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潮 第9節
胖子挑起眉,帶搭不理地回了句:“你跟誰說話呢?” 陳潮說:“跟你?!?/br> 胖子“嗤”地冷笑一聲。 當天下午,胖子又撕開一袋辣條,特意過來坐在陳潮身邊吃。 陳潮看了他一眼,胖子挑釁地咂咂嘴,朝這邊吹了口氣。 這事兒后來每次說起來丁文滔都不讓提,誰在他面前提這事兒他就捂誰嘴。 學校就這么大,上學的這些人還都是小學那些人,就算當時不是一個班的可也都見過。只有陳潮不是,陳潮是這個鎮上的全新面孔,帶著一點在他們看來有點裝的氣質,挺多人都看他不順眼有一陣兒了。 丁文滔早就想找機會收拾收拾他立個威,這次陳潮自己送上來,丁文滔心想這正好,由頭都不用找了。 具體經過不提,當晚放學丁文滔捂著肋巴,走路都不穩當。 在陳廣達做生意還沒這么忙的那幾年,爺倆在小區對面的武館練了三年跆拳道。那陣子市里男孩兒都流行學這個,陳廣達就湊熱鬧也帶著陳潮去了,他自己就當健身鍛煉,一屋子半大孩子里面摻了個陳廣達。 丁文滔還挺有大哥的志氣,至少挨打了回家沒告狀,也沒讓小弟們跟老師說。初中開學第一次立威就折在陳潮這兒了,吃了個啞巴虧,丁文滔倒也沒記仇,后面也沒再找陳潮麻煩。 周圍不再有人吃東西,聞不著怪味兒,這讓陳潮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好過多了。 天氣終于涼快下來了,一場小雨下完,空氣里那股燥熱勁兒就散了很多。陳潮晚上睡覺不用再開風扇,只要開著窗戶就能睡得挺好。 只是屋里蚊子還是不少,尤其他晚上要開著燈寫作業,蚊子從窗紗縫里尋著光鉆進來,落在陳潮身上就是一個包。 陳潮撓了撓胳膊,癢得心煩。 苗嘉顏也開著燈,窗簾遮著,不知道是在寫作業還是干什么。 陳潮站起來走到窗戶邊上,朝外面喊了聲“苗兒”。 兩邊都開著窗戶,陳潮馬上聽見苗嘉顏喊:“哎!” 過了兩秒苗嘉顏拉開窗簾,掀起窗紗,探頭出來問:“你叫我嗎,哥哥?” 陳潮問他:“清涼油你還有沒有了?” “有,你又挨咬了嗎?”苗嘉顏回答。 村里晚上很靜,說話都帶著回音的,他們倆不用喊就能互相聽得很清楚。 陳潮說:“你出來開門,我過去拿?!?/br> 苗嘉顏擺擺手:“你等著我,我去給你送?!?/br> 說完就縮了回去,窗紗也放下了。 過了兩分鐘都沒到,苗嘉顏推門進來,穿著一套藍色印著青蛙的睡衣,手上拿著罐新的清涼油。 他把清涼油給陳潮,問:“你屋里有蚊子?” 陳潮說:“多了?!?/br> 苗嘉顏說:“你寫作業,我幫你打?!?/br> “打不著,算了?!苯涍^了這么一夏天,陳潮已經被咬出來了,聽蚊子嗡嗡都免疫了。 “能?!泵缂晤伆炎郎详惓焙韧甑乃磕闷饋?,擰開蓋子,“你寫吧,我給你抓干凈?!?/br> 苗嘉顏仰著頭貼著墻找蚊子,陳潮一邊往蚊子包上抹清涼油,一邊看他。苗嘉顏身上的睡衣應該是去年或前年的,褲子有點短了,露著腳脖,看著像更小孩兒。 “你作業寫完了?”陳潮問他。 “我沒有作業,”苗嘉顏手指擺在嘴邊示意他不要吵,輕聲回答,“六年級了作業很少?!?/br> 陳潮心想這又是什么農村習慣,六年級為什么不留作業。 “我找著個蚊子?!泵缂晤佪p聲陳述,拿水瓶慢悠悠去扣蚊子,扣住了一挪一晃,就把蚊子晃暈了。 “這能扣???”陳潮挺意外。 “能,我都是這么抓蚊子,”苗嘉顏笑笑,“可好用了?!?/br> 苗嘉顏在陳潮屋里待了半小時,給抓了六只蚊子,最后擰上瓶蓋兒帶走了。 “我回去了哥哥?!泵缂晤伌蛄藗€哈欠,說。 陳潮打算送他出去,苗嘉顏卻已經跑走了。出去了還能從門上小方口里熟練地伸手進來把門叉上。 過了沒幾分鐘對面就關了燈。 來這兒短短幾個月,陳潮把過去一些年沒體驗過的都體驗了個遍,并且逐漸適應。 比如痱子粉,比如清涼油。他已經在這個環境里待得越來越平靜了,可能陳潮對自己城市少年的身份最后的堅持,就是黃瓜一定要切了才吃。 十一國慶的時候,陳廣達回來了一次,雖然還在維持著他嬉皮笑臉的人設,但依然看得出來他很疲憊,待了兩天就走了。小叔一家也回來了,小弟見了陳潮剛開始有點羞答答的,不敢跟他說話,過了沒一會兒就開始粘人。 小弟看見苗嘉顏,很有禮貌地打招呼,叫了聲“jiejie”。 陳潮當時坐在石頭凳子上,用膝蓋點了點他,說:“叫哥哥?!?/br> 小弟回頭看他,不明白。 苗嘉顏也有點不自在,把東西放下就走了。 他頭發長了一點,已經能蓋過脖子了,手腕上又戴上了細細的黑色皮筋,偶爾綁頭發用。 “為什么是哥哥?”小弟還是很蒙,等人走了問。 陳潮說:“不為什么,本來就是哥哥?!?/br> 小弟來了后苗嘉顏很少再過來,他就像有點怕生,陳潮身邊有人的時候他就不怎么敢說話。 小叔回來,有朋友過來串門,給小孩子拿了兩桶冰淇淋。這還是陳潮從前在家常吃的,這邊鎮上沒有的東西,鎮上超市只有平價雪糕。 小弟盛了兩碗上來,陳潮打開窗戶,朝對面喊:“苗兒?!?/br> 苗嘉顏答了一聲,打開窗戶問:“???” “過來?!标惓苯兴?。 苗嘉顏猶豫了下,問:“什么事兒?” 平時都是一喊馬上就來了,這還矜持地問問什么事兒。 陳潮:“過來?!?/br> 苗嘉顏:“……來了?!?/br> 第9章 身邊有人在的時候,看得出苗嘉顏十分拘謹。下巴總是有點縮著,也不說話,表情顯得冷冷清清的。 他把自己熟悉的那一小圈人劃分得很明白,圈里舒適放松,圈外防備拘謹。 小弟在這兒的幾天陳潮不叫他他不會來,等小弟走了,苗嘉顏笑呵呵地啃著柿子過來了。 一只手拿著柿子放在嘴邊啃,另外一只手還拿著一個。 陳潮看他一眼,讓那巨大的柿子給逗笑了,說:“趕上你臉大了?!?/br> “這個更大?!泵缂晤伵e著西紅柿遞過來給陳潮,手上還帶著剛才洗柿子的水,濕淋淋的。 陳潮再怎么墮落也不會拿著這么大個西紅柿啃,跟黃瓜一樣道理。 “很甜,你嘗嘗吧,”苗嘉顏還有點不死心,勸道,“真的?!?/br> 陳潮只說:“你放那兒吧,晚上炒了吃?!?/br> “炒吃浪費了,”苗嘉顏拿著巨大的柿子在陳潮眼前晃晃,“你就嘗嘗吧?!?/br> 他自己啃得哪都是,都吃臉上了,陳潮一看他吃成這樣更不可能吃了,搖頭說:“不?!?/br> 苗嘉顏一臉可惜,轉頭拿著走了。 陳潮在房間背單詞,一個單元還沒背完,苗嘉顏又回來了。 推門進來,自己那個柿子還沒啃完,另只手端個盤子。 “吃吧?!泵缂晤亸纳砗蟀驯P子放陳潮手邊,里面柿子切成瓣兒,還插著根牙簽。 陳潮抬頭,苗嘉顏站旁邊垂眼看他,不帶表情地說了句:“你事兒真多,哥哥?!?/br> 陳潮笑出了聲,苗嘉顏掃他一眼,坐在了他床邊。 柿子確實甜,陳潮也承認它甜,他又用手捏了一瓣兒放嘴里,苗嘉顏指指盤子說:“有牙簽兒?!?/br> 陳潮看著他,眉毛一挑:“都敢在我這兒開嘲諷了?” 苗嘉顏表情很茫然,啃著柿子看陳潮。 陳潮看著他無辜的眼神,也沒話能說,苗嘉顏眼皮薄,一眨一眨的時候能看到他眼皮上細小的青色血管,看著莫名就帶著點老實和可憐。陳潮在他腦門上一彈,接著背單詞了。 那柿子是苗嘉顏家后園子接的,自己家種的肯定比買的好吃,最后兩棵秧埋在最里面,一直沒看見,也就漏下了沒摘。過季了秧都已經蔫了,好在柿子還新鮮,四五顆柿子偷偷長成這么大。 苗家算老家這片的大戶人家,苗爺爺有很大一片棉花田,苗奶奶把日子經營得可好了。苗家后院的園子很大,里頭還有一棵海棠樹,一棵李子樹。園子里菜壟一排排的,什么菜都有。苗家還有個花棚,里面育觀賞花供給花市,花棚旁邊去年苗爺爺又新扣了個棚,里面不養花。那是苗奶奶去年做壟下的草莓籽兒,明年差不多就能長出草莓了。 苗嘉顏從初夏開始就能陸續摘自己家東西吃,能抻抻悠悠地一直摘到秋天呢。到了深秋菜都結完了,園子最外邊兒還留著一排甜桿兒和瓜子,苗嘉顏到了冬天就抱著朵大向日葵花,一粒一粒摳瓜子。 當然了,陳潮那么講究,他不可能跟苗嘉顏摳瓜子,也不會站在園子里剝甜桿兒。苗嘉顏已經習慣了他,都不去問了,直接把甜桿兒皮給他咬著剝下來只留芯兒,再把最上面自己咬到的地方掰下來。 盡管這樣,苗嘉顏捏著甜桿兒的底遞過去,陳潮還是嫌棄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吃?!标惓闭f。 “剝完了都不吃?很甜?!泵缂晤佊滞斑f遞,“你嘗嘗?!?/br> “我吃過,”陳潮搖頭,表情還是很嫌棄,“拿走?!?/br> 苗嘉顏其實不太能理解他的那些規矩,問他:“甘蔗你也不吃嗎?” 陳潮說:“吃?!?/br> 苗嘉顏更不懂了,在拎的塑料袋里吐掉嘴里嚼完的甜桿兒渣,問陳潮:“甘蔗就比甜桿兒洋氣嗎?” “……”陳潮說:“超市里甘蔗都是切好裝盒,不帶皮?!?/br> 苗嘉顏晃晃手里的甜桿兒:“我這不也給你剝完了嗎?不帶皮你也不吃?!?/br> 陳潮實在答不上來他的問題了,只得說:“你自己吃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