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年(出書版) 第7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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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夏不言。肝移植要排隊配型,也不是不能“插隊”,但她沒這個本事和能量。 “什么味兒啊,”見夏吸吸鼻子,“好怪的味道,你做什么了?” “應該是煮好了,”鄭玉清連忙起身,“你大姑告訴我一個偏方,洋蔥煮水,護肝的?!?/br> mama趿拉著拖鞋往廚房跑,小偉盯著手機屏幕冷笑一聲:“姐你別管,他們愛信啥就信啥,我都說了,沒有用。讓她煮吧,惡心,我聞著就想吐?!?/br> 房間里不只有洋蔥煮水的怪味,也有一股十分明顯的老人味:藥、樟腦、腐朽。 陳見夏一邊換鞋一邊打量客廳的陳設,竟有幾分懷念——不論房子變成幾室幾廳、最初裝修成什么風格,只要日子過起來,餐桌和茶幾上便會自動生長出塑料墊,沙發也會增生出牡丹大花防塵罩,好像還是小時候的家。 三室一廳,一間臥室朝北,格局原本應該是個小書房,硬是打了個靠墻衣柜,又塞了張一米二的床,陳見夏輾轉騰挪半天,終于放棄了給行李箱尋找立足之地,自己則坐到床中央換衣服。 人世間好多事說不清對錯。 買房子的時候,mama說,女兒才上班一年,哪來那么多錢,兩室兩廳的夠了,她在外面有大發展,反正又不回來住。 母女積怨太深,她又離家太早,話是沒錯,但從鄭玉清嘴里講出來,就是不對勁。 陳見夏在電話里回道,那我萬一回去呢?睡哪兒,睡沙發? 女兒到底是大金主,硬氣了。見夏從氣息聲就能聽出來mama怒得徹底,居然忍住了沒有破口大罵,爸爸及時接過話茬,說,沒差幾個錢,小夏有這份心,那就三室兩廳,她過年總要回來吧?以后帶男朋友回來會親家,都沒有個住的地方,像什么話?差的那十個平方的錢,咱家也不是沒積蓄。 爸爸的話只是讓她舒坦了點,仿佛家里還有她的地位,還給她留了一個縫隙。但他們都知道,這“第三間”臥室,未來一定是預留給弟弟成家后的兒童房,是她親侄兒的。 她這次沖動也讓自己從此失去了抱怨的資格,有次電話里mama提到給弟弟找編外的工作需要點錢,家里存的定期還差幾天拿不出來,讓她先匯過來一萬塊應個急,之后再還給她——但往往都沒有“之后”了。見夏在公司剛開完會,也在氣頭上,順嘴提了句,既然手頭那么緊,當初何必買那么大的房子? mama立刻抓住舊事興風作浪:“是誰非要給自己留一間的?還不是為了你?你把賬算我頭上?那間屋子就是你的,沒人惦記,陳見夏我們早就當白養你了!” “那就別讓我出錢,別朝我要一分錢,以后也別給我打電話!”她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你們養我十八年,這套房子我還清楚了,還得比你養我花的多!” 掛了電話不久,simon來找她對數據,十萬火急,她跑回辦公區域拿電腦,又跟著他跑進中型會議室,兩人一起將剛上線的家化、非直營服裝鞋包、圖書等幾大品類在一季度內的表現做了一番“包裝”,拿去給frank做報告,說服他大中華區不能只做3c數碼家電,競爭對手們的觸角早已伸向包括生鮮食品在內的各種領域…… 那是二十五歲的陳見夏,電話掛了便掛了,心里沒有一絲印跡,趴在高中宿舍課桌上哭一整夜那種事,再也不會有了。 房子到底應該買大點的還是小點的?那口氣到底該不該爭?二十九歲的陳見夏看著主臥大床上安然熟睡的父親,餐桌上佝僂著后背、小心吹著guntang洋蔥水的母親,她的手腕又開始疼,蓄謀給眼淚一個掉下來的理由。 夜里暖氣燒得太熱,見夏已經有些不適應,喉頭冒火。她走出房間去客廳拿水,看見mama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沒有開燈,電視也靜音,色彩反射在一張木然的臉上。 “媽?” “小夏,怎么起來了?是不是那枕頭不舒服?我聽說你們年輕人都不睡蕎麥皮的了,但是蕎麥皮的對頸椎好……” “我起來喝口水,你睡不著?頭疼嗎?”植物神經紊亂是非常難纏的病。 “我打坐。入定了頭就不疼了?!?/br> “你信佛了?” “就是每個禮拜跟著上師讀一讀經,平日主要靠自己修,有放生就參加一下,對你爸爸的病好?!?/br> 見夏有千言萬語,什么上師?什么班?收不收費?是不是總集資辦放生和點長明燈?是不是那種用佛教騙人的…… 但即便是,他們至少肯騙鄭玉清,讓她在無眠無盡的漫長黑夜里,有一件事情可以做。她有什么資格問東問西,即使是騙子,騙子替她愛了mama。 陳見夏只說:“挺好的。那你接著打坐?!?/br> “快去睡吧?!编嵱袂鍎袼?。 “我陪你坐會兒?!?/br> “打坐不用人陪?!?/br> “那我就坐在這兒,你不用管我,你入定了不就看不見我了?!?/br> 鄭玉清無奈,重新擺好打坐姿勢,陳見夏只是靜靜坐在沙發拐角處,歪躺著看電視,深夜的地方臺正在請老專家講養生,然而因為靜音了,畫面里的人越是激動夸張,在畫面外看的效果越是荒誕詭異。 客廳角落擺著一只小型水族箱,和電視一起發出幽藍的光,里面養著孔雀魚,更常見的名字叫鳳尾。 見夏上次回家是在九個月前,爸爸病情惡化,她終于倔不下去了,回家過年。 她和鄭玉清在電話里吵過的架太多了,甫一見面,竟說不清到底該先算哪一筆,還是爸爸做和事佬岔開話題,問她,小夏,認識這是什么魚嗎? 他給她講,野外的鳳尾魚會洄游,春夏之交,從大海游回淡水河產卵。魚都去大海了,每年還是要從入??谟位氐匠錾牡胤皆偕乱淮?/br> 見夏歪著頭,又是這種“見物識人”“小故事大道理”。她不等爸爸講完,便把能猜到的中心思想一股腦說了出來:“說明什么呢,說明人總歸還是要回家的?人總歸還是要早點生孩子?人總歸還是要早點回家生孩子?” 小偉在一旁聽得愣了,繞不明白。爸爸卻一笑,他沒有直面陳見夏的挑釁,拍了拍她的肩膀。 “什么都不說明。就是告訴你,家里養了這種魚,江邊兒那個花鳥魚市場買的,賣魚的說好養活又漂亮,我給你講講,你聽一聽,就完了,爸媽想跟你嘮嘮家常話,不是想拿魚給你講道理,你都這么大了,何況我也不知道你是哪種魚,我女兒可能是條鯊魚?!?/br> 陳見夏沒繃住,樂了。 “小夏,好多事兒,我們沒那么多別的意思,就是一家四口,正常過個日子,以前的事兒,都過去吧。來,你跟你媽碰一杯,我不能喝酒,我拿水代替?!?/br> “這是我跟我媽的事?!币娤募t了眼眶,杯子里倒滿啤酒,敬了鄭玉清,也沒說什么祝酒詞,自己干了。 “還是那個死德行?!编嵱袂逡蚕敫傻?,喝了一半嗆到了,大家都笑了,好像曾經的一切齟齬真的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是一句廢話,線性的時間上一切的確早已過去,但是什么讓其樂融融的年飯之后陳見夏和鄭玉清的每通電話依然滿是火藥味?過往的傷痛像凜冽的北風,不斷回旋,而她與家人之間的嫌隙實在太多了,漏洞百出,不是一杯啤酒、幾條鳳尾魚能夠堵得住的。 陳見夏盯著魚缸,又轉頭去看一動不動的鄭玉清,想起她夜里用虛弱的語氣說,小夏,我頭疼,我睡不著。 那一天serena在她酒店沙發上醉得不省人事,她隔著電話陪伴睡不著的鄭玉清,鄭玉清講了許多許多話,語氣是軟軟的,邏輯是混亂的,但她念叨的許多事,見夏都聽進了心里。 鄭玉清說挺大個姑娘,我從小養大的,怎么出個國就不認我了呢?——她根本不明白見夏恨她什么,那種細細綿綿天長日久的積累,她不懂。 鄭玉清說,你爸好不容易出院,其實就是等死,每個月再往醫院跑,你爸頭疼、肋骨疼、腿脹得站不起來了,你看見過他的肝嗎?那ct圖我看都不敢看,三分之一纖維化,脹得跟個菠蘿似的上面都是刺兒……我倆都不會用手機叫車,還得走到小區門口攔出租車,這幫混賬出租車,半路還攬客拼車,整頓這么多年都整頓不好,要是小偉有個車……年紀大了家里不能沒有車啊。 鄭玉清說,人家都問我家姑娘是不是不回來了?養個外國人,出息是出息了,那不也跟你沒關系了嗎?你小時候還怨我們生了小偉,你爸說你天生就是往外走的命,那你還怨啥,你能帶著我們走嗎?我不生小偉,我現在靠誰?我去醫院誰幫我拿著病歷卡,誰幫我跑下四樓去繳費?陳見夏,你是心里有結嗎?你就是躲清靜! 見夏什么都沒反駁,破天荒的。她以前動不動就把房子首付和還貸、爸爸的進口靶向藥費用拿出來說,堵得鄭玉清七竅生煙,但那一次,她無力抵抗一個病發時胡言亂語的柔弱母親。 何況有些話,不在氣頭上聽,也未嘗沒道理。 陳見夏定定盯著那缸鳳尾魚,在沙發上陪了mama一夜,直到天色微亮,才迷迷糊糊地蜷縮著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鄭玉清在廚房煮粥炸饅頭片,陳見夏問起小偉那一缸鳳尾魚。 “讓人騙了,說不用怎么管就好養活,這都不知道是死了第幾批又換的新的了!”小偉坐在沙發上邊打游戲邊說,“咱爸也是,你換個魚養唄,好幾年了,非養這種,再死我可不給他們撈了,干脆別養了,養條鯉魚得了,養煩了還能燉了吃?!?/br> 是嗎。見夏盯著魚缸很久很久,想起小時候爸爸在mama明目張膽地偏心眼兒時看著報紙漠不關心的樣子,想起鄭玉清用香格里拉的梳子砸她的頭罵她以后是不是要去做雞,又想起蒼老的父親溫柔地說,就想跟你嘮嘮養魚這種家常嗑兒,還有mama哭著打給她——小夏,我睡不著。 父母生命力旺盛時裝看不見她,生命力衰弱的時候,想跟她將過往一筆勾銷。 死了養,養了再死,死了再養,家就是那只夜光魚缸,因為魚缸在那里,所以才一直有魚。 她轉頭問小偉:“你駕照什么時候考的?” 這是唯一能讓小偉放下手機的話題,他從沙發一端幾乎是滾了過來,“姐,我都拿四年了,上過路,以前跟我朋友他們去雙龍山自駕,高速我們都換著開!” 那就不用花時間練車了,見夏想。 “十萬以內。你別想著瞎攀比,最好買方便在醫院附近插空就能停的小型車,不是給你開著玩的,是讓你有急事的時候送爸媽的,其他時候你愛怎么開怎么開,反正每個月養車費你自己掏,行駛證寫我的名,敢胡鬧我立刻賣掉?!?/br> 小偉平時嘴上沒把門的,涉及他真正關心的事,終于開始思考了。見夏提的條件自然是有許多不合他心意的——預算卡得太死,斷了好牌子大suv的路,但一轉念,他又高興起來了。 “姐,哈弗唄,國產的,十萬左右,還是suv!” 見夏嘆氣,閉著眼睛壓著火,說:“不是不行。今天就去看車,反正那些4s店不都在一條街上嗎,多看幾家,我跟你一起去?!?/br> 見夏余光看到mama幾次從廚房那邊探頭聽他們說話。 早上飯桌上其樂融融。見夏mama喜滋滋地告訴爸爸,小夏為了咱來去醫院方便,要給小偉挑輛車,孩子工作那么忙,就回來一個周末,還得讓她跑這些,小偉就是不懂事兒。 小偉真的長大了,不因為mama夸jiejie而頂嘴,分得清什么時候閉嘴,占實實在在的便宜。 見夏爸爸比過年時候更虛弱了一點,但面色還是紅潤的,不仔細看,看不出生病的樣子,睡了一個整覺,精神狀態果然不錯。他抬眼看了看見夏,似乎想客氣兩句,似乎心疼不忍,又沒這個底氣,于是低頭去喝粥。 陳見夏覺得自己終于回家了。 她找到了在這個家中存在的意義并終于認可了這種意義,再荒誕也不想掙扎了。 第六十四章 若你碰到他 陳見夏只想快刀斬亂麻,希望自己還在家期間就徹底定下來品牌和車型,不想等離開之后小偉再改主意,挑三揀四加預算,最后躲在mama后面讓鄭玉清對她電話轟炸。 小偉被突如其來的快樂沖昏了頭腦,也沒有使什么心眼,的確是挑著預算內的品牌逛,即便偶爾會對超預算的車流露出喜愛,銷售也迅速捕捉到,舌燦蓮花后發現真正的金主抱著胳膊冷著臉無動于衷,終于作罷。 中午吃飯的時候他們討論了幾家車的優劣,下午又去重新談了一輪價格和配件、貸款條件等,最終選定了一款,比預算超了6000塊,首付后有兩年無息貸款,但需要車主陳見夏跟著辦事員去指定銀行辦一張專門還貸的信用卡,見夏已經累得神色懨懨。 她回來的時候,小偉坐在沙發上,旁邊摟著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姑娘,兩人站起來,小偉說,姐,這是我對象,叫郎羽菲。 見夏聽mama提過,小偉最近談的女朋友是打游戲認識的,原本在鄰市下屬的一個縣里做護士,為他跑來了省城,輾轉求人在醫大一院找了份導診臺輪崗的工作,工資降了三分之一,但工作關系還掛靠在老家。這是要奔著跟小偉結婚的,鄭玉清愁得一個頭兩個大。 她不想要小偉找外縣的農村人,他們現在戶口是省城的了,姑娘家里還有弟弟,以后指不定怎么吸血幫扶娘家——鄭玉清念叨這些的時候,全然忘記了自家也有一對姐弟。 “姐、jiejie好?!迸⒈緛碚诮揽谙闾?,沒想到見夏回來得突然,差點沒咽下去。見夏反而因她這一瞬的窘迫,第一印象有了好感。 “你倆先坐,我去把手續辦完?!?/br> “辦手續不得我跟你一起嗎,”小偉趕緊跟過來,小聲對見夏說,“姐,你別跟她說這車不是我的名,行嗎?” 陳見夏迅速明白過來,嘆口氣,說:“我不會多嘴,給你開就給你開,車這個東西是拿來用的,誰用就是誰的。但你也別總用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忽悠別人,我們家里是什么情況就是什么情況,爸媽身體也不好,你別到最后吹牛吹大了吃不了兜著走,真到結婚那一步,還想怎么蒙?” “我蒙她什么了?咱家情況她都知道?!?/br> “那她知道房本上的名字也是我嗎?” 小偉臉上掛不住了,張了張口,忍住沒講什么。但見夏知道他想講什么——你又不回來,那最后不還是我的嗎? 陳見夏不得不承認事實就是如此,她可以默許這一切發生,以報恩和愛的名義,但卻絕對不允許弟弟清晰地講出口,她不允許他們甚至在臺面上都拿她當蠢貨來敘述。 全辦完了,車管所那邊辦理牌照的事情,4s店收了三百跑腿費,只需要身份證復印件,不需要見夏本人再出面,小偉可以做戲做全套了。 他跑向女朋友,“三天后提車!” 轉頭又說,姐,咱定下來了,我聽話吧,不敗家吧? 德行。在郎羽菲面前,陳見夏給他面子做足。 一對小情侶走在前面,嘰嘰喳喳的,偶爾幾句話也會迎風漏到見夏耳邊:那你姐以后是不是就是新加坡人了,你姐好有氣質,我上學時候就想當這種女強人,我能走得最遠的就是省城了,你姐一看就是賺大錢以后能走更遠的人…… 女孩的恭維里不全然是天真羨慕,她對小偉家境的了解恐怕比小偉自以為的多許多,話是說給陳見夏聽的,愿她好,愿她有錢,愿她離他們遠遠的。 見夏失笑。小偉忽然指著隔壁那家豪車匯,說,姐,我想去那邊看一眼! “去唄,你倆去吧,我打車回家了?!?/br> “一起去,”小偉朝她擠擠眼睛,“咱仨里面就你像能買得起的,你給我們壯膽,要不店員都狗眼看人低,我倆假裝是你狗腿子,陪你挑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