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工人苦笑著說：“沒辦法，村子太偏，不出來打工，光靠種地養不活一家人?！?/br>
    越星文仔細琢磨著這段話——父母意外身亡導致趙亮的成績一落千丈？又或者，他成績一落千丈的原因不只如此，還包括叔叔對他的欺辱？

    柯少彬提出的“趙亮自小被叔叔猥褻，報復性殺人”的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

    趙大勇是趙亮的“監護人”，一旦他在工地意外身亡，趙亮就是唯一的家屬和財產繼承人，工地給身故工人的賠償款都會交給趙亮，趙亮似乎有充足的作案動機？

    越星文假裝八卦道：“趙大勇沒結婚，帶著個這么大的侄子，他們叔侄關系好嗎？趙大勇不會覺得，趙亮是他的拖油瓶？”

    年輕工人道：“平時趙大勇在外面打工，每個月會給阿亮寄生活費，他對這侄子倒是很上心，逢年過節的還會買些衣服、零食寄回來?！?/br>
    江平策抓住關鍵：“趙亮一個人在老家念書，趙大勇外出打工，他們不常在一起？”

    工人道：“沒錯，趙亮這孩子成績越來越差也有這個原因，他叔叔沒時間管他，他跟一群混混天天泡網吧，唉，真是好好的苗子被耽誤了……”

    越星文接著問：“對了，趙亮為什么不住宿舍，要跑去大樓里面打地鋪？”

    工人神秘兮兮地道：“這孩子來工地的時候只有一間空宿舍，住的是管倉庫的嚴凱。后勤班長安排他跟嚴凱住一間，阿亮天天被嚴凱欺負，大概是受不了，干脆搬出去打地鋪了，反正現在天氣熱，睡在大樓里還涼快?！?/br>
    剛說到這里，那工人忽然見鬼一樣立刻閉上嘴。

    越星文扭頭一看，只見一個戴著藍色技工帽子的男人從遠處經過，那人身高腿長，手臂上有一條紋身，眼窩微微凹陷，一雙眼睛銳利如鷹隼，一看就不太好惹。

    工人壓低聲音：“這個嚴凱是張總后面的人，脾氣特別差?！?/br>
    江平策和越星文交換了一個眼神——看來，趙亮之前跟江平策說“宿舍床位被占了，只能在樓里打地鋪”，并不是說謊。姓嚴的這位倉庫管理員仗著自己和張總有點關系，在工地欺壓其他人也不是秘密。

    兩人跟工人們一直聊到午飯時間，這才轉身回到宿舍。

    今天工地停工，沒人做午飯，房間里放了不少桶裝泡面。越星文讓大家各自泡面解決掉午飯，然后到工地角落里集合，匯總線索。

    越星文簡單總結了自己聽到的信息：“趙亮父親墜樓、母親車禍，叔叔這些年外出打工養他，叔侄兩個見面的機會不多，趙亮跟著一群混混天天泡網吧，沒考上大學，于是被叔叔拎到工地幫忙，學手藝?！?/br>
    劉照青說：“我們去找趙亮聊了一下，他情緒很激動，叔叔的死對他打擊挺大的，他說叔叔是他唯一的親人，看他表現不像是裝的？”

    章小年點頭說：“他眼睛都哭腫了，如果他是兇手的話，他的演技真的厲害?！?/br>
    江平策一針見血地問：“他身上有沒有被虐待過的痕跡？”

    劉照青道：“發現了幾處青腫的地方?！?/br>
    柯少彬小聲問：“是吻痕嗎？”

    許亦深笑瞇瞇地看向他：“柯師弟好像很懂??？”

    柯少彬臉頰通紅：“我就是問問。要找作案動機，如果阿亮身上有奇怪的痕跡，推理出他叔叔對他實施過虐待，他殺他叔叔，獲得賠償款和財產繼承權，不就很合理嗎？”

    劉照青道：“從我醫學生的角度判斷，那些淤青是被打傷的。他說，他宿舍那個姓嚴的脾氣暴躁，因為他睡覺打呼嚕吵醒了對方，就被揍了兩拳，他才嚇得搬出來睡?！?/br>
    越星文思考片刻，道：“這么一說，趙亮出現在大樓里就有了合理的解釋。跟他同住的人叫嚴凱，仗著自己認識張總，在工地作威作福，欺負新人。阿亮被打，于是搬去大樓里打地鋪，他可能不知道叔叔會墜樓？”

    江平策贊同道：“趙亮的嫌疑確實降低了。劉師兄繼續接觸他吧，看看他對叔叔的死是真心難過，還是演出來的?！?/br>
    劉照青道：“沒問題?！?/br>
    越星文目光看向其他隊友：“大家有什么發現？”

    林蔓蘿道：“我跟秦露問了工地所有的女工，他們對趙雪梅的評價都不錯。趙雪梅30歲，未婚，家里有個生病的奶奶，條件不太好，但她長得漂亮，人勤快，廚藝也不錯，據說工地很多單身漢都對她有意思。她在工地主要負責給大家做飯?！?/br>
    秦露補充道：“她半夜出去不是第一次了。有人八卦說，她很可能在跟人私會?！?/br>
    卓峰道：“我們去查龍銳，龍銳是個出了名的煙鬼，每天能抽一包煙。凌晨4點半他是不是出去抽煙，沒人證實，但現場確實有大量煙灰。不過，我們問了他那位舍友，龍銳跟趙大勇根本不熟，電工和水泥工不是一起工作的?！?/br>
    許亦深道：“趙強一口咬定自己去上廁所，沒有人證。但我們聽到一些工人私底下的議論，有人看見趙強和趙大勇前幾天在地下車庫單獨聊天，似乎在爭執什么?！?/br>
    越星文將這些線索全部整理出來，看向柯少彬：“你們在地下車庫有什么發現嗎？”

    柯少彬立刻打開筆記本電腦，給大家呈現出一副立體圖像。

    小圖掃描了整個車庫，在電腦里建模出地下車庫的3d全景圖，柯少彬再根據江平策早上的分析畫出一條殺人、逃跑的最佳路線。

    柯少彬指著地圖，解釋道：“死者墜樓的位置在欣悅大廈c區，如果兇手不是趙亮，而是殺完人之后逃走了的話，他會從這個樓梯下來，進入地下車庫負二層，然后走l型來到步行街的正下方，再直線穿過這片區域，最后從這個井蓋出去?！?/br>
    江平策贊道：“確實是距離最近、用時最短的路徑，能躲掉監控?！?/br>
    越星文道：“沿著這條路查過了嗎？”

    秦淼回答說：“地下車庫一片黑暗，辛言用酒精燈照明，我們地毯式搜索，來回走了幾遍，沒發現有用的線索，連根頭發絲都沒有?！?/br>
    看來，兇手非常謹慎，行動過程中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趙雪梅沒有作案的條件，她是發出尖叫聲吵醒大家的人，在地下通道來回跑兩次、再去現場尖叫，時間上來不及。龍銳跟死者不認識，沒有作案動機。

    趙亮、趙強，這兩個來自趙家村的人，會是兇手嗎？

    第67章 工地之謎06

    【工地之謎-06】

    越星文仔細分析道：“假設，趙亮因為被叔叔欺辱，壓抑多年，最終殺死叔叔，獲得資金賠償，動機是沒問題，可他看到叔叔死亡時為什么會崩潰大哭，還哭腫了眼睛？他一個18歲的高中畢業生，演技能有這么好么？”

    今天早晨，趙亮下樓看見趙大勇死亡的畫面時確實非常激動，撲過去抱著尸體大哭，劉師兄也說趙亮的眼睛都哭紅了，聊天時表現得很傷心，還提到叔叔是自己唯一的親人。

    如果他是兇手，他的演技，真的比娛樂圈的專業演員還要出色。

    越星文繼續道：“趙強跟死者發生過爭執，也有作案動機。但兇手沒在攝像頭留下線索，從地下通道逃離也沒留下任何證據，說明兇手不是沖動型作案，而是籌劃已久。這樣心思縝密的兇手，又怎么會讓舍友輕易發現他案發時長達半個小時不在宿舍？”

    趙亮和趙強都有一定嫌疑，可如果他們是兇手，確實有許多不合理的地方。

    大家都沉默下來，低著頭思考。

    江平策忽然說：“或許，趙大勇的死不是他跟誰的個人恩怨，而是跟項目拖欠工人的工資有關？你之前也提到過，我們要從兩個方面著手調查?！?/br>
    越星文點頭：“對，如果個人恩怨沒什么進展，我們就查拖欠工資的這條線。今天下午聽工人們聊了很久，這個項目的開發商是德鑫集團，老板叫江德鑫；施工方是a市第8工程總隊，負責人張總，張志偉?！?/br>
    柯少彬立刻打開電腦：“我這里有項目競標書、施工合同、工程預算等等。這些資料，我們昨天去張總辦公室的時候全部拷了下來?！?/br>
    越星文畢竟不是專業人士，合同內容看不太懂。

    許亦深接過去過了一遍，道：“表面上看，這合同沒什么問題，都是常見的模板，也寫清楚了項目交付時間、施工進度，一期、二期款項結算等?！?/br>
    江平策道：“有工人提到，德鑫集團在b市同時開發一片高端住宅區，將資金挪去了那邊，才會導致欣悅廣場項目拖欠工程款，工人們的工資發不出來?！?/br>
    想起下午抽著煙聊天的那些工人，越星文輕嘆口氣，道：“工人們也挺難的，本來說好3月份發工資，拖到7月，又拖到10月。今天張總拿著大喇叭說年底再發，相當于大家忙活一整年沒有任何收入，他們很多人家里條件不好，都在靠這筆錢續命?！?/br>
    柯少彬積極地分析道：“會不會有人家里快要揭不開鍋，憤怒之下產生了極端的想法，殺了趙大勇？也就是說，趙大勇跟兇手沒有私人恩怨，兇手殺他，只是想引起公眾的關注，拖延施工進度，讓媒體曝光這件事，目的在于……討回薪水？”

    越星文皺著眉思考片刻，道：“有這種可能。薪水拖欠大半年，工人們積怨已久，兇手有充足的時間做準備，并且挑一個合適的時機動手。昨天不是市里的領導來視察了嗎？領導剛走，工地就出事，市政府肯定會重視?！?/br>
    章小年想起昨天的那幾人，立刻說道：“秦書記？那個身材發福的中年男人，應該是分管這一片的大領導吧？”

    秦露也道：“昨天我們去拷資料的時候，秦書記跟張總聊天提到，7月份的旅游節，欣悅廣場一定要開業，吸引各地游客。還有個女人匯報說，商業招標的進度已經完成了70%，電影院、健身房、很多餐飲品牌都簽了入駐合同，7月份開業肯定沒問題?！?/br>
    許亦深插話道：“對市政府來說，欣悅廣場這樣的大項目是整個a市南區的門面，政府將這塊地承包給德鑫集團開發，當然希望開發過程順順利利，7月份趁著旅游節開業，還能拉動明年整個市的gdp，他們最不希望工地出事?！?/br>
    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有人在領導視察后立刻殺掉趙大勇，驚動警方，警方會找施工方了解情況，知道秦書記昨天來過，說不定也要找他調查。

    秦書記前腳剛走，后腳就出了人命，這時候肯定忙得焦頭爛額，他當然得親自跟進這件事，說不定還要讓消防來詳查工地的安全措施是否完善。

    停工調查，工人們被拖欠薪水的事就會瞞不住，開發商也會承擔輿論壓力，下一步，就是市政府出面干涉，強制開發商給工人發錢，安撫工人們的情緒？

    越星文仔細捋了捋這一環扣一環的邏輯，總結道：“如果兇手想通過殺人這種方式幫工人們討要薪水，做法雖然偏激了些，但也能講得通。畢竟工人們鬧得再大，也沒有出人命嚴重。工地死人，施工方、開發商、市領導，全都坐不住?！?/br>
    柯少彬腦袋靈光一閃，道：“兇手應該會擴大輿論和影響力吧？那么，他下一步的做法，是不是拍攝工地現場出人命的照片或者視頻，發到網上？”

    越星文想起凌晨出事時，有人急忙拿起手機打110報警。他們11個考生，身上沒有帶手機，但身邊的工人都拿著手機。正如柯少所說，他們完全可以用手機拍攝一些照片，打馬賽克，發到網上，由此來博取輿論同情。

    越星文立刻問道：“柯少，你的筆記本電腦能上網嗎？”

    柯少彬道：“我的電腦只有數據傳輸功能，沒有自動上網功能。我得去他們的辦公室，連上他們的wifi才可以上網?！?/br>
    今天工地停工，擔心工人們鬧事，張總叫人把辦公區的門全給鎖了。財務、人事這些部門當然也放假回家。

    越星文看向秦露：“板塊運動帶我們進去?！?/br>
    秦露拿出地球儀，定位坐標，將大家集體瞬移進了辦公室。

    張總的辦公室很大，他們11個人待在辦公室里絲毫不顯得擁擠。

    柯少彬找到路由器搗鼓了兩下，讓自己的電腦連上wifi網絡，打開網頁，彈出搜索框，柯少彬心頭一喜：“能上網！”，然后，他飛快地輸入母?！叭A安大學”，結果頁面彈出一條紅字：“未檢索到相關信息”。

    柯少彬的眼中閃過一絲失落：“這里跟我們現實所在的世界并不聯通，搜不到我們學校，也不知道我們在那邊怎么樣了?！?/br>
    越星文拍了拍柯少彬的肩膀，道：“別擔心，我們這么多人，應該不會全部失蹤。先查這次的案子，總有一天大家會一起回去的?！?/br>
    柯少彬點了點頭，迅速檢索關鍵字欣悅廣場，網頁上果然彈出大量信息。

    “欣悅廣場項目于3月1日正式開工！”

    “欣悅廣場大樓封頂，市領導親自到工地視察……”

    這些都是官方新聞報道，沒多少參考價值。

    柯少彬往下翻，點開一條微博信息——

    #欣悅廣場工人墜落身亡#

    標題很簡單，并且@了很多當地的媒體。

    微博有幾張配圖，正是死者趙大勇墜落現場的照片，雖然死者的面部被馬賽克處理掉了，但腹部被鋼管直接貫穿的血腥一幕，卻清楚地呈現在畫面當中。

    鋼管穿腸破肚，觸目驚心！

    微博下面已經有幾千條留言，很多人對死者表示同情，網友們討論得非常激烈：“好可憐，看著好疼！”“天吶太可怕了，這工地安全措施沒做到位吧，怎么會墜落？”

    其中有一條留言“據說欣悅廣場項目工人的工資被拖欠整整半年”，和留言被點贊頂到了第一，還有人回帖說“我大哥就在這個工地，是真的”“確實一分錢沒發，開發商各種借口推脫，說是年底發，把工人們當猴?！?。

    工人薪水被拖欠半年，還有人墜落身亡？一石激起千層浪，這條微博轉眼間被頂上了社會新聞熱搜！

    越星文看到網上鋪天蓋地關于工地死人的消息，回頭看向江平策，低聲說：“發微博的這個人，早有預謀?！?/br>
    江平策看著微博“討回公道”的id，微微皺眉：“這個人是凌晨5點45分發的微博，趙雪梅尖叫引人注意是5點30分。5點45分，警方還沒到達現場，當時，除了我們之外，有很多工人聽見尖叫聲趕來圍觀，現場非?；靵y?！?/br>
    越星文道：“那些工人都有可能拍下現場的照片發到網上。發微博的人很會把握時機，引導輿論，會不會，這個id叫‘討回公道’的人，就是兇手？”

    警方來到工地之后立刻封鎖了現場，圍觀群眾不允許拍照。微博的照片是警方到場之前抓緊時間拍下來發到網上的，警察也沒來得及處理。結果，事件發酵，被刷上熱搜，引起了媒體和網友們的廣泛關注，想壓下輿論會很麻煩。

    討回公道？這明顯是微博小號，到底會是誰？

    越星文沉默片刻，說：“查一下德鑫集團?！?/br>
    柯少彬飛快地輸入關鍵字檢索，并且篩選出有價值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