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臺 第9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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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情愿你不曾在那狀書上畫押,我倒情愿我至今都是一個殺人犯!”秦景山道,“蔣老爺既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那我也把話說開了,蔣老爺的恩情我償還不起,還請蔣老爺去東安府衙告發我,說當年確實是我殺的人,我知道那殺千刀的吃醉了,我是故意推他落水的!” 他說著,叫停了馬車,徑自掀簾下車,扔下一句,“坐不起貴宅的車!” 其實蔣萬謙適才也是一時嘴快,他自問當初幫秦景山,從來是看在他的人品,絕沒有半點挾恩圖報的意思。 他當即也下了馬車,追著秦景山道,“秦師爺,你、你這是哪里的話?我說錯話了還不成么,我給你賠罪!” 秦景山快步前行,并不理他。 “你……”蔣萬謙被逼無奈,“難道你還要我這個年過五旬的老叟給你下跪認錯么!”他說著撩袍,“也罷,我這就跪!” 秦景山聽了這話,回過頭來,見蔣萬謙的膝頭已要觸到雪地,急忙過來扶起他,“蔣老爺你真是——”他狠狠一嘆,別過臉去,“蔣老爺是恩人,景山萬萬受不起這一跪?!?/br> 秦景山是典型的讀書人的樣子,長袍方巾,十分清癯,不過因為生過大病,面色一直很蒼白。 蔣萬謙握住秦景山的手,切切道:“秦師爺,我知道您只是個師爺,說是官,其實也算不上是官,方留的事我拜托你到底為難……可是,你和孫大人是多年摯友,這事你就不能幫我去問問孫大人么?”他一頓,道,“我知道孫大人定然認識陵川州府的大官,否則當年你被放出大牢,單憑我一紙狀書定然是不能成的。也罷,既然師爺不肯幫忙,我這就親自去求孫大人!” “回來!”秦景山見蔣萬謙冥頑不靈,當即道,“你近日絕不可去衙門尋孫大人,決不能讓人知道你想讓方留做官,否則……否則我今日就與你恩斷義絕!” - 章祿之問:“他為何會說這樣的話?” “還能為什么?”蔣萬謙苦澀一笑,“那時上溪衙門來了我不能見的人,他擔心我心急,飛蛾撲火?!?/br> “什么人?” “不知道,我沒有去衙門?!笔Y萬謙哀嘆道,“可惜秦師爺已勸我勸到這個份上,我當時到底沒聽他的話?!?/br> - 蔣萬謙本來就病了,聽秦景山這么說,一時間直覺進退維谷。一口氣卡在喉嚨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胸口似漏了風似的,劇烈地咳起來,伏地嗆出一口鮮血。 秦景山見狀,連忙扶住他:“蔣老爺,你怎么……你且等等,我這就幫你請大夫去……” 蔣萬謙卻一把把他拽住,雙目緊盯著他,一字一句道:“你請大夫,我不治,你開藥,我不醫,我今日回家,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等著一死。我不會說出去我是為何求死,怎么死的。但是秦景山,你是個讀書人,最是在乎恩義仁孝,我知道你有法子幫我,就像當初孫誼年把你救出大牢一樣,你該知道,是你逼死我的?!?/br> “你——”秦景山聽了蔣萬謙的話,一時間氣節難言。 蔣萬謙最后道:“你知道我當初為何買你的畫么?我是看在你天資聰穎,那么小的年紀就考中秀才,將來一定前途無量,想多結條門路??上忝径噔?,兩回鄉試蹉跎,命里與功名無緣,我實在可惜你的人才,這才在狀書上畫押,幫你做了偽證。秦景山,論學識,你遠在孫誼年之上,連他都可以做縣老爺,你卻要一輩子屈居他之下,做個師爺,連不入流的吏目都稱不上,只能算個幕僚,你甘心嗎?這種一輩子不能實現的缺憾,你該懂的,你該理解我的!” 蔣萬謙至今都記得秦景山在聽完他這一番話后的眼神。 他的雙目是空然的,復雜的,到最后幾乎是絕望的。 可他終于從之前的義憤填膺中平靜下來的,靜得幾乎寂冷。 良久,他說:“你有銀子么?很多銀子?!?/br> “有?!笔Y萬謙看到了希望,立刻道,“要多少?” 秦景山沉默許久,“十萬兩。一個銅板都不能少?!?/br> 哪怕蔣萬謙家底殷實,可是乍然聽聞要這么多銀子,仍是震詫不已。 尋常富足人家一次能拿出上千兩銀子已是了不得,十萬兩,桑麻生意不做了么?一家老小不養了么? 可是等了這么久了,這是他唯一的機會,銀子沒了還能再賺,再說方家還有產業可以變賣,怕什么! 蔣萬謙一咬牙:“有!” “好,七日后,你湊足銀子來找我?!?/br> “湊足銀子,方留來年就能考中舉人?”蔣萬謙問。 “明年洗襟臺建成,陵川不設鄉試。何況我也沒那么大能耐,能左右鄉試的結果?!鼻鼐吧降穆曇艉莒o,仿佛要跟雪野融在一起,“但我有一條門路,能讓他在一年后,登上洗襟臺?!?/br> 第118章 章祿之問:“他哪里來的門路?” “我沒問,他也什么都沒說?!笔Y萬謙道,“他只是讓我以后莫要再說孫大人的不是……” - 雪夜里,秦景山低垂著雙眸:“被朝廷褫了功名,這是我的造化,怨不得他人,沒什么甘心與不甘心的。至于誼年,我與他是多年摯友,他待我的厚意我永遠都會記在心里,便是這輩子只能做他的幕僚,我也情愿,以后蔣老爺莫要說這些話來激我了,我不聽的?!?/br> 言罷,他攏了攏裘氅,徑自遠去。 十萬兩,實在太多了,蔣萬謙雖然一口應下,為了籌足銀子,余后幾日簡直焦頭爛額。 好在他為了幫方留謀個官職,這幾年家中的銀子都攢著,又跑了一趟東安,把原來方家的產業一一變賣,總算湊齊了數目。 七日后,便如葛翁后來所說的那般,蔣萬謙上了竹固山,跟耿常做了一筆買賣。 拿十萬兩,買下了一個登上洗襟臺的名額。 - 謝容與打斷道:“這么多銀子,你是怎么弄上山的?” 十萬兩,單是裝箱都要裝幾十上百箱。 “當時正值年節,草民是借著送禮的名頭上山的。耿常占了竹固山下的商道,時有商賈上山給他送禮,草民借口說談了筆新買賣,往后要從商道過,上山跟弟兄們認個熟臉,這樣不會惹人生疑?!笔Y萬謙道,“也不是一次性就抬十萬兩上山,先給了兩萬兩定金,后來借著‘賀壽’、‘過道’的名義,陸續又上了幾回山?!?/br> 青唯聽到這里,想起洗襟臺修成前,徐途也曾頻繁往來竹固山,難道也是張羅著給徐述白買登臺名額? 她問:“當時除了你,還有別的人上山做這樣的買賣嗎?” 蔣萬謙搖了搖頭,“不知道,我上山以后,除了耿常和幾個親信,沒見過其他人,他們很小心,非但不讓我多留,什么憑據都不給,只說這事妥了,讓我等三月欽定的登臺名錄即可?!?/br> - 四月名錄下來,方留的名字果然在冊,蔣萬謙簡直樂昏了頭,覺得這十萬兩花得值,真是太值了。連做夢都盼著昭化十三年的七月快些到來。 可他最終盼到的卻是洗襟臺坍塌的噩耗。 昭化十三年七月初九,洗襟臺在一場漭漭澆下的急雨里塌了。 上溪閉塞,蔣萬謙聽聞洗襟臺坍塌,頭一個反應竟是不信。他覺得消息一定是假的,與孫誼年、秦景山一起往崇陽趕。 直到跑馬到東安,看到朝廷兵馬入駐,滿城宵禁,人心惶惶,心才徹底涼下來。 而在這一刻,蔣萬謙最先想到的竟不是方留的安危,也不是打了水漂的十萬兩白銀。 他退縮了。 他忽然急切地想回到上溪閉塞的山中,甚至不想多打聽方留究竟是死是活。 是因為這個兒子自小沒養在身邊,沒有多少感情嗎? 是因為他做了筆骯臟的買賣,間接害死了方留所以無法面對嗎? 還是因為他在這一場兵荒馬亂中,看到大廈將傾之時無力反抗的碎礫塵埃? 而他很清楚,他就是這樣的碎礫塵埃。 蔣萬謙直覺大禍臨頭,丟盔棄甲地回到上溪。 他的直覺沒有錯,果然沒過幾日,秦景山就找上門來,告訴他:“洗襟臺下死的士子太多了,朝廷要徹查,說不定就會查到他買賣名額的事,你上竹固山,讓他帶著山匪趕緊離開,越快越好?!?/br> 蔣萬謙起先沒聽明白這話,問秦景山:“耿常帶著山匪逃了,那我們呢?朝廷如果查過來,我們也得逃啊?!?/br> 秦景山看著他,片刻,露出一個荒唐的,苦澀的笑:“他逃了,我們就不必逃了,畢竟朝廷早就下了剿匪令,師出有名,今后你我只要閉嘴,就能茍延殘喘地活下去,不是嗎?” 蔣萬謙這才驚覺,原來所謂的讓山匪“逃”并非逃,而是殺。 - “我還有妻有子,有一大家子要養,我沒辦法,那些人怎么吩咐,我只能怎么做。我上山勸說了耿??焯?,下山以后……下山以后,就去縣衙報官,說他帶人劫了我的貨物,殺了……我的人?!?/br> 蔣萬謙說到這里,眼眶全然紅了,整個人幾乎是癱坐在地,連目色都是空茫的,“我原以為……他們只會把耿常、寇喚山幾個人滅口,沒想到……這些人做事是真干凈真狠心啊,一夜之間,竹固山幾百號山匪,全死了……全死了……” 謝容與問:“剿匪的時候,聽說孫誼年也在竹固山上?” 蔣萬謙點點頭:“大人問那登洗襟臺的名額是從何人手里流出的,這個草民不知,但草民后來知道,那些人最初找上的是孫大人,所以朝廷的剿匪將軍到了上溪,也是由孫大人帶去竹固山的?!?/br> 他苦笑一聲,“其實孫大人和草民一樣,沒想到那些人會把山匪全殺了。要說孫大人,原也是個勤勉的官,可竹固山這事過后,他整個人就垮了,對衙門的事幾乎不聞不問。都說上溪衙門是秦師爺的一言堂,可孫大人不管,有什么差務,可不得去問秦師爺么,久而久之,自然什么事都由秦師爺定了?!?/br> 蔣萬謙與秦景山關系更好些,言辭間難免偏向這位師爺,不過從這幾日玄鷹衛收集的線索來看,他這話倒是不假。 衛玦問:“照你這么說,孫誼年和秦景山的關系倒不像外間傳的那般不睦?” “常人總愛捕風捉影,惡意生謠。其實這些年,秦師爺從未在草民面前說過一句孫大人的不是,對衙門的差事也是任勞任怨。雖然……竹固山那事過后,孫大人一蹶不振,兩人到底疏遠了些,可是在秦師爺心中,他與孫大人永遠都是摯友,有回吃醉酒,秦師爺還跟草民說,他哪怕只剩最后一絲力氣,托也要把孫大人托起來?!?/br> - 劫難真正考驗的是人心。 竹固山一場血戮之后,孫誼年與秦景山疏遠了,反倒是蔣萬謙與秦景山劫后余生,走得近了些,成了忘年之交。忘了是哪一年的冬了,天格外冷,雪積得也格外厚,秦景山在蔣宅的院中飲罷一杯酒,長長一嘆:“我這一輩子,欠誼年的永遠也還不清,哪怕要辛勞到死,剩下最后一口力氣,我托也要把他托起來?!?/br> - 謝容與聽到這里,想起余菡說,上溪兵亂的前一夜,孫誼年曾說,不希望有人再因為竹固山沒命了。 他問:“所以放你離開上溪,是孫誼年的主意,秦景山知道他這么想,擔心玄鷹衛追捕你,故而帶兵到縣衙,意圖將玄鷹衛攔下?” “他們究竟是怎么計劃的草民不知,不過大人說得不錯,起初讓草民離開,的確是孫大人的意思。他們從上溪鬧鬼伊始,就開始籌謀此事了?!?/br> 上溪鬧鬼這事的始作俑者就是謝容與,他借著鬧鬼,引出葛翁葛娃,最后問清了竹固山山匪之死的真相。 相應地,上溪一鬧鬼,孫誼年覺察到朝廷有人要查洗襟臺,決意送蔣萬謙離開,亦在情理之中。 可是有一點謝容與想不通,既然孫誼年那么早就決定要送蔣萬謙離開,為何還要封山呢?最正確的做法難道不該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鬧鬼傳言一起,任它傳得滿城風雨,趁亂送蔣萬謙遠走高飛? 把上溪變為一個禁城,最后不惜與巡檢司、左驍衛拼殺一場,有什么意義? 不過這個問題,單靠推測是推測不清的。 謝容與知道,最后這一點疑惑,還得由余菡與孫誼年的遺孀李氏解開,他擺了擺手,任人把蔣萬謙帶了下去,爾后對青唯道:“小野,你去落霞院,把余氏和李氏帶過來?!?/br> 第119章 孫誼年的夫人李氏犟得很,章祿之審了她幾回,關于竹固山,她半個字不肯透露。讓她和余菡住在一起是謝容與的主意,她二人不對付,一句話說不攏,能吵上半日,謝容與在落霞院外放了錄事,囑其將兩人爭吵的內容一字不漏地記下,果然兩日下來,白撿了不少線索。 不一會兒,青唯就把李氏和余菡帶來了。 李氏生得富態,跪在堂下,足有兩個余菡寬。她知道自己這兩日與余菡吵鬧,心急嘴也瓢,被人聽去不少關節,儼然沒了剛來時理直氣壯的架勢,蔫頭耷腦地跪著,行完禮,在一眾官爺里認出個熟臉,立刻喊冤:“章大人,民婦當真冤枉!那竹固山山匪究竟怎么死的,民婦帶著兩個孩子,區區弱質婦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