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姥姥的遺體坐了一整夜之后，楚煥似乎接受了姥姥去世了這個事實。

    不哭不鬧，平靜的不像他。

    主動禮貌的打電話咨詢了醫院和王哥喪禮的流程，也問了附近的鄰居，開始著手處理老人一系列的身后事。

    別人有的，姥姥也要有，楚煥第一次動用了賬戶里的錢，用最妥帖的方式親力親為的為姥姥舉行葬禮，送行。

    陸越之一直陪在楚煥的身邊，想為他做些什么，卻發現他不但表現的很正常，甚至所有流程和細節都辦理的井井有條。

    陸老和陸雪柯都說要過來送送，陸越之想了想拒絕了，楚煥現在大概不想看到他們任何人。

    里面大概率也包括了自己。

    但這樣的場合，他沒看著他一個人忙忙碌碌，自己卻不在。

    這幾天過的很快，快到楚煥抱著姥姥的遺像回家，都還沒有實感。

    坐在兩人熟悉的家里無意識的發著呆，偶爾累極了趴在沙發上醒來又恍然覺得下一秒，老人就會在廚房嘮嘮叨叨的出來叫他吃飯。

    楚煥兀自笑了一下，隨即又猛然清醒。

    匆匆從地上起來到廚房看一眼，卻發現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沒有。

    聽見里面突然傳來的一串腳步聲，陸越之在外面敲了敲門，有些擔心。

    楚煥站在廚房門口聽著敲門聲，想到什么，幾步到跟前打開門。

    是幾個小時前已經離開的陸越之，他嘴角動了動，心臟疼了一下，有些生氣的拉著他進來。

    陸越之見他沒事，直覺自己好像沖動了，對不起，我聽見你的聲音，以為

    以為我怎樣？我在自己家還能出事不成？楚煥又生氣又心疼，不是說傍晚就走？

    陸越之定定的看著他，忍不住長臂一伸把人扯到懷里抱著，聲音里都是委屈，嗯但是你都沒有來送我，我舍不得走。

    楚煥忍了忍，眼淚還是沒有預警的掉下來，看著他背后放著遺照的桌子，不害怕嗎？

    陸越之伸手一下一下撫著他的后頸，害怕害怕你離開我，所以我不敢輕易離開，楚煥，這次讓我留下來好不好？

    楚煥的眼淚一顆接著一顆，沒有回答。

    沒多會，陸越之的肩頭就濕了一片。

    兩人就這么擁抱著，楚煥可能是累極了，靠著陸越之不知道什么時候站著就睡著了。

    陸越之抬手把人打橫抱起送到臥室，把他放在床上的那一刻，楚煥突然打了個寒顫，陸越之忙蹲下來給他撫了撫脊背，半坐在床邊守著他再次睡著。

    這個房間，他曾經來過，也設想過以后某一天會這再次光明正大的進來，只是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楚煥勉強睡了一覺，醒來看到周圍熟悉的環境，反應了好一陣腦海里才恢復到昨天的記憶，抬眼看著靠著床頭睡著的陸越之，撐著身子起來。

    陸越之睡的很不安心，眉頭緊緊皺著以一個極其不舒服的姿勢靠在床頭。

    楚煥抬頭摸了摸他眼下的青黛，有些揪心。

    但手指剛觸碰到，陸越之就醒了。

    看著眼前的人，怔忡了幾秒伸手探了探楚煥臉上的溫度，醒了？

    楚煥點了點頭，時間還早，你躺下來睡一會吧。

    陸越之見他臉上沒有異樣，抬手脫了自己的外套，隨著楚煥往床里挪了挪位置，自己跟著躺進去。

    床不大，就是普通家庭的單人床，勉強能睡下兩個人，但需要肩擠著肩。

    楚煥見陸越之有些遲疑，主動鉆進了他懷里，腦袋枕在陸越之的肩上蹭了蹭，睡吧。

    男人這才反手把人抱緊了，心頭一陣酸澀。

    好。

    但兩人誰都沒能再睡著，互相閉著眼睛一直到窗外漸漸開始吵嚷起來，有人敲門楚煥才從床上起來。

    開門發現是隔壁王哥過來了，手里拿著王奶奶做的早飯，這兩天你辛苦了，估計你也沒好好吃飯，奶奶烙了你最愛的蔥油餅，嘗嘗？

    楚煥笑笑，那麻煩王哥替我謝謝奶奶。他抬手接過來。

    謝什么，你進去趁熱吃，我上班去了。說完就轉身下樓。

    楚煥怔愣的端著幾個蔥油餅和紅豆粥站在門口，等到陸越之從房間里出來才關上門回到客廳。

    洗漱了嗎？王奶奶給做了早餐，可以吃飯了。他說。

    好。陸越之看著他進廚房拿盤子，轉身去衛生間洗漱。

    出來，楚煥已經坐在沙發前面等著了，見他出來自己才進去洗漱。

    和前些日子相比，兩人之間雖然仍然親密但總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疏離，這也是陸越之遲遲不肯回去的理由。

    這個時間都說是最需要陪伴的，但他能看得出楚煥有些相反，總是想避開人群，獨自呆著。

    梁思南修過心理學的課程，兩人最近也聊過。

    他直言這是正常的應激反應，讓他不要有壓力，適當給楚煥自己修復的時間。

    遇到這種事情誰都需要緩沖的時間，何況走的還是還是楚煥一直相依為命的姥姥。

    但陸越之卻有些害怕，怕楚煥的心思有什么變化。

    畢竟兩人的開始并不美好，如今還間接導致了姥姥去世的悲劇。

    見陸越之還在猶豫，梁思南干脆直接來了電話。

    你什么時候這么婆婆mama了？他說，即使楚煥心思變了，你守著有什么用，只要你們一天不離婚，發生什么時候他楚煥都跑不了，退一萬步講就算離婚了，也可以重新把人再追回來，不是嗎？

    陸越之，當然不是。

    楚煥一向覺得兩人之間差距很大，如果那樣兩人以后便更加不可能。

    陪著楚煥把家里的事情處理完，姥姥的遺物也都一一整理了，陸越之想開口問他，什么時候隨他一起去A市。

    卻被楚煥先一步開了口，你離開公司太久了，明天回去吧。楚煥默默整理著陸越之放在臥室的幾件衣服。

    陸越之眼神動了動，我們一起回去？

    我暫時要留在山城一段。楚煥遲疑了一下，他說，我還有事情沒處理。

    陸越之伸手去碰他的手，那什么時候能處理完？

    姥姥走了，楚煥孤身一人，如今他們之間的婚姻還有和楚家的交易對于他來說就通通行不通了。

    楚煥垂眸，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給了個期限，高考之前。

    男人想說距離高考還有將近一個月，不是只去處理沒完成的事情嗎？怎么會需要這么久。

    但看著楚煥已經許久沒有笑過的臉，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什么都沒說。

    那高考前我過來接你。他說。

    楚煥扯出一個笑容，隨即伸手去抱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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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隔天陸越之就走了, 楚煥送他回來坐著公交車一路往北，沒有目的跟著車在山城繞了一圈又一圈。

    窗外的景色每一處都是他熟悉的，但仔細看來, 又什么都變了。

    臨近傍晚，到終點站的時候, 他從車上下去, 走了很久到了墓園門口。

    其實他是不想來的，總覺得來了之后就承認了姥姥真的已經走了一樣。

    即使想來, 他也總是隱忍著不敢來。

    陸越之一走, 他好像再次清醒了不少。

    拎著姥姥愛吃的老式油餅一一擺在墓碑前，楚煥屈身坐了下來。

    坐在這里能俯瞰整個山城，隨著夜幕降下來, 楚煥看著一個一個燈光漸漸亮起來，心臟再次揪了起來。

    好像屬于他的那一盞燈再也不會亮起來了。

    陸越之到A市的時候發了短信過來，遲遲沒有得到回音之后就打了電話過來。

    楚煥捏著手里的手機, 無奈瞥了瞥嘴, 好像就知道這人會這樣。

    轉手接起來抱著膝蓋無意識的往山下看。

    聽著陸越之說自己到老宅了，小影現在吵著要和他說話, 問他方便不方便。

    楚煥應聲，沒多會便聽到那邊小影歡快的聲音傳來。

    他唇角掀了掀, 小孩子的笑聲很有感染力。

    聽著小影講小黑最近和隔壁小黃打架，還把對方的眼睛抓壞了的事情。

    他笑笑，本來小黑就不是溫順的性子，是接回來生活一段才慢慢變軟。

    最近跟著爺爺在老宅撒歡, 活動面積大了，活力又馬上恢復了，還招惹了不少附近的野貓。

    只要出門就會一身的臟污的回來。

    聽著小影一句一字講著小黑打架有多厲害多厲害, 楚煥看著眼前姥姥的照片，良久才掛了電話。

    您看到了嘛？陸家人都很好，陸越之有一個很可愛的小表妹，性格活潑好動，第一次見面就叫我漂亮哥哥說完楚煥自己都笑了，這樣說您會不會覺得我很自戀，但都是真的，爺爺也很疼我，你應該都聽到了，姥姥，你放心，我會好好生活，高考也會努力去考，你如果有空就回來看看我，我會在家里呆著好好學習。

    哪怕托一個夢給我

    晚上回去，楚煥把家里好好收拾了一番，讓吳文旭給他寄了幾套題。

    開始試著在山城家里學習。

    最后一個月，大家幾乎都在卷子的海洋里度過，楚煥暫時不想離開山城，也舍不得姥姥最后的溫度。

    便把客廳改成了自己的小書房，一邊看著姥姥一邊刷題。

    但整夜整夜的失眠，讓他發現自己的效率并不高。

    集中力也一直在下降，就這樣又堅持了一周后。

    楚煥終于意識到自己并不像表面那樣平靜之后，在吳文旭的建議下去看了心理醫生。

    他看起來好像已經接受了姥姥的去世，但潛意識里一直在用現實來懲罰自己。

    表面上和陸越之一樣的通話，一樣的互傳短信。

    下意識對姥姥的愧疚又讓他在話語中對陸越之無意的冷淡，疏離。

    這樣不對，對陸越之也不公平，他經常在掛完電話發完消息之后又后悔懊惱。

    兩種情緒交織著在他腦海里糾纏。

    本想用高考來把所有的事情告一段落，卻整夜整夜睡不著，集中力下降，自己把自己圈禁在一個惡性循環中。

    去了兩次心理室之后，楚煥才開始的對自己眼前的狀態有了一個找正確的判斷。

    趴在書桌上看著眼前姥姥照片，整個人都蜷縮成一團。

    楚煥第三次去心理室的時候，看著自己掉下來的體重，終于拿了藥回去病并接受了醫生的建議。

    他從前因為姥姥因為生活被困在山城，后來因為結婚和高考又停留在A市。

    楚煥很少想過未來，設想自己未來的生活。

    醫生建議他走出去看看，哪怕要高考也要做出選擇，比如偏愛的城市，喜歡的專業。

    若是這樣持續往前走，即使現在沒出問題，未來某一天也會有同樣的苦惱。

    楚煥想到陸越之，想到陸家。

    陸越之很有能力，從小到大都很優秀，有自己的想法和規劃好了的軌道，可以說擁有一切完美伴侶的特質。

    如果可以，自己甚至可以坐在家里不動，不用高考，這個人都會為了他做出一切。

    但自己作為他的伴侶卻什么都為他做不了，可能在某個醉酒回來的晚上還會疑神疑鬼，對他任性生氣。

    生活遠遠比他想象的更恐怖，他太過了解自己，導致一眼就能看到了兩個人的未來。

    楚煥曾經和心理醫生講出自己的設想，醫生只是笑笑，生活是很辛苦，但在同樣的環境下，有的人覺得辛苦，有的人卻能享受其中。出去走走吧，做一做你想做的事情，回來再重新再思考一次，或許會不同。

    這些事情楚煥都沒有告訴陸越之，每次通話都很正常，甚至也會定期和爺爺打招呼。

    直到某天楚煥在Z省背包旅行的時候，無意間被陸越之聽到當地人的口音。

    陸越之前些年在國外留學那會曾經有一個華人同學是Z省人，他很熟悉這種口音。

    掛了電話之后，陸越之讓陳岳查了一下楚煥的動向，才發現證件和賬戶半個月里曾經在三個省市使用過。

    陸越之扶額，放下手里的文件，翻開了兩人的對話框。

    因為沒想過楚煥會在這個時間出門，他習慣性三餐給他發消息，只問一下簡單的日常。

    楚煥總是會及時回復，早飯吃了什么，晚飯吃了什么，但卻從沒透露過自己的心情和動向。

    再次收到楚煥晚安的消息后，陸越之一夜沒睡。

    馬上就是高考了，楚煥是放棄了嗎？

    二十多天以來，楚煥走了很多地方，遇到過黑心商人，也住過良心民宿。

    脫離陸越之這么長時間帶給他的象牙塔，楚煥的心情漸漸平和起來。

    中間還遇到過一次級別不小的地震，從五樓死里逃生。

    在當地做了三天志愿者見了許多生死離別，才坐上離開的大巴。

    回到山城的那天，距離高考就剩五天，他帶著花和食物去墓地看了姥姥，便收拾了東西買了去A市的票。

    陸越之每天晚上都會向陳岳確認楚煥的軌跡，地震發生當時查到楚煥就在震中，第一次忍不住直接飛去了當地。

    但親眼看到楚煥穿著志愿者的衣服幫助當地人恢復秩序，擔心之余又克制住要馬上帶他回去的心情，在當地停留一天后確定不會再有余震發生的可能性，便留了人下來護著他的安全自己獨自飛回了A市。

    楚煥一到A市，先去見了吳文旭拿了自己東西和準考證，隨即便哼哧哼哧的搬著自己的東西回了公寓。

    因為楚煥不在，洪媽只是定期過來給陸越之打掃一下衛生，其他時間很少過來。

    公寓里很安靜，陸越之不在。

    他打開自己的房間把東西放進去，轉身看著自己的床，突然覺得哪里怪怪的，扯開被子看到里面落下的領帶，心中才有了個大概的猜測。

    他把房間收拾好，去衛生間洗了澡出來，喟嘆一聲躺在了床上。

    枕頭上還殘留著獨屬于陸越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