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臺 第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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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辭舟道:“正是因為人質沒了,他們反而什么都不敢說?!彼麤]多解釋,心知青唯一定能聽明白,緊接著又道,“扶冬和梅娘我也安頓在玄鷹司衙里,她們都是證人,將來能夠派上用場。我這幾日尚沒去衙署看過,想來那個人質高熱退了,應該快醒了?!?/br> 青唯愣道:“你沒去衙門?那你近日都做什么了?” 江辭舟看著她。 近日都照顧你了。 他別開眼,“鄒平的刑期已定了,他罪名重,三日后就要處斬。朝廷上沒動靜,何鴻云一定著急,未必沒有行動,但越是這個時候,越要沉得住氣?!?/br> 所謂朝廷上沒動靜,并不是真正平靜,巡檢司的案子鬧得沸沸揚揚,鄒平處斬的旨意一下,衛尉寺的鄒公陽立刻就病倒了。 可這些都是表面風浪。 表面風浪不足為懼,令人心驚是底下藏著的暗涌。 他們從陽坡校場救回來的人質,正是要卷起這股暗涌的水里渦。 江辭舟道:“眼下只等這人質醒來?!?/br> 粥不燙了,青唯嫌一勺一勺舀著麻煩,捧著粥碗,悶頭把粥吃完,隨后將碗往桌上一放,不耐道:“我腦子被砸了那么重一下,睡幾日也就醒了,這個人質,不就是肚皮上被剖了道口子么,居然睡得比我還久!” 江辭舟不由笑了,“他被何鴻云軟禁了五年,身子骨哪趕得上你?” 也是巧了,兩人正說著,外頭朝天忽然叩門:“公子,衛玦派人來稟,說人質醒了,問您是否要去衙門問話?!?/br> 這話出,江辭舟還沒說什么,青唯霎時站起身:“那我們立刻——” “不行?!苯o舟打斷道,他從木衣架上取下玄鷹袍,“你就在家等著,問完話,我回來與你詳說?!?/br> “官人?!?/br> 還沒走到屏風后,袖口就被人從后方拽住了。 江辭舟回過身,青唯就站在她身后,目光楚楚:“官人,我就跟去看一眼?!?/br> 她嘗到了甜頭,知道這招好用,學會舉一反三了。 江辭舟眼下卻不吃這一套了:“不行,你身子剛好,不能受風,要見證人改日再見,今日你就在家里歇著?!?/br> 青唯聽他語氣堅決,回到屋中坐下,她也懶得裝了,惱道:“你這人,怎么忽然軟硬不吃了?我就是去見個證人罷了,又不是要跟人動手,病不病的有什么要緊?瘟疫案這案子,除了你,還有誰比我更清楚,待會兒你問話,有我從旁兜著,也好防著疏漏不是? “我跟這案子跟了這么久,幾回和人拼命,好不容易從陽坡校場救回來一個證人,眼下臨門一腳,你不讓我邁了,你把我放在家中,我要是著急上火,仔細明天一大早,你還要請吳醫官來為我瞧病?!?/br> 江辭舟從竹屏后出來,將看到青唯氣惱地坐在桌前,一手撐著下頜,一手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一物。 那是他的竹扇。在她靈巧的指間一開一合。 是她砍了后院的湘妃竹,在他昏迷的那幾日,做好送給他。 江辭舟步去桌前:“去換衣裳?!?/br> 青唯只當他是讓她換衣裳去榻上躺著,別開臉:“不換,都睡了好幾日了,睡不著?!?/br> “你就這么跟我去?”江辭舟的目光落在她的裙裳上,“玄鷹司衙門重地,扮成廝役跟著我?!?/br> 青唯一愣,立刻展顏一笑,將扇子往江辭舟手里一塞:“行,等著!” 第50章 青唯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從屏風后出來,非但換好了衣裳,連左眼上的斑紋都畫好了。江辭舟見她斗篷單薄,為她挑了一身厚的披上。 外間天寒,秋光漸漸消退,高空積起云團子,德榮擔心下雨,去后房取了傘,剛回到東院,看到青唯跟著江辭舟一塊兒出了屋,迎上去問:“公子,少夫人也去?” 江辭舟“嗯”一聲。德榮甚是乖覺,不待吩咐,立刻道:“那小的這就把暖爐抬到車室里?!?/br> - 從陽坡校場救回來的人質被安頓在玄鷹司的內衙,這地兒青唯上回來過,連正門都摸著。到了衙門,衛玦過來向江辭舟稟道:“人質醒過來后,屬下已問過他的姓名籍貫,他姓王,名元敞,京里人,家中是做藥材生意的?!?/br> 江辭舟應了一聲,推開值房的門。 王元敞的身子還很虛弱,他吃過藥,聽說有大官要過來問話,也不敢睡,靠坐在榻上。 見江辭舟進來,王元敞眸色微微一亮,吃力地掀開被衾,作勢就要拜見。 祁銘先一步上前攔住他,說道:“你傷勢未愈,不必行此大禮,這位是我們玄鷹司的江虞侯,他有事要問你?!?/br> 王元敞聽是虞侯,愣了愣,目光里有明顯的失望。 他等的不是江虞侯,他在等小昭王,此前見來人氣度清華,極為不凡,還以為是小昭王到了。 王元敞在榻上向江辭舟一揖:“見過虞侯?!?/br> 屋中除了江辭舟一行人,再有就是衛玦章祿之了。 青唯一進屋就把帷帽摘了,衛玦看到是她,并不好多說什么,她是虞侯帶進來的,眼前這個人質能活著,也是她竭力救下的。 在外人看來,如今的玄鷹司分化成派,一派以衛玦為首,手下是玄鷹司舊部,另一派以江辭舟為首,手下是吳曾祁銘等從殿前司并過來的新部。舊部人多,新部人少,是以衛玦的職銜雖在江辭舟之下,玄鷹衛中,許多人還是以他馬首是瞻的。 玄鷹司被雪藏了五年,眼下復用,立穩腳跟才是重中之重,其實在衛玦心中,并沒有要與江辭舟分庭抗禮的意思,但江辭舟資蔭做上都虞侯的位子,名不副實是事實,雙方心中芥蒂難消,辦起案來,難免束手束腳。 衛玦見江辭舟要問話,正預備退出去避嫌,這時,江辭舟出聲喚道:“章祿之?!?/br> “在?!?/br> 江辭舟回頭,看他一眼,“過去把門掩上?!?/br> 章祿之呆了一下,半晌,“哦”一聲。 江辭舟這才問王元敞:“當年給小昭王寫信的人就是你?” 王元敞他戒備得很,并不回答,只問,“小昭王殿下呢?他不愿見我?” 他被軟禁多年,雙耳不聞窗外事,并不知道洗襟臺坍塌后,小昭王至今不曾在人前露面。 但江辭舟提到信,他臉上半點疑色不露,還問起小昭王,足以證明寫信的人就是他。 祁銘道:“當年洗襟臺塌,小昭王殿下傷重未愈,你的信正是殿下轉交給虞侯的,你放心,你的難處,虞侯都能體諒,你忘了,當日在箭樓上,正是虞侯救的你?!?/br> 是不是虞侯救的,王元敞不記得了,當時箭樓上有個姑娘,看身形,和虞侯身邊的這位很像。 王元敞聽祁銘這么說,果然卸下防備,“寫信的人是我,虞侯想知道什么,只管問來?!?/br> 江辭舟道:“你的信上說,寧州瘟疫時,真正收購夜交藤的,不是林叩春,而是何鴻云。何鴻云本來拿不出這么多銀子,他是連夜接到了來自陵川方向的鏢車,才忽然有了二十萬兩白銀,確有其事?” 王元敞頷首:“確有其事。因為數額巨大,一開始,林叩春找我們五家收購夜交藤,也是賒賬的,我們本來不愿賒給他,但是何家的人出面,我們這些商販,哪敢得罪當官的?這才應了。林叩春給了我們一家一張字據,說是不日就會付銀子給我們。果然沒過幾日,林叩春說銀子到了,讓我們帶上字據,到林家的庫房里取。 “數額太大了,為防引人注意,一次只拿能走一小箱,拿了好多回。每拿一回,就要在林家的賬冊上畫押,因為這銀子本來是何鴻云的,所以何家有個扈從,叫劉,劉什么來著……” 青唯道:“劉閶?!?/br> “對,劉閶,他也在一旁守著,銀子每出一回庫,他還要在賬冊上頭署名蓋印??赡芤驗槟菚r洗襟臺還沒出事,寧州的瘟疫也沒擴散,何鴻云并不小心,所以留下了罪證?!?/br> 江辭舟道:“你在信上說,扶夏手里有本賬冊,能夠證明何鴻云的罪行,就是這本銀子出庫的賬冊?” “是。出庫的賬冊一共有三本,兩本被燒了,余下就是被藏起來的這本。其實這賬冊起先不是扶夏藏的,是林叩春藏的。林叩春是扶夏的恩客,對她情根深種,有回醉酒,他跟扶夏說,他交給何鴻云的三本賬冊里,有一本是假的,真賬本被他昧下了,就是為了保命。 “何鴻云這個人,心狠手辣,后來瘟疫案東窗事發,林家起火起得突然,林叩春還沒來得及拿賬本跟何鴻云交涉,就被他滅口了。扶夏知道了這事,心驚膽戰,也起了自保的念頭,這才藏了賬本?!?/br> “不過瘟疫案說到底,就是樁小案,何鴻云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扶夏那會兒還是祝寧莊的花魁,何鴻云知道她不敢對外胡言亂語,還放著她接客,我么,”王元敞苦笑了一下,“因為夜交藤的買賣,手里有了些錢財,偶爾也去祝寧莊,與扶夏姑娘成了風月之交。直到后來,洗襟臺塌了,才算真正出事了?!?/br> “洗襟臺一塌,天也塌了,扶夏連夜找到我,說我們都會被何鴻云滅口。我那時還不知道她這話的意思,沒想到扶夏說,當年何鴻云買夜交藤的銀子,是從洗襟臺貪墨的,就在林叩春賒賬的幾日后,林家接到從陵川方向來的鏢車,這趟鏢說是運藥材,箱子一揭開,里頭全是真金白銀。接鏢的也不是林叩春,而是劉閶。扶夏親耳聽到劉閶提什么‘木材’,又說什么‘洗襟祠’,早先林叩春沒死的時候,也跟扶夏說,何鴻云用來買藥的銀子不干凈,是臟的?!?/br> 青唯道:“你的意思是,當年何鴻云利用木料差價,從洗襟臺昧下的銀子,是借用運送藥材的名義,從陵川一路運去寧州的?” “是?!?/br> 江辭舟看祁銘一眼,祁銘立刻會意,步去門口,喚來一名玄鷹衛,囑他去查當年的這趟鏢車。 青唯又問:“那賬本現在何處?” 王元敞卻是一愣:“你們沒有救下扶夏嗎?” 祁銘道:“沒有,扶夏姑娘已經不在了?!?/br> 那夜在祝寧莊,送扶夏出莊的馬車一出現,便被江辭舟的人截下來了。扶夏已經死了,被折磨得不成樣子,何鴻云不會留這么一個活口給他們。 王元敞聽了這話,稍稍一怔,心中漫起幾許為時已晚的兔死狐悲,“那賬冊,眼下就在我的家中?!?/br> “扶夏是祝寧莊的人,她擔心藏不住賬冊,當年帶著賬冊找到我,是想跟我一起活命的。我把賬冊藏在家中祠堂的匾額后,我父親是個孝子,無論出了什么事,一定不會讓人動祠堂,只要何鴻云的人沒有覺察,虞侯眼下派人去找,應該能夠找到?!?/br> 第51章 青唯問完話,從值房里出來,心情并不見好。 扶夏留下的賬冊,是記錄銀子出庫的,至多只能證明當年指使林叩春買藥的是何鴻云。 而那趟運送白銀的鏢車,打的是藥材買賣的旗號,除非找到當年的發鏢人,這趟鏢很難跟洗襟臺扯上干系。 當年的發鏢人會是誰呢?除了與何鴻云勾結的魏升、何忠良,以及木料商徐途,不做他人想。 可是這三個人都已經死了。 何鴻云做事太干凈了,時隔五年,他們能找到一個茍活下來的王元敞,幾乎堪稱天意,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活口。 王元敞能給出的證據只有這么多。 他被軟禁得太久,將人情看得很透,也許當初他被一大家子挑出來,送到祝寧莊當人質時,心就涼了,等江辭舟問完話,他也沒打聽自己何時能回家,只托付玄鷹衛給他的父親帶話,說自己尚好。 江辭舟多日沒來衙門,還有點急務要處理,這邊忙完,很快趕去外衙,祁銘正要引著青唯去另一間值房里歇息,身后,章祿之忽然喚道:“少……夫人,留步?!?/br> 這一聲“少夫人”,他喊得不情愿,在他眼中,青唯始終是個劫囚的賊。 但是陽坡校場殺得那么厲害,虞侯信任他們,把后背交給他們,適才問證,虞侯也沒讓他們避嫌。 他章祿之絕非一個小肚雞腸的人,至少在公事上,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那兩個證人聽說少夫人來了,稱是想見少夫人?!?/br> 青唯知道他指的是扶冬和梅娘,“她們在哪兒?” “就在隔壁院子?!闭碌撝?,原地杵了一會兒,“我帶你過去?!?/br> 扶冬和梅娘住在一個單獨的院落,青唯一到,她們聽到動靜,立刻迎了出來,青唯疾步上前:“梅娘,您的傷怎么樣了?” “玄鷹司請大夫看過,眼下已大好了?!泵纺镎f著,便要與扶冬一起拜下,“阿野姑娘俠肝義膽,祝寧莊一遭,多謝姑娘相救?!?/br> 青唯扶起她們:“二位客氣了,我闖祝寧莊,亦是有所求,談不上一個救字,倒是二位助我良多,我尚未謝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