輕人朝旁邊啐了一口,就聽包間里傳出一陣哄笑。這號人陳飛見多了,仗著家里有錢有勢,二兩貓尿下肚就敢口無遮攔,肆無忌憚的踐踏他人的尊嚴。 我再說一遍,身份證,拿出來。 言語間陳飛伸出手,直接侵入對方的安全半徑。趙平生一看他的動作就知道他打什么算盤,立刻上前去按陳飛的肩膀。然而沒等他摸著人,就看年輕人揚手一打陳飛的胳膊,緊跟著哎呦一聲,被陳飛擰著手臂摜到墻上,咔咔就給銬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