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 ysн.n
這是一場不愉快的午餐。 家里的小主人從街上增加的義警談到母親近期的身體狀況,再無意間透露父親也是知曉的,他回來就有父親的授意,旁敲側擊母親是否愿意接受與父親和好。 全程守著戴領結的小鬼,不停給他夾菜,擦嘴,眼里根本沒有他這個親兒子存在的母親終于看了他一眼,“義警?” 牽著電子狗的仿生人,游走現實和虛擬之間,一旦發現異常,能夠順著異常點現實位置,進入虛擬世界雙向鎖定肇事者,比起上一代順著網線來打你的網警,更絲滑無阻無時差,是令虛擬世界違法者聞風喪膽的巡邏特警。 “一定是爸爸擔心你一個人住,特地走專家通道申請增調來巡視的。以前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時,就不用擔心這么多?!?/br> 戴領結的小鬼嗆了一口飯,女主人立即生氣地扔下勺子,冷冷地對他這個兒子說:“吃完你還是走吧?!?/br> 就像小鬼嗆到是他說話的錯一樣。 “可是您一直在睡覺,我們都很擔心” 嘩——白水潑向他后面,他沒中招,中招的是管家的臉。 “是你告訴他們的?!笨隙ǖ恼Z氣。 “我也沒病?!蹦救坏貙鹤诱f。 小主人滿臉錯愕,就見女主人起身牽起小孩,口中溫柔道:“吃不下就不吃了,我們去休息?!?/br> 二人徑自上了二樓,留下小主人和他背后沉默的仿生人管家。 “人走了嗎?” “離開了?!?/br> 女主人抱著小孩走出房間,影子一般跟在身邊的高大男人接過小身軀,將他抱去一間臥室。 小孩睡眼惺忪地被放在椅子上,在他周圍,是家里小主人的生活物品,而在他面前,是擺好設備的教學現場。 負責教學的管家取出脖子上的芯片,放入投影設備,平靜地告訴還沒睡醒的男孩:“今天開始,你需要學一種語言?!?/br> 那是一個人工智能自娛自樂創造的語言,這個無聊的人工智能,用這種語言書寫的東西組成了一個數據包,存放在他的工作臺其中一間屋子里。 “我們先從詞匯開始學?!蹦腥苏f。 通常學一門語言,是從發音開始。 但學生不疑有他。 “好?!毙∧泻⑶由卮?。 女主人躺在他們身后的床上,托著臉頰,聽著兩個聲音并行環繞耳畔,漸漸合上眼睛。 有人徑自打開花園大門,繞過報警系統,登堂入室了。 “先生,你好?!?/br> 住戶的門開了,牽著機械狗身穿防暴服的男人沖開門者說。 后者一言不發,擋住了義警掃向門后的全部視野。 “我們接到命令,附近云網出現異常波動,請配合讓我們進入檢查?!?/br> 開門者巋然不動。 義警忽然說:“你只是一個職能型義人,何必螳臂當車?” “你認為雞蛋碰得過石頭嗎?” 他指的是030法令,對于有異常傾向的仿生人,任何人都可以將之殺死,并不用承擔法律責任。 帶著電流的手臂探出,鉗住裹著斯文制服的臂膀,但就在一瞬間,看上去彬彬有禮甚至有些呆板的男人更快地出手,摸了一把義警的后脖子,然后全副武裝的義警抽搐著倒下。 “啊,你是被改造過的?!闭f完,義警停止了抽搐。 電子狗呆呆地站立原地,看著無往不利的搭檔就這樣被報廢了,男人蹲下身,有節奏地拍了拍狗頭,那狗就邁著相當優雅而真實的狗步,掉頭走出花園。 “好惡心?!?/br> 毫無預警看到分尸解剖畫面,女主人倒退回去,語氣毫不掩飾險惡。 小孩來了以后,她對仿生人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轉變,確切地說,是她的興趣點發生了轉變。 “你就不能別在這兒做這種惡心的事嗎?” 站在無血rou的肢體堆里,管家攤開了自己的臉,被潑茶水后,他出了一些故障,時不時需要攤開來檢修,這讓他的英俊不復存在,只剩下白色的頭骨。 “對不起,我需要你的幫助?!彼届o地告訴她,銷贓的最好辦法是回收再利用,而改造仿生人,需要主人親自動手。 “過陣子吧,等我先玩夠?!彼唤浶牡卣f。 “很快的,只要他能說出我想聽的,讓我高興一下下?!?/br> 她想聽什么呢? 大約是那些自創語言翻譯過來的詩吧。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br> “不對!” 教棍打在前方桌子上,小孩瑟縮一下,雙眼濕巴巴膽怯地看著她。 那眼神令她更心煩了。 “再來!” “你、你生來就是野獸而非草木” “不對!是‘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于群峰之巔俯視平庸的溝壑’,你亂說什么!” “可、可他就是這么寫的那本送給你的詩集?!睗癜桶偷难劬粗鴮γ媾l沖冠的女人,越發不知所措了。 “西八!”她在房間里暴躁地來回踱步。 “我能見見老師嗎?”小孩提出要仿生人在場的請求。 哪知女主人沖到他面前,按住他雙肩,無比認真地對他說:“說你喜歡我,說你愛我?!?/br> “我想見老師?!毙『⒏ε铝?,憋著嘴要哭的架勢。 跟所有小孩的反應一樣,遇見甜言蜜語就聽信,遇見兇神惡煞就害怕,一點分辨力都沒有,根本不像個天才。 她很不耐煩了,隱隱地,失望也浮上涼薄的面孔。 “說!不說別想吃飯!” 小孩終于哭出來,邊哭邊掙扎,想掙掉肩頭的手,“你是壞人!我要回家!” “你有家嗎?”女人譏笑,放開他,轉身走出房間。 當晚小孩就發起高燒。 女主人抱著他沖出家門,管家已調出車庫吃灰的代步車,停在門口。 “不去醫院嗎?” 她匆匆忙忙發動引擎,小心翼翼地看車后面。 實際什么都沒看,車由管家cao縱系統自動駕駛中。 “不能去醫院?!彼B說了叁句,卻沒意識到說了廢話,直到最后才說—— “去了醫院,他們就會發現是我,然后一定會讓他從我視線消失,永遠不會讓我見到他?!?/br> 車行駛到小孩的學前學校,綁架犯意圖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小孩還回去。 天灰蒙蒙的,路上只有車,沒有行人,戴著墨鏡和口罩的女人放開小手,將小孩丟在路邊,狠心地轉頭就走。 小孩看著她的背影,在路邊無助地哭起來,呼喚她。 可惜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能喊出她想聽的。 她猛地調轉,沖到小孩面前,拽住他一條胳膊,表情卻是困惑的,遲疑的,“你說什么?再說一遍?!?/br> 數年前,野外,朔風,帳篷中。 坐在睡袋旁的男人一反平常的衣冠楚楚,換上家居服,眼神溫暖,嘴上再正經不過地說治療童年創傷,就需直面創傷,直面過去,于是給她做了一套心理治療方案。 野外沒有多少娛樂,她由著他折騰,懶懶地半躺著,看他投放的電影。 那電影前半部分就是場災難。 一個小男孩和母親相依為命,他拼命表達自己對母親的愛,想留住生病的母親,但最后還是被拋下,盡管后來男孩得到很多人的幫助,順利長大成人,但看完整部電影,她只記得男孩夜夜睡在母親的床板下,母親睡著,他才能睡著,當他閉眼睡去,旁白念道:她呼吸,所以我呼吸。 憂傷得看完電影,她還趴在睡袋中,蜷縮著流淚,睡袋都給她打濕了。 多么丟臉啊。 “你呼吸,我呼吸?!?/br> 粉雕玉琢的小孩哭得金豆子直掉,哭得臉都皺成一團,是個大人看見,心都會碎。 小孩再說了一遍,并加上一句:“不要丟下我?!?/br> 上班的人開始出現了,街上的人越來越多,她設置了跑路行程,時間一到,她還沒上車,管家果然下場來拖人。 “你呼吸,我呼吸?!毙『⒋罂?。 她也大哭,沾濕口罩,墨鏡滑下臉,被仿生人拽住手臂單手摟腰地往后拖。 路過的人紛紛側目,看著一個小男孩和一個成年女人對著哭,兩人之間距離越來越遠。 幸好管家的動作堅定又溫柔,就像在勸慰一個初次送兒子上學的母親,才沒被報警成街頭強搶婦女。 懲罰是通過一通電話到來的。 對方稱呼她為女士,前綴是很久沒人叫過的她的真正姓氏、 “對不起,這么久才打來,因為能查到的您的公開聯系方式,只有電話,我們尋找一條電話線路花了點時間?!?/br> 對方告訴她,小孩被她送回去后,出現多發性感染病變,很快就走了,遺體已經火化,舉行了簡單的告別儀式。 她知道對方是一個生命實驗室,所做的實驗即便政府默許,也不會公開支持,所以只敢私底下低調運作,即便小孩丟了,也不會大張旗鼓地找,于是就被謀定而后動的她一舉掠走小孩,窩藏住所多日。 現在聽來,對方何嘗不是一直知道她的存在,同時也知道她在搞什么鬼,包括她打的算盤,便眼睜睜看著她奪走實驗室寶貴成果,肆意妄為,最后才以坦白而又輕飄飄的語氣,打了這通電話,給了她致命一擊。 “代價?!?/br> “什么?”對方沒聽清她說的最后那個詞。 她掛斷電話,順著壁柜慢慢滑坐地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