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3)
賀顧得益于云追跑得安穩,沒怎么受罪,身上也很快恢復不痛了,再次生龍活虎、活蹦亂跳了起來。 行路匆匆,幾日時間一閃即逝。 一行人很快到了昆穹山,顏之雅留在了臨近戍守大營的一個叫陽溪的小鎮上,賀顧叫征野暫且跟著她,等她安頓下來了再來找他,而蘭宵吩咐過叫來北地開綢緞鋪子的那位江大洪江掌柜,則放棄了陽溪,決定繼續往北,到承河去。 陽溪畢竟只是個鎮子,人少些生意不如承河好做也正常,只是賀顧有些擔心到了承河,鋪子若有什么以外他一時半會趕不過去,江掌柜倒是有信心,只拍胸脯說他這回帶來的伙計大多都是練家子,因此才敢主動請纓跟著到北地這樣民風彪悍的地方做生意去,真出了什么砸場子挑事兒的也不怕,若實在沒轍了,再回昆穹山找東家,也不算遠。 言定野道:咱們國朝江山大好的,承河就在關內,哪里就有那么危險了,表哥不用太擔心,且到時候江掌柜在承河離我近,我也自會照應的。 賀顧看著言定野,聽到他說這話,還真有些意外 這家伙一向沒心肝,從來只會享福躲懶,如今竟然也知道要幫表哥分憂了,真是叫賀顧受寵若驚。 賀顧道:那自然最好,屆時鋪子照顧好了,我給你分筆零花錢,算做辛苦費。 言定野聞言哪有不高興的,頓時喜上眉梢。 一行人就此辭別,言、柳二人北上,賀顧則徑自去了昆穹山戍守營地。 這一片營地不算大,只戍守了九千余人,比起承河那樣數萬兵馬的大營,實在寒磣,但因著昆穹山營地在承河大營往京的必由之路上,管著承河大營的糧草輸送,因此也算有重責在身,這一片營地的主將姓周,周將軍只有三十來歲年紀,算很年輕了,人情不是很老道,只知道這位今年弓馬大會上拔用到自己麾下的小爺,是皇帝的親女婿,而且又已有爵位在身,雖然如今只是個糧餉兵馬使,也輕易不敢怠慢,便親自來接待了他。 甚至還給他布了洗塵宴。 但這有點過了。 賀顧心里太清楚無論什么出身,一上來就搞這種特殊待遇,落在旁人眼里,必然是要招人恨的。 只是周將軍總歸是一營主將,他不得不去。 果不其然,用完了這一頓洗塵宴,回了營帳,隔壁營帳的幾個人看他的眼神,便都有些古怪。 賀顧只好當作未曾察覺。 糧餉兵馬使,說白了就是昆穹山這樣專門管前線糧草輸送的戍守營地特有的職司,一個兵馬使管三百人,小兵馬使聽總使調遣,一個糧餉總使管著十個兵馬使,便是三千運糧人馬,總使的銜兒是偏將,如昆穹山這樣的便有三個偏將。 那位言老將軍讓他去見的,姓佘的偏將便是其中之一。 賀顧剛剛招人恨完,一時半會也不打算再去找佘偏將,否則他關系戶的形象就會更加深入人心,這就很沒必要。 昆穹山平日里日子太平,除了給承河大營運糧基本沒什么旁的打打殺殺要cao心,因此昆穹山的兵士也是rou眼可見的素質弱于承河大營,青壯年兵士遠少于中年老弱殘兵,大家伙都默認這里是中原腹地,比起承河那樣直面著關外夷族胡人侵擾的前線,這里沒什么危險,日子舒坦又安全。 平日里的cao練也就不怎么上心。 按理說這樣的環境,想要立下軍功提拔升遷,很不容易,皇帝把他弄到這里來,多半也有以此防備于他的心理 畢竟承河大營,賀南豐可是上一任的北營將軍,可以說遍地賀家舊部,真要是把賀顧放到了哪兒去,不就是如魚得水、一呼百應了? 但賀小侯爺心中倒也并不是一點主意沒有 無論皇帝怎么防著他,但皇帝必然也是想用他的,否則便干脆不會讓他有機會得了拔用,只是一時半會還不能著急,需得靜候時機罷了。 當務之急還是該吃吃該睡睡,養足精神,混個臉熟,可千萬別還啥事沒干成,先叫周將軍給坑成了公敵。 要和粗人混熟了關系,最好的法子就是一起大口吃rou、大口喝酒,共患難能得真情,共酒rou卻最能短時間內拉近關系。 賀顧來前便做好了預備,叫蘭宵在車馬里準備了三十來斤風干的醬牛rou。 等進了十一月,北地的天氣開始冷下來,兵士們言談間嘴里會時不時冒白氣了,賀顧就知道醬牛rou大顯神威的時候該到了。 這些日子賀顧沒擺過什么侯爺架子,也從來不提這回事,而且他雖然是個毛頭小子,不知為何卻似乎對軍中的各種規矩十分門兒清,插科打諢也十分自然,并不生硬,幾個兵馬使里雖然有個把還因著他是弓馬大會選出來的少爺兵,知道他以后升遷拔用定然比自己簡單,心中泛酸,但倒是也不得不承認,和往年弓馬大會選出那些鼻孔朝天的勛貴子弟比,賀顧已然不知道好到哪去了。 而且還請吃醬牛rou! 有誰會和醬牛rou過不去呢? 一大盤子蒸好的醬牛rou切了片,熱騰騰的水汽和rou香四溢,配上剛出籠的白面饅頭和粥,是軍中難得一見的佳宴。 rou可不是頓頓都能吃上的,而且還是這樣一大盤子,掃一眼就知道足足有幾大斤多,足足管夠的量。 一個姓陳、二十歲出頭的麻臉小伙子遺憾道:賀老弟真夠意思的,只可惜這樣好的牛rou,卻不能佐酒,真是糟蹋東西。 一個黑黑瘦瘦的哼了一句,道:誰是你的老弟,人家賀糧官可是皇帝爺爺的女婿,是侯爺呢,你也敢叫老弟,不怕折了你老子的壽去? 賀顧笑道:叫就叫吧,沒什么所謂,又不是叫我孫子,怎么就叫不得了? 帳中氣氛歡騰,眾人聞言頓時一陣哄笑。 有人道:其實酒,俺倒是藏了一點不知道你們喝不喝得梅子酒? 賀顧聞言,猶疑了片刻,道:這不好吧,軍中飲酒,若是讓將軍知道了 另幾個人一聽有酒,瞬間來了勁兒,道:誒!有酒吳老二你還不快拿來,人家賀糧官請了這樣多的牛rou,一瓶酒你還要吝嗇不成? 吳老二道:哪兒能呢?只是這酒你們喝了,可得答應俺不能告訴別人,否則俺也怕偏將知道了怪罪。 姓陳的麻臉小伙道:你且去拿,誰敢多嘴,我們幾個一起把他皮撕了,還不成嗎? 吳老二嘿嘿一笑,果然轉身去自己營帳里取酒了。 賀顧今日雖沒有準備酒,但也知道多半會有這么一出,畢竟酒這東西暖身又壯膽,即便軍中明令上不許,但眾將官心里也知道,藏酒的多了去了,真的禁是禁不住的。 只要別在戰時飲酒誤事,也多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吳老二取了酒來,卻只有一小壇,眾人見狀頓時大失所望,紛紛拉長了音調的噓聲,姓陳的小伙道:就這么一點點,你還當寶一樣,一人一杯且還分的夠嗆呢。 吳老二撓頭道:就這么一壇,你們不愛喝,俺自個兒下牛rou好了。 黑瘦的立刻反對道:你自己個兒喝,這哪兒行?今日是賀糧官做東,咱們得敬他! 眾人聞言,紛紛附和,便要給賀顧倒酒。 賀顧心知推脫不掉,也不矯情,接過碗便仰頭一飲而盡,眾人見狀紛紛叫好。 一壇子酒分了五六碗,大家下著酒吃著咸香的醬牛rou,別提多美了。 賀顧一杯酒下肚,本來剛喝下去那會還沒什么,然而只過了半刻功夫,便忽然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酸水幾乎順著胸腹就涌到了嗓子眼。 他頓時臉色一變,站起身來兩步沖出營帳,迎著風便吐了個稀里嘩啦。 第91章 吳老二那一壇梅子酒,攏共也沒多少,分在小陶碗里,其實不過只有幾口的量,可是賀顧喝下去了多少,吐出來的卻只有更多,甚至更甚于方才喝下去的量,他腦瓜嗡嗡作響、一陣發懵,頃刻間幾乎覺得天昏地暗,胃里的酸水都險些沒給嘔出來。 好在剛才也并沒吃什么東西,否則現在這么一吐,更熱鬧了。 賀顧忽然這樣,在座的幾人也都嚇了一跳,姓陳的麻臉小伙跟了出來,見他吐成這樣,連忙替他給后背順氣,一邊順一邊疑惑道:賀糧官,你你這是怎么了? 賀顧自己也很想知道,他這是怎么了。 但是胃里還翻騰著,他一時也無暇回答,便只擺了擺手。 等他吐完了再回去落座,眾人都關切著問他方才怎么了,賀顧經那一吐,已然是全無胃口,牛rou也不想吃了,只答道:沒什么大不了,或許是帳中暖和,我沒墊東西忽然喝了冷酒,腸胃有些不適罷了,現下已無大礙。 方才說話的那個黑瘦青年道:賀糧官這樣金貴的公子哥兒,和我們這些泥腿子不同,身子嬌貴些也不稀奇,不過瞧你這樣子,該不會是頭一回喝酒罷? 賀顧還沒來得及否認,邊上已有人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我就說沒見過哪個喝過酒的,能吐得這般厲害,和俺家那口子懷小兔崽子時都有一拼了,害!賀糧官你若是喝不得酒,也不必遷就俺們強喝,俺們又不是那般不講理的人。 姓陳的麻臉青年點頭道:不錯!今日賀糧官請了一頓這樣好吃的醬牛rou,就算不喝酒,陳梁也認你這個兄弟啦! 黑瘦青年哼道:你這廝有奶便是娘,一碟子醬牛rou就值當你認兄認弟了么? 陳梁嘿嘿笑道:怎么著,要不你給我也來上兩碟子牛rou,我也認你做兄弟行不行? 眾人一陣哄笑。 賀顧心知,眼前這些人能和他一樣,在這片營地有自己的單獨營帳,而不與最底層的兵士一齊睡大通鋪,便都已是混出了點名頭的,或和他一樣是兵馬使,或是戍衛部隊里的小頭頭,他們看著或許貌不驚人、沒什么出奇之處,但卻個個都有真本事,已是這片大營里腦瓜子最聰明的、也是最武勇過人的了。 想要一頓飯就把這群人都收買的服服帖帖,自然是不可能,賀顧也沒打這個主意,今日他本來便只是為了結個善緣、混個臉熟罷了。 因此賀顧倒也并不著急,只在飯桌上和他們插科打諢、笑著閑扯,等到用完飯了,眾人各回各帳,賀顧已然和這些人都打了個照面,一一招呼過,這才算是了卻前頭的齟齬,重新相互結識。 十一月就這樣悄無聲息的來了。 北地的天氣漸漸轉寒,賀顧在昆穹山營地也不再算是新兵,不過糧官終究還是糧官,周將軍給他安排了幾回差事,也都是護送運往承河大營的糧草一段路程,承河畢竟有大幾萬兵馬,只要放在那里,就算并無戰事,每天吃喝拉撒,也需得朝中源源不斷的往承河供糧供響,否則不能維持。 賀顧管著的這一支運糧小隊,雖說本來該有三百人,但他真正接手了,才發現其實缺斤少兩,足數的頂多不過二百四五十人,就這樣還得刨去老弱病殘、燒火做飯的,能用的人數量其實不過一百大幾十,很是有限。 昆穹山大營畢竟不是前線,主管押運糧草,上到周將軍下到尋常兵士其實都沒什么危機感,況且這里的日子本來也不必有危機感,閑適愜意,整日里大營cao練那些兵士十個有九個都是哈欠連天、有氣無力,周將軍更是人都不怎么出現,一應cao練事宜全部扔給了一位姓汪的偏將 賀顧雖然做了這一支運糧小隊的頭頭,但這樣的大氛圍里,他若是驟然要改養兵cao練的模式,且不說他如今剛來,年紀太輕不能服眾,若是弄得這一支小隊日子太過嚴苛不好過,傳出去也未免有些打眼,會叫人多想,便干脆曲線救國,從這一百來人里挑出了最是年輕力壯、尚存進取心思的青壯年出來,新編了一支小分隊。 他上輩子在軍營里待的久,有些人無需多言,只要站在那里,一看眼神便知道這人還有沒有心氣在、是不是只想混吃等死,所以眼光倒還算準,選出來的這一撥人,即便cao練得嚴苛了些,也輕易不會叫苦連天,比尋常兵油子好帶得多。 旁人看了也沒多說什么,一則是因為畢竟只有幾十個人,動靜也不大,二則是賀顧畢竟將門出身,家學淵源,養兵訓兵與旁的將官不大相同,倒也不稀奇,周將軍都沒說什么,他們自然也就不cao心了。 昆穹山的日子過得舒坦,但汴京城中腥風血雨、一番清洗卻才剛剛拉開帷幕。 雖然遠在京外,賀顧也聽說了京中傳出來的消息 江洛那貪腐誤國的宋家父子,終于還是被皇帝親自下了旨,宋杭宋宜年父子兩個明年開春問斬,男丁流放,女子發往各地教坊司充為官妓 這樣重罰,天子已是雷霆震怒,不留分毫情面,而且也還遠遠不止如此,很快監司院順藤摸瓜,在京中和宋氏父子有所牽扯勾連、手腳不干凈拿了黑心錢的,也一塊被扒拉了出來,十二衛親自出動上門拿人,一時滿城風雨人心惶惶,許多大人前一日還溫香軟羅,后一日就被送進了大獄。 其實大家伙心中都門兒清,如今陛下一口一個宋黨,豈不知宋杭當年便是陳家老太爺的門生底子,宋宜年的這個巡撫位置,這些年也虧得得太子一手保舉,他更是一向唯太子馬首是瞻。 皇帝雖然面上并未因此遷怒與東宮,但他心中究竟怎么想,誰又知道呢? 風云變幻。 只是京中再如何波云詭譎,此刻賀小侯爺天高皇帝遠,這些事也都牽連波及不到他,與他無關。 把手頭的最后一樁運糧差事辦完,送到下一個糧官手上,賀顧便帶著人馬回了昆穹山營地,這次他得了幾日休假,昆穹山好就好在這里,放在別處這樣一放大幾日的閑假,那是想也別想,然而在昆穹山這地方,卻是司空見慣了。 近日來賀小侯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從前他一向皮糙rou厚很是經凍,北地天寒雪厚,他只穿一里一外兩件衣裳,也沒覺得冷到哪里去。 然而現在也真不知道是怎么了,眼下才不過早冬、區區十一月,他竟就開始覺得天氣有點冷了,袖口和褲腿空空,忍不住就像加衣添裳,天一黑更是困得格外早,他從帶來的衣裳里特意選了件內襯稍厚的換上,這才帶上征野,動身去了一趟陽溪。 陽溪畢竟是北地小鎮,附近又有軍營駐扎,無論建筑還是民風都與京城有別,顯得干練利落許多,只是北地不像南方到了夜里也燈火通明,街市熙攘繁華,要買東西就得趕早,賀顧帶著征野在集市上溜達了一圈,買了點零碎的吃食雜用,這才欲蓋彌彰的往城南一家驛站去了。 他這趟親自來陽溪,其實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取三殿下給他寄的信。 征野一路跟著,見京中那來送信的人帶著帷帽,通身暗色勁裝,周身氣勢凝練凌厲,瞧著實在不像是普通的信使斥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