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潮 第10節
剛開始是陳潮只覺得苗嘉顏土,等后來看多了,也上學見到了其他同學,漸漸覺得苗嘉顏也沒那么土,或者說土得不一樣。 跟學校那些唱網絡情歌吃辣條的同學比起來,苗嘉顏的土更天然,純粹很多,也更直接。 陳潮覺得那是一種……干干凈凈的土氣。 苗嘉顏根本不知道陳潮心里把這兒的土還分出了等級,而他自己據守著最高等級,守得穩穩的。 他只知道陳潮規矩多,嫌這嫌那。一聲“哥哥”實實在在地叫了一年多,直到后來他也上初中了。 初中了早上走得更早晚上回來得更晚,苗嘉言就不讓苗爺爺送了,來回都自己坐校車。 他也不跟陳潮一塊兒走,在學校碰見了都不怎么跟陳潮說話。 陳潮好幾次在學??匆娝?,苗嘉顏都低著頭走過去,裝作沒看見他。 苗嘉顏頭發又能搭著肩膀了,初中開學前苗建兩口子都回來了,想把孩子帶走。兩口子本來打定了主意的,可趕上苗奶奶一整個夏天心臟都不舒服,血壓也高,倆人抻了幾次話頭,苗奶奶一捂心口,夫妻倆也不敢硬來。 最后苗嘉顏還是被奶奶給留住了。苗建兩口子一走,苗奶奶摟著苗嘉顏,笑著摸他的頭,順著頭發從后腦勺捋到肩膀,慈愛地說:“我們小顏就在奶奶這兒高高興興地長大,自由自在的?!?/br> 苗嘉顏還是擔心奶奶身體,不敢放松。 “奶奶跟他們裝呢,”苗奶奶跟他說,“怕留不住你?!?/br> “真的???”苗嘉顏不太相信,奶奶演得很像。 “真的,”苗奶奶哈哈笑著,“嚇唬他們?!?/br> 苗奶奶倒真沒騙他,最開始是真有點不得勁兒,到后來就是裝的。 她不能讓苗嘉顏跟他爸媽走,可能某些方面講是老太太過于溺愛孩子了,但是在她這兒孩子能好好長大比什么都強。 這對爸媽她這當奶奶的沒法深說,有些事兒既然已經這樣了就別再回頭說沒用的,但她不能讓他們把孩子帶走難為孩子。老太太什么都不圖,用不著他有多大出息,當個平凡人過好他自己那一生就夠用了。 苗嘉顏在強大的奶奶的保護下,能夠繼續過他快樂的日子。雖說初中了課多了作業也多,玩兒的時間一下子縮減了不少,可他依然是自在的。 九月十月陸續收棉花了,國慶幾天苗嘉顏全泡在棉花地里,戴著他的寬檐兒草帽,變成了一個小棉農。 今年收棉花陳潮也去了,天氣不熱也不曬了,陳爺爺陳奶奶也不用再怕他曬壞。 陳潮哪會摘什么棉花,爺爺奶奶也不教他,壓根兒就沒想讓他干活,最后把他托給了苗嘉顏,讓苗嘉顏帶著他。 “哥哥?!泵缂晤伋惺?,“你來我這兒?!?/br> 苗嘉顏的臉被草帽遮了大半,陳潮走過來,掀開他帽檐兒,苗嘉顏跟著仰起臉看他。 “你跟著我?!泵缂晤伨椭@個姿勢從帽檐底下仰臉說話。 “你教我吧?!标惓闭f。 苗嘉顏往陳潮身前系了個大口袋,在身后往他腰上系了個結。 “這是花兜兒,”苗嘉顏主動解釋說,“摘了棉花你就放這個兜里?!?/br> 陳潮低頭看著苗嘉顏給自己系上的這個大口袋,像個巨大的圍裙。 “太丑了吧?!标惓鄙鸁o可戀。 “方便,”苗嘉顏系完了帶子,往前推了推陳潮,“你就像這樣,摘下來就可以了,但是你要注意不要割到手?!?/br> 苗嘉顏手指輕輕一落一捏,就摘了兩朵棉花下來,用手指點了點棉托的部分:“這個東西能把手割破,你小心一點?!?/br> 苗嘉顏從小就在棉花地里玩兒,他做這個格外熟練。在他還沒有棉花高的時候,奶奶就給他縫了個很小的花兜綁在他腰上讓他摘著玩兒。 他摘的速度很快,手里能抓著很多朵,再一起放兜里。身前的兜沒多一會兒就鼓鼓的。 “哥哥?!泵缂晤伝仡^找陳潮。 陳潮手上剛剛割了個小口,苗嘉顏把自己手上戴的手套摘了下來,說:“你戴著這個就不刮手了?!?/br> 陳潮沒要,讓他自己戴。 “我不戴也行?!泵缂晤佔哌^來要給他戴上。 陳潮抬了下手,沒讓苗嘉顏給他戴,說:“干你的活吧?!?/br> 苗嘉顏只得又把手套戴上,時不時回頭看看陳潮。 這活兒真不是剛搭手就能干好的,陳潮盡管已經很努力了,可他那點完成量基本也就忽略不計了。 苗嘉顏一條線刷刷刷從前到后摘完了,再窩頭回來去接陳潮的那條。 走到陳潮那兒的時候,苗嘉顏問:“你累嗎?” 陳潮說還行。 累倒不是很累,就是得一直彎腰,時間長了窩得難受。 苗嘉顏從身上那個大兜里又掏出了一個兜,把現在綁著的這個差不多裝滿了的兜解了下來,系嚴實了。 系好了的花兜在手里拍平拍勻稱了,苗嘉顏往地上一鋪,坐了上去。自己只坐了一半,仰頭看陳潮,拍拍剩下的一半:“咱倆坐著摘?!?/br> 陳潮被他一套動作下來都看呆了,實在太專業了。 “咱倆把這一圈摘完,再換下一圈,這樣就不累了?!泵缂晤佇χf,“第一兜棉花能當小墊兒?!?/br>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陳潮看著苗嘉顏,再一次感受到了苗嘉顏身上那種“自然又干干凈凈的土氣”。 陳潮看著他樂了,苗嘉顏也不知道他笑什么,嘴角也跟著勾起個漂亮的小彎彎,邊摘棉花邊跟陳潮說話。 說手摘的棉花很干凈,棉花又白又軟,說別人收走能做毛巾。 棉花地一片連著一片,綿綿延延的,一眼忘不到邊。 兩人坐在棉花地里,周圍都是半人多高的棉花桿兒,像不當心邁進了一片軟白的叢林。 叢林里兩個半大男孩兒,他們后背貼著后背,各自摘著眼前的棉花。 棉花一小團一小團的,像蓬松的胖星星。 第10章 陳潮在棉花地里泡了幾天,國慶結束再上學的時候兩只手上都是被棉托和葉子割的小口,少爺一雙總是干干凈凈的手現在看來極狼狽。 丁文滔湊過來,瞅了一眼:“下田干活了?” 陳潮回頭,看見丁文滔叼著根棒棒糖,跟歪著頭探過來跟他說話。 “嗯,”陳潮轉回來,接著拿起根筆在手指間轉,“離我遠點?!?/br> “離遠點我怕你聽不見,”丁文滔笑嘻嘻的,“你耳朵好像不咋好使?!?/br> “耳朵好使,”陳潮說,“沒想搭理你而已?!?/br> 丁文滔也不生氣,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抖了抖腿。 初中生也是挺逗,或者說是丁文滔這人挺逗,他當初讓陳潮給撅了面子,在教室里就把他收拾了,過后丁文滔不但沒尋仇,還主動跟陳潮說話緩和了關系。 初中小男生好像很向往力量,能打的才是大哥。丁文滔算是被陳潮打服了,最初的別扭勁兒一過,就天天喊著“潮哥”往上湊,主動去貼乎人家。 陳潮每天往教室一坐不怎么說話,丁文滔坐他身后,跟陳潮說話總嬉皮笑臉的。 有次陳潮跟他爸打電話說起丁文滔,陳廣達問:“他爸是不是丁偉???當初那可是我小弟?!?/br> 陳潮也沒問丁文滔他爸是不是丁偉,聽過就忘了。倒是過段時間有天丁文滔高高興興進教室,跟陳潮說:“潮哥,我爸跟你爸認識!” 小鎮就這么大,這家那家多多少少都認識。到了丁文滔嘴里,那就是“我跟陳潮是世交”。 陳潮跟鄉村土校霸無法產生親密友誼,在這兒一年多了,陳潮還是沒能很好地融入到這個環境里。倒也不是陳潮瞧不上誰,他就是跟丁文滔玩不到一塊兒去,他倆愛好的東西就不一樣。 丁文滔喜歡出風頭打架,愛招惹小姑娘,喜歡去臺球廳網吧泡著,這些陳潮都不喜歡。 他就喜歡一放學就回家,這兒的任何場所他都不感興趣。 苗嘉顏坐校車回來,每天能比陳潮早回來二十分鐘,陳潮走到家門口的時候苗嘉顏恰好推門出來。 “你回來啦?!泵缂晤伌蛘泻粽f。 陳潮問他干什么去。 “買醋,”苗嘉顏從兜里掏出個紅彤彤的秋海棠放陳潮手里,“洗過了的?!?/br> “洗過了你揣兜里?”陳潮十分不理解地看著苗嘉顏,“那你洗它的意義是什么?!?/br> 苗嘉顏已經猜到陳潮會這么說,他已經習慣了陳潮的那些講究,陳潮話音一落他就笑了:“那你還給我吧?!?/br> 陳潮還他,苗嘉顏直接脆生生地咬了一口,邊吃邊買醋去了。 晚上苗嘉顏拎著個白色小塑料袋,里面放了四個秋海棠,給陳潮送了過來。 還順便帶了自己作業來的,搬了個凳子在陳潮旁邊,挨著他寫作業。 苗嘉顏的手就不像陳潮那樣都是小口子,他只有幾個指尖上有點小傷口,其他部分都好好的沒帶傷。摘棉花那幾天苗嘉顏又一直穿著長袖長褲,戴著寬檐兒大帽子,所以也沒有曬黑。 倆人坐在一塊兒胳膊挨著胳膊,陳潮比人黑了好幾度。 “你走神兒了,”苗嘉顏用筆的背面敲了敲陳潮的手,“你沒看書?!?/br> 陳潮被手上一堆小口子蟄得心煩,說疼也沒多疼,但始終提醒著,陳潮索性筆一扔,手空著放在一邊。 苗嘉顏愣了下,小心地問:“咋了???” 他抬眼看了看陳潮,也跟著放下筆,抓著陳潮手腕輕輕兩面翻著看看,說:“明后天就能好啦?!?/br> 陳潮說:“寫你的?!?/br> 苗嘉顏問:“那你咋不寫了?” “我寫完了?!标惓焙仙蠒?,卷子疊起來隨手往書里一塞扔書包里,說,“快寫?!?/br> 苗嘉顏很聽陳潮的話,基本上讓干什么干什么。陳潮每次一喊他他就笑著答“哎”,一聲“哥哥”喊得真心實意的。 所以當不知道第幾次苗嘉顏在學校門口看見陳潮,低著頭裝不認識的時候,被陳潮一把扯住了衣服。 苗嘉顏被扯得往后仰了一下,陳潮一抓一扽,苗嘉顏就仰頭跟他對上了視線。 苗嘉顏輕啟嘴唇做了個“哥”的口型,沒叫出聲就又把嘴閉上了。 “沒看見我?”陳潮挑起眉,問。 苗嘉顏沒出聲,眼神也不跟陳潮對視,像是很不習慣在學校里和陳潮說話。 陳潮也不是真非讓他打招呼,就是恰好離得近在手邊,就扯過來逗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