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年(出書版) 第7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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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夏定了定心神,用右手招呼空姐低頭,借著機上的噪聲對她耳語:“我要辦升艙?!?/br> 順便展示了自己的手腕,上面那個鼓包愈發明顯??战阌置Σ坏狼?,見夏笑笑,聲音壓得更低:“實在是疼,我坐這里緩一緩,你幫我辦了可以嗎?我補全額差價,不是要拿手腕嚇唬你?!?/br> 小空姐羞赧一笑,輕聲說,別別,您坐,機票給我,我去找乘務長。 于是她便坐下了,仿佛自己從一開始便是公務艙的乘客。 是他嗎?未免太巧了,是看錯了,一晃眼,太慌了而已。一定是看錯了。 和旁邊那個漂亮女孩是一起的嗎?是女朋友嗎? 他也從上海飛?他之前在上海? 見夏自己也說不清她留在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 仿佛老天故意捉弄一般,飛機遇到流量管控,遲遲不起飛。弄掉行李的小空姐回經濟艙去做安全檢查了,公務艙的乘務長例行與每位乘客打招呼通報航班的情況,給他們續水,拿毯子。 見夏很努力想要聽清乘務長對視線死角那個位置的男人說了什么,開篇肯定是“某先生您好”。會姓李嗎,會是他嗎? 恍惚中乘務長已經走到了她面前,半蹲下說,陳小姐您好,剛才真的非常不好意思,我們已經聯絡過航司給您辦理免費升艙,離起飛還有一段時間,您看您喝些什么,橙汁、礦泉水、咖啡…… 乘務長見她神色不對,問道:“您手還好吧?” 很疼,但很好,她感謝這只手,給她這一臉恓惶找了充足的借口。 “沒事,真的沒事?!彼龘u搖頭。 “您太體諒我們了,真是不好意思?!?/br> 陳見夏問自己,坐在這里做什么呢?是想著萬一是他,能假裝偶遇、講幾句客套話?還是起身拿行李時讓他知道,她陳見夏也混得很好,他們都是公務艙的乘客? 實在太可笑了。 她的確傷了手,升艙是應該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慌什么,陳見夏你慌什么。 simon在新管培生入職時對serena說起過,恭喜你輪崗到jen的部門,她帶出來的人,都非?!偠?。 simon的用詞總是很奇怪,或許因為不夠熟練,反而有種直覺的準確,比如夸獎女歌手的聲音有風塵氣,比如說jen的優點是鎮定。jen不黨不群,和同事都淡淡的,jen不在乎和一個男人有沒有承諾與未來,也能面無表情聽完神經紊亂的母親長達十幾分鐘的臟話痛斥。 但她不是jen,無情無感地看著小女孩坐在靠窗位置上拍照片的jen,輕描淡寫地說我第一次坐飛機覺得山脈像鐵罐曲奇的jen。 她只是陳見夏。 “李燃,你看下面那座山,像不像曲奇餅干?” “傻子,”李燃懶洋洋地探身過去,忽然睜大了眼睛,“還真有點像欸!” 那是從南京返程,他們第一次一起坐飛機。 飛機終于進入平穩飛行,安全帶指示燈滅掉了,陳見夏起身,小心扶著自己的左手,回到了經濟艙。 第六十三章 鳳尾 飛機終于結束滑行,果然是要乘擺渡車。機場的棧橋位很緊張,大部分情況都是乘擺渡車。 11月的省城,凜冬已至,隔著窗,能看見風的形狀。 陳見夏坐著沒動,刻意等到經濟艙最后幾排的人都快走完,才背起包離開,走到公務艙的位置,她用右手打開行李架——居然是空的。 空姐連忙走過來,從第一排的空位將她的行李推了過來:“已經幫您拿下來了,您怎么……客艙服務的時候發現您沒坐在這兒?!?/br> 見夏笑笑沒說話??战銢]急著請她下飛機,因為第一輛擺渡車滿員了,很多人都站在寒風中等第二輛。 “手沒事吧?” “骨頭沒事,回家敷一下。箱子太沉了?!?/br> “剛我們開行李架的時候,還是乘客先生主動幫我們提下來的,怕我們再失手?!?/br> 見夏愣了愣:“是……是坐在這兒的那位嗎?”她指了指第一排最右靠窗的位置。 “您認識?”空姐明顯有些忍不住,知道不該,卻還是雙眼亮晶晶的八卦起來,“那位先生剛才也問,坐在后排的客人去哪兒了?!?/br> 見夏怔愣時,又聽見她說:“他還問,您手沒事吧?!?/br> 年近三十的陳見夏,驀然臉紅,像高一時被同桌余周周調侃后無力反駁的少女。 走出機艙,陳見夏瑟縮著,辨別夜色下乘客們的背影,忽然一陣狂風暴起,她去北京出差時穿的薄款羽絨服像破爛不堪的漁網般,被真正的北風穿了個透。陳見夏驚醒。 專門接公務艙乘客的土黃色中巴車早就已經開走了。而且,如果那人真的是李燃,李燃也真的想見她,為什么只是把行李箱搬下來,直接坐在位置上等她不就好了? 如果北風有靈,這時恐怕正在笑她,否則無法解釋她何必因為無人知曉的心念一動而如此羞恥難堪。 等擺渡車的時候,見夏已經快凍透了。 以前從來沒覺得省城的機場是這樣小。記憶中,熙熙攘攘的出發廳,幾十個辦票窗口一個挨一個,好壯觀——后來去了很多別的機場,才知道,大機場是會明確劃分各大航司辦票區域的。 當年爸爸帶著她,兩人一起對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訊息尋找每個航空公司對應的辦票窗口,爸爸擠到前面問詢,差點被人當成是插隊的,其實他只是確認一下他們沒有排錯隊罷了。 當時mama留在家里陪弟弟備考,他自然也想來,但中考復習一天耽誤不得,權衡再三,爸爸發了話,他一個人去送就行,孩子放假又不是不回家了! 沒想到竟真的沒回過家。去程的機票是報銷,放假探親可沒人管,國際航班往返一趟對普通家庭來說是要命的,家里給小偉疏通去縣一中要交錢走關系和花學費,爸爸生病需要錢,小偉退學去讀航運職專需要錢,往單位塞人需要錢……總是緊巴巴的。見夏待在四季長夏的地方,漸漸也沒了寒暑節氣的儀式感,一晃眼,四年就過去了。 和家的聯結,在這四年里,徹底被撕斷了。 好像也沒那么想家,那便不回了,反正也不是我的錯,反正,沒有一個人說,小夏,爸爸mama想你。 沒有理由回去。 畢業求職時,她在這家公司走到了終面。它對大中華區管培生最具吸引力的條件是不定期輸送員工去新加坡或美國,很多人拿著工作簽證出國,時間一長便留下了。這也是frank的聰明之處,赴美員工普遍勤勞,成本低,工作簽證極大提高了員工忠誠度。 然而陳見夏本人就在新加坡,吸引她的恰恰相反:面試時,雞rou叻沙cfo詢問她,我們正在積極拓展大中華業務,你的背景很適合被派駐回國內,你會不會因此有顧慮? 陳見夏表面矜持了一下,說自己在同時考慮幾家的公司,這一矜持,最終拿到的offer薪水便又漲了一些。其實內心深處,她早已因為這個可能的派駐而完全傾倒。 她自己都不肯承認她發瘋一般地想回家,不愿再做異鄉人。雖然北京、上海哪里都不是她的家,但她想念國內的街頭,想念字正腔圓的中文,想念有冬天的地方,想融入人海,安全地成為其中面目模糊的一滴水,想一口吃的,想念一種氣息…… 比如此刻冷風吹進身體,凜冽的鐵銹味道。 她其實一直在等一個回家的理由。但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呼喚過她,他們仿佛都在說,不是你自己要走的嗎,當初不是即使做個撒謊虛偽、自以為是的逃兵都要瘋狂逃離嗎?你就是回不來,同學聚會和公司年會的時間沖突、家人生病的時間和省提名備案的時間沖突…… 人可以和土地結仇,土地也是會報復人的。 土地睚眥必報。 包括老家在內的幾個鄰近縣城幾年前被正式劃為省城新區,所有人都歡天喜地地失去了故鄉。陳見夏家盼著拆遷,但北方最不缺的就是土地,縣城老城區維持原狀,曾經一片荒蕪的公路旁平地起高樓,學校、區政府統統轉移,盼望無果,他們家便將新房買在了省城與縣城之間的新開發區。 出租車司機冬天夜里趴活不容易,聽到陳見夏報的地址距離機場很近,比跑進市區少了三十多塊,立刻低聲罵了句臟話。 他發動車子,卻不抬計價器,見夏知道,恐怕是要開上路再跟她要個“一口價”。手機一直開著公放,司機在群聊里指桑罵槐,句句不離下三路。陳見夏不聲不響地撥通了電話,對人工客服說:“你聽?!?/br> 司機不敢罵了,說,妹子,啥意思??? “駕駛座背后貼著的塑料牌上有投訴電話啊,我正打著呢,副駕駛前面的工牌我也拍下來了,家里人在樓下等著接我,客服也等著我報車牌號呢,師傅,還不抬表???” 陳見夏語氣柔柔的,像在跟他商量似的。司機立刻抬了計價器,說,你把電話掛了,掛了,聽話啊,掛了,何必整成這樣。 “可不是嘛,”她也笑,“何必呢?!?/br> 省城的行事風格還是一樣彪悍,乘客要么吃啞巴虧要么直接嚷嚷起來,司機明知道公司貼了個投訴電話在自己腦袋后面,但從來沒見人真的會打。 車停在小區里,司機抬了抬屁股,不想下車去幫她提行李,陳見夏也沒爭辯,自己取了,小心翼翼,沒有觸碰到左手。 出租車掉頭時司機搖下車窗對她喊:“妹子,大晚上的,你也就是碰見我,要是碰見個橫的,人不跟你擱這玩這四五六,開車的沒幾個脾氣好的,真惹急了往馬路牙子下面一沖,同歸于盡,不值當?!?/br> 荒誕得像持刀劫匪在給路人布道,要他們愛惜生命。 但陳見夏不得不承認,他講得“很有道理”。于是她點點頭,說,嗯。 師傅來勁了,臨走前一腳油門,還加了一句:“不是說你家里人在樓下接你嗎,人呢?” 車都開走許久了,小偉才從電子門跑出來,邊跑邊喊:“這門早壞了,物業也不來修,沒卡也能進,你自己進來就行!” “我不是給你發信息說五分鐘后我到樓下嗎?” “我哪知道你說五分鐘就真五分鐘???” 小偉只披了個外套,還穿著棉拖鞋,被風吹得直縮脖子,“箱子給我吧,你這箱子自己推不就行了,非讓我下來一趟,又不是沒電梯?!?/br> 陳見夏不想一見面就和他吵架,自己平息了火氣,緩緩道:“晚上坐車不安全,家里有人接,司機能安分點?!?/br> 小偉忽然轉頭:“姐,給我買個車,我接你,最安全!” 見夏微笑,小偉也笑,笑了一會兒他自己找臺階下:“跟你開玩笑呢,咋那么不識逗呢!趕緊走吧凍死了!” 大堂空空蕩蕩的,竟然還是毛坯狀態,小偉跺了好幾次腳,感應燈都不亮,他邊罵娘邊解釋:“正跟物業吵架呢,當時這幾棟都算回遷房,說了好幾年,還是不裝,電梯里面防剮蹭的泡沫塑料也不給拆,燈泡還他媽壞了,這幫王八蛋?!?/br> 見夏要伸手去按電梯,被小偉攔住,他從褲兜里掏出一串鑰匙,用鑰匙頭去摁鍵:“都是灰,臟,別拿手碰?!?/br> 陳見夏一直不講話,她告訴自己,不要愧疚。 新開發區的房子不貴,一百二十平的三居室到手價七十多萬,房子的首付全是陳見夏給的,貸款也是她在還,房子卻是他們自己挑的??捶?、交房、裝修她半點沒參與,就算被坑了也好過縣城那個需要爬樓梯的舊公房,這一切不是她的錯,不是她的錯,不是她的錯。 但一股酸意還是涌上鼻尖。她穿著租來的dior小黑裙陪同frank等人在外灘出席酒會、看燈光秀的時候,她家里人一直在這個空曠的水泥大廳里跺著腳,等一盞微弱的燈亮起。 他們站在電梯里,小偉還凍得咝咝哈哈地跺腳,問,你有工夫等我咋不自己先上樓? 因為樓下太暗,我看不清三個單元樓門的門牌,不知道應該進哪一個——甚至在機場試圖呼叫網約車時候,輸入的地址也是我緊急從淘寶地址記錄里翻出來后復制粘貼的,因為這是我第三次走進這個新家…… 因為我忘了我家在哪兒。 但陳見夏什么都沒有說。 不料小偉一記直球直擊面門:“我還以為你找不著家門了呢?!?/br> 陳見夏笑了:“你屁話怎么那么多?!?/br> 電梯停在12樓,小偉也沒有禮讓她的意思,嘻嘻哈哈推著箱子搶在前面,正好跟陳見夏撞在一起,見夏一路小心護著的左手磕在門邊,疼得她眼淚瞬間飆出來,弟弟渾然不覺,已經掏出鑰匙去開門了。 眼淚到底還是派上了用場,鄭玉清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女兒在哭,這個女兒終究不是鐵石心腸啊——于是她也哭了,奔過來,娘兒倆坐在換鞋凳上對著哭,哭得小偉一臉迷惑。 陳見夏一開始是被疼哭的,但看見鄭玉清花白的頭發和被歲月拽得耷拉下來的眼皮,剛在毛坯大堂沖進她身體的酸楚和愧疚到底還是彌漫開來,逆勢沖出她的眼眶,熱淚一滴滴掉得那么急。 血緣這種東西真是惡心啊,控人心神。她想著,哭得更兇了。 終于平息的時候,小偉已經坐在沙發上打了一局游戲。 “我爸睡了?”見夏問。 “這幾天托人給開了點佳靜安定,能睡得踏實一點。不睡覺沒精神頭,且有的熬呢,人家大夫跟我們說,最好還是移植,不知道排到啥時候呢,還是先正常治療,每個禮拜該去醫院照樣去,有個盼頭。這病能不能熬得到配型成功,還是看他的精神頭。家屬也要有信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