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臺 第9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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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唯又是一怔:“可我這回見到他,他氣色很好,也未曾服過藥湯,儼然是病勢已愈,怎么這病這么難治么?” 德榮問:“當初少夫人初嫁進江家,可曾見過公子服藥湯?” 青唯搖了搖頭。 “這就是了,公子不想少夫人擔心,不會當著您吃藥,朝天又是個粗心眼,在上溪的幾日,怕是忘了提醒公子?!钡聵s道,“公子為了上溪的案子殫精竭慮,小的生怕他一個不慎心病反復,原先想著有少夫人在,夜里從旁幫著照看,小的只需把藥湯備好即可,眼下少夫人要走……” 德榮頓了頓,問,“少夫人真要走嗎?” 青唯沒吭聲。 不知怎么,她想起去歲冬,她在宮中見到他的那夜,他披衣在燈下寫公文,臉色十分蒼白。 德榮繼而道:“眼下駐云留芳尚未至,少夫人若真要離開,小的只好在莊上借幾個侍婢到拂崖閣來伺候公子,但是……少夫人是知道的,公子天人似的模樣,難免會招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當初那個兵部佘氏,公子不過是與她多說了兩句話而已……也罷,既然少夫人去意已決,小的這就去為您另行安排住處?!?/br> “哎,等等?!币姷聵s要退出院外,青唯喚住他,她猶豫了一下,“算了,我再多留一陣?!?/br> 左右她和謝容與同進同出也不是一兩日了,當初在江家同榻而眠都沒什么,眼下他病了,她從旁幫著照看,又能如何呢? 等案子審完了,駐云留芳到了,她再走不遲。 德榮遠遠地頓住步子,朝青唯施了個禮:“是,知道少夫人愿意留下,公子也會安心?!?/br> 言罷,立刻往院外去了。 出了拂崖閣,德榮尋到適才為朝天看診的大夫,急問:“大夫,可否為我家殿下配一副藥?” 這大夫是東安名醫,陵川州尹專程為朝天請來的,雖然如此,他平生見過最大的人物不過州府里的大人,乍聞宮中王爺問他討要藥方,不由驚道:“怎么,殿下身上可是有什么不適?” “倒不是?!钡聵s道,“殿下身子很好,只是……因為一些意外,需要服一陣藥湯。這藥湯倒也不必真的是藥,看起來像就成,氣味濃,不難吃,安神養生得即可?!?/br> 大夫想了想:“那就人參當歸加幾顆甜棗兒?” 德榮點頭:“勞煩大夫寫一個方子,我這就去煎?!?/br> - 及至寅初,謝容與才議完事,從書齋出來?;氐轿葜?,青唯已經睡下了,他輕手輕腳地拿了干凈衣衫,去隔間洗漱完,剛回來,就看到青唯已從床榻坐起身了。 屋中殘燭未滅,燈色朦朧。 “怎么醒了?”謝容與坐去榻邊,幫她理了理亂發,溫聲問。 青唯就沒怎么睡好。自從聽聞他大病未愈,她閉上眼便不踏實,一忽兒是深宮那夜,他燈下蒼白的臉色,一忽兒是折枝居拆毀那夜,他伏在朝天肩頭人事不省的模樣,做了半宿的亂夢,適才他一進屋,她就醒了。 青唯還沒答話,外間就傳來叩門聲,德榮的聲音壓得很低,仿佛是怕吵醒青唯:“公子,藥湯備好了?!?/br> 謝容與“嗯”一聲,“送進來吧?!?/br> 德榮目不斜視地進屋,將藥湯與一碗清口的鹽水擱在桌上,躬身退了出去。 謝容與在桌邊坐下,面不改色地將藥吃了。 青唯看著他,雖知道內情,仍是問:“你怎么服藥,那病還沒養好么?” “小病,不礙事的?!敝x容與服完藥,回到榻邊,掀開被衾就要上榻,青唯猶豫了一下,往里讓了讓。 其實在云去樓時,他們本已分床睡了,但適才德榮說了,謝容與這幾日殫精竭慮,為防著病勢反復,夢中犯了魘癥,需得有人從旁看著。 也罷,他們又不是頭一回睡一起,不過多這幾日,她還能掉塊rou不成?她問心無愧。 謝容與并不立刻歇下,用銅簽撥亮榻邊燭燈,拿過案宗,徑自翻開起來。 想查洗襟臺的真相,不是在外追敵搜證就完了,更多的是要從相關案宗中甄別疑點,獲取線索,五年下來,各地與洗襟臺有關的案宗能堆滿半個書齋,抽絲剝繭地翻看,十分枯燥繁瑣,大概只有謝容與有耐心日復一日地看下來。 青唯念及適才已提及他的病癥,心道是干脆問清病由,也方便她照顧,“你這病,是當初在洗襟臺落下的?” 謝容與“嗯”一聲,他沉默了一下,竟是沒有避開這話頭,靠坐在引枕上,看著她:“有那么一年時間,幾乎不能離開昭允殿,閉上眼全是噩夢,不斷地回溯洗襟臺坍塌的當日,直到后來帶上面具,才稍微好一些,單是踏出宮禁,就用了三月?!?/br> 青唯想起來,去年在折枝居,章庭請他去拆毀酒舍,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心病,還是去了?;蛟S早在那以前,他就在不斷地試著從那場噩夢中走出來吧。 青唯驀地不想提洗襟臺了,她問起別的:“長公主不是在外有公主府么,為何你一直住在宮里?” “幼時是住在宮外的,《論語》、《詩經》,都是受我父親親自教誦,后來……”謝容與的目光變遠,淡淡笑了一下,“后來竟不曾想,他那么逍遙不羈的一個人,會去投河?!?/br> 他道:“大周自開朝便重文重士,父親是英才,他過世,母親還不是最傷心的,那些傷心到極致,惋惜到極致的,反倒是朝堂上的翰林士人。何況……滄浪江士子投河太慘烈,活著的人總該有個寄托,有個希望,舅父于是便把我接進宮,為我封王,以皇子的規格,教我學文習武?!?/br> 謝氏容與,三歲能頌,五歲成詩,天資可比肩其父謝楨。 逝者已矣,活下去的人還想看到未來,所以他被接進宮,被一代君王悉心教養,成了那個士人的未來。 全然不顧他甘愿與否。 青唯聽得好奇,遂問道:“這就是先帝后來讓你去洗襟臺的原因?” “嗯?!敝x容與看著她,她的一雙眼是清亮的,亮得幾乎帶了些星光,青唯有個特點可能自己都不曾察覺,雖然她在陌生人面前擅長掩飾,一旦卸下防備,全心全意地信任一個人,她其實不太會遮掩自己的心緒,什么都擱在眼里,滿心滿眼都寫著想知道,謝容與笑了笑,“是,可能早在舅父決定修筑洗襟臺的那一刻起,我注定就是該被派去的?!?/br> 青唯心中一沉,不由問:“可是那些年,你在宮里,過得當真開心么?” 滄浪江士子投河時他才五歲,五歲除了喪父之痛,還懂什么。 卻要被拘在一座深宮里,走一條既定的路,承載別人的期望。 謝容與注視著她。 片刻,他忽地笑了,舒展著身姿靠在引枕上:“怎么?娘子對我的過去很感興趣?” 青唯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覺間竟問多了。 她立刻道:“不許喚我娘子,上回都說不是娘子了?!?/br> 又解釋,“是德榮說你的病還沒養好,讓我從旁幫著照顧,我才多問上兩句的?!?/br> 不等謝容與出聲,她緊接著又說,“再說你上回不是說要重新認識一下,你這個人,來龍去脈我一概不知,我問一丁點怎么了?” 謝容與看著她,他上一回說重新認識的前提,她恐怕忘了。 他聽著她東拼西湊出來的道理,沒拆穿,半晌,只道:“不怎么開心?!?/br> 青唯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他是在回答她方才的問題。 可乍然聽聞這樣的答案,青唯竟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那是一代帝王的恩澤,是圣眷龍恩,可到了他這里,卻成了……不怎么開心。 謝容與并不在意,只道:“都是過去的事了?!币娝怀雎?,又問:“你呢?” “我什么?” “來龍去脈總該相互交換才有意思,你問過我,換我問你了?!彼麛R下手里的卷宗,撥暗燭火,傾身過來,含帶著笑意的聲音很沉,離得很近,帶著他鼻息間特有的清冽氣息,終于不再喚她娘子,“你呢,我的小野姑娘?” 第116章 我的……小野姑娘? 什么叫“我的”? 青唯的腦海一瞬空白,手指無措地捏緊被衾,想發作,可謝容與的目光十分平靜,似乎這樣的稱呼沒什么不妥,而“我的”二字只是信口道來,只是因為他們關系很近罷了。 很近么?近的,至少在她流落的這些年,沒有人比他與她更近了。 他眼下也離她很近,她的鼻尖距離他的下頜不到三寸,她能感受到他的鼻息,與他籠罩下來的目光。 青唯捏在被衾的指尖漸漸收緊,她不敢動,甚至不敢往后挪一寸,仿佛一旦她退卻,就會敗下陣似的。 她就這么注視著他,仿佛對峙一般,“我出生在辰陽,父親是那里的人,我早就說過了?!?/br> 他適才就是那么隨口一喚,沒有其他的意思,她千萬不要在意。 千萬。 謝容與垂著眼,也注視著她:“我知道你是辰陽人,你小時候,家里的后山腰有一片竹林,春來竹海如濤,十分宜人,后來你為了追一只野兔子,一夜間把竹林劈毀了半片,有沒有這事?” 青唯一愣:“你怎么知道?” 她很快反應過來:“我爹告訴你的?” 謝容與“嗯”一聲,溫阡這一輩子,精于營造修筑之業,若說他最在乎什么,除了岳紅英,便只有一個溫小野了。在柏楊山的時候,修筑樓臺枯燥聊賴,他偶有閑暇,不知覺間總是提起小野,謝容與便聽去不少。 “溫叔與我說過不少你的事?!?/br> 父親與他說過不少她的事? 都說什么了?她小時候野得很,干過的糗事可太多了,追兔子還算好的,她還拆過家里的灶房,將鴨子趕去茅屋頂教它們飛,有一回跟一條魚比誰鳧水快,大半日游走二十多里,找不到回家的路,直到第二日岳魚七把她拎回去。 青唯很擔心謝容與聽說過她的這些糗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在意。 她望著他,心跳如雷:“我爹……都說我什么了?” 謝容與垂眼看他,目光更深了些,“想知道?” 聲音又沉又緩,沉到了青唯心里。 青唯只覺見方的床帳中有一江水,山石滑落,攪動著漩渦驟起,山風裹卷著水星子,在她身后推了一把,讓她眼睜睜看著他靠近,越來越近。 山嵐江雨中,唇上觸及一片柔軟。 卻沒有像上回在宮樓下那般稍觸即分,帶著十萬分的愛惜,流連繾綣。 咫尺間,青唯看到他密如鴉羽的長睫,清冷的眼尾。 青唯忽然亂了。 濤濤江水掀起百丈高瀾,要將她拖入適才的漩渦里。 帳中雷動,說不清是驚濤拍岸,還是她的心跳。 青唯的思緒也零落成片,恍惚中居然想起些有的沒的—— 他不是剛吃過藥么?哪怕用了鹽水,余味也該是苦的,怎么有點回甘? 當初假意嫁給他,想過會到這一步嗎?她怎么沒像新婚夜那樣,預備著把他一掌劈暈了。 要是阿爹阿娘,或是師父知道了這事,會不會責罵她?她該怎么和他們交代呀。 爹娘還好說,到他們的墓前認個錯,百年以后到忘川河前大不了受一頓鞭子,師父那里該怎么辦?他會不會像上回她跟魚比鳧水那次一樣,把她拎回去,捉了十條魚讓她一一比個夠,她險些累死在小河里。 她水性好,奇怪溺水的感覺她分明是不熟悉的,此刻卻仿佛陷落江海,被那漩渦卷著不斷下沉。 沉沉的墜力讓青唯在恍惚中感覺到一絲危機。 她忽然意識到,如果再這樣下去,她將會溺在這一江水里,再也浮不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