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臺 第4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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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發擦干了,江辭舟讓青唯靠坐在塌邊,輕聲喚:“小野?” 青唯沒反應。 江辭舟于是去打了盆水,溫聲道:“你那小瓶,里頭不知裝了什么,我擔心你這斑久了不洗,會傷著你的臉,今早醫官過來,便請他看了看?!?/br> 他從槅子上把小瓶取來,將青灰倒在水里,隨后拿布巾沾了水,一寸一寸為她擦去,笑著說:“這醫官是這幾年照顧我的,口風很緊,你放心,他不會把你的小秘密說出去?!?/br> 屋中只點著一盞燈,床邊垂著紗幔,里頭有些昏暗。 青唯一張干凈的臉在這片昏色里露出來,江辭舟安靜看著,笑容慢慢便收住了。 其實那回在東來順外,她撞灑他的酒,并不是他第一回 遇見她。 江辭舟隱約記得青唯十三四歲的樣子,干干凈凈的,就和眼下一樣,好幾年了,她竟沒怎么變。 當時是昭化十二年的秋,洗襟臺剛改了圖紙,他領差去辰陽請溫阡出山。 說起洗襟臺的選址,其實是有點由頭的。 長渡河一役戰亡的將軍岳翀,出生草莽,一開始只是個山賊頭子。咸和年間,他不忍見生民離亂,于是帶著手下投了正規軍。咸和十七年,蒼弩十三部入侵,滄浪江士子死諫,岳翀請纓御敵于劼北長渡河外,最終以血軀守住了山河。 是故昭化十二年要修的這個洗襟臺,既然取了士子投江的“洗襟”二字,選址就選在了岳氏出身的柏楊山。 洗襟臺最初并不是樓臺,它喚作洗襟祠。昭化年間,國力日漸強盛,到處百廢待興,修一個祠堂么,又不是造宮樓,朝廷便沒把溫阡往柏楊山派。 但是沒過多久,昭化帝改主意了。 自古文死諫,武死戰,洗襟之祠喻意深遠,昭化帝盼著后人能承先人遺志,決定在原先的屋架上加蓋一層,將洗襟祠改作洗襟臺,責令來年七月初九完工,到時還要在各地甄選士子,在樓臺建好之日,以登高臺。 有了士子登臺這一說,洗襟臺的修建一下子變得意義非凡,原先的筑匠不便用了,朝廷要另請高明,昭化帝于是將這差事交給了一直以來給予厚望的小昭王。 那年謝容與剛滿十七,看了工部新改的圖紙,第一個想到人就是溫阡。 彼時溫阡正在中州督造一座行宮,謝容與給他去了親筆信,可是久久沒等來回音,派人一打聽,才知溫阡已于數日前忽然請辭,回了辰陽故居。 從京城去陵川,途中會路過辰陽,謝容與于是給辰陽去了一封拜帖,很快帶齊人馬上路。 溫阡的家在辰陽近郊的一座小鎮上,這是溫氏出生的地方,鎮上人多為匠人,鎮子傍山而建,跟青山融為一體,靈韻十足。 侍衛指著山腰上,一戶門前有溪流的人家,對謝容與道,“殿下,就是這里了?!?/br> 聽到叩門聲,溫阡是親自出來應的門。他早就接到謝容與的拜帖,一直在等他,一見到他,立刻辨出他的身份。 等把人請進堂屋坐下,溫阡搓手立在屋中,幾度開口,又幾度把話頭咽下。 謝容與于是謙和道:“溫先生如果有難處,不妨與晚輩直說,說不定晚輩可以幫忙?!?/br> “難處也說不上?!睖刳溆行┻t疑,“殿下有所不知,拙荊四個月前病故了,溫某此前在中州請辭,就是為了這個,眼下回家守喪尚不足一月,實在不好離開?!?/br> 謝容與愣?。骸熬褂羞@樣的事?!?/br> “是啊?!睖刳錆M目愧色,“拙荊一年前就病了,怕我在外牽掛,一直讓小女瞞著我。半年前她病勢式微,小女才匆忙寫信給我。只是那中州行宮建在深山中,路不通,信在路上耽擱了許久,等我看到,拙荊已病逝多時?!?/br> 謝容與聽了這話,起身對溫阡一揖,自責道:“此前不知溫先生斷弦,冒昧拜訪,是晚輩唐突了。既然如此,晚輩便不多打擾,今日回到驛站,晚輩會急信稟明官家,請旨另擇洗襟臺筑匠。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還望溫先生節哀?!?/br> “不,殿下誤會了?!睖刳湟娭x容與要告辭,連忙攔阻道,“殿下誤會溫某的意思了。殿下有所不知,拙荊正是岳翀之女岳氏紅英,誠如殿下所言,逝者已矣,溫某身為生者,若還能竭盡所能,為她盡些心,做些事,這是溫某夢寐難求的。洗襟臺既然是為了長渡河戰亡的將士而建,溫某自然愿意去督工?!?/br> 溫阡朝屋后看了一眼,躑躅道:“溫某是擔心小野難過?!?/br> 謝容與聽到“小野”二字,愣了愣,“溫先生是指令千金?” “是,正是小女?!睖刳涞?,“拙荊過世后,她跟著她師父為拙荊下了葬,一個人在家等了我三月,我才趕回來。她當時對我說,她只一個要求,我這些年奔忙在外,沒怎么陪過拙荊,讓我為拙荊守喪三個月,眼下三月之期尚未滿……殿下,實不相瞞,早在聽聞朝廷要洗襟祠改為洗襟臺時,溫某就想過自請督工,那時溫某與小女商量過這事,但她似乎失望,并不理解溫某的決定?!?/br> 謝容與想了一想,說:“或者把工期往后推兩個月?” “不行?!睖刳鋽蒯斀罔F道,“這樓臺在山腰,本來就不好建,加之柏楊山入夏后雨水繁多,怎么挖渠,怎么排洪,都要重新丈量過,工期已經很趕了,如果往后推,一定來不及完工?!?/br> 正左右為難,一名學徒忽然自后院奔進屋中,對溫阡道:“先生,不好了,小野聽說朝廷的人來請您了,收拾了行囊,說是要離開這個家!” 溫阡臉色大變,匆匆對謝容與道:“我過去看看?!?/br> 金尊玉貴的小昭王哪里遇過這樣的事,他總覺得父女二人的爭執是因自己而起,在堂屋里如坐針氈。 過了一會兒,后院果然傳來父女倆的爭吵聲—— “你去找你師父?魚七住在深山老林里,你一個人去,不知危險么!” “那也好過這里!阿娘走了,你又要去修你的高臺廣廈,家不成家,我何必守著!” 身旁的侍衛喚了聲:“殿下?” 謝容與立刻起身,跟去后院。 時值午過,秋光清淡地灑落而下,謝容與一到院門口,就看到溫阡形單影只地站在院中,院子后門還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背身立著,她穿著一身守孝的素衣,長發如瀑,梳著高高的馬尾,身子明明纖細,卻背著一柄寬大的重劍。 “你走!走了以后,你就再也不要回來!”溫阡氣惱道。 小野有執念,他也有執念,他錯失了見紅英的最后一面,心中悲悔,這個洗襟臺,在他心中,就是為紅英建的。 可是她不理解他。 青唯微別過臉,語氣澀然:“我也沒想過要回來?!?/br> “好。從今往后——”溫阡憤然又難過,“從今往后,你就再也不要認我這個父親,從今往后,你就不再姓溫!” 青唯聽了這話,背著身,抬袖揩了揩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學徒見狀,作勢要去追,溫阡卻道:“讓她走,不必追!” 可是學徒不追,謝容與不能不追,他總覺得這事是因他而起,非常自責,追出門,喊了青唯一聲:“姑娘!” 溫家在山腰,青唯走得很快,這么一會兒工夫,已經快到山下老榕了。 她在碧水青山中回過頭來。 喚住她的少年很好看,但她不認得他,所以她的目光沒有在他身上停留,而是越過他,望向他身后的山居。 謝容與的目光卻停在了溫小野身上。 這是一個非常明麗的小姑娘,五官的線條干干凈凈,增一筆嫌多,減一筆嫌少。 山風獵獵,吹拂她的青絲素衣。 謝容與想要開口與她說些什么,然而就在這一刻,他看清她的望著山居的目光,那是一種異常伶仃的寂寥,與支離破碎的倔強。 他忽然意識到,在母親去世后,是這個小姑娘親手為母親下的葬,隨后一個人在喪母的悲慟中,等了父親三個月。 所有到了嘴邊的話一下子失聲,謝容與忽然意識到,如果傷痛不曾親身經歷,所有勸慰都是隔岸觀火。 只是溫小野的這個眼神,自此烙在了謝容與的心中,即便后來溫阡勸他:“小野她只是看起來脾氣倔,其實是個懂事講道理的孩子,等洗襟臺建好,她一定高興,也會來看的?!敝x容與都無法釋懷。 而很后來,洗襟臺塌了,他陷在樓臺之下,心中想的也只是,那個小姑娘,可千萬不要來啊,如果……她當真來了,我也只管和人說,我見過她,她已經死了…… 第48章 江辭舟不知是何時睡去的,他近日太累了,這一覺竟睡得很沉,等早上醒來,外間天已大亮。 何鴻云的案子未結,江辭舟白日里還有許多事要處理,好在眼下青唯的藥已減到一日只吃一回,他不必一直守在塌邊照顧。 剛披好外衫,德榮在外間稟道:“公子,祁銘到了?!?/br> 江辭舟應了一聲,他今日是起晚了,穿好衣衫,很快拿了木盆去外間打水。 他有點匆忙,以至于出門時沒有回頭看一眼,床榻上,青唯長睫輕顫,微微隙開。 江辭舟打水回來,俯身為青唯擦了臉,看她依舊安靜躺著,心中擔心,忍不住低聲又喚:“小野?” 可惜青唯沒有任何反應。 江辭舟于是放下紗幔,出門去了。 門剛被掩上,青唯一下子坐起身,奈何她躺久了,進食又少,猛地坐起,經不住一陣頭暈眼花,隨即又重重躺下。 然而比這更頭疼的是—— 他剛剛,叫她什么? 青唯平躺著定了定神,等目眩過去,立刻翻身下榻,嫁妝箱子好好鎖著,挪都沒挪一寸,他應該沒有動過。哪怕動了,單憑箱子里的東西,不可能辨出她的身份。 青唯又預備去翻箱子暗格里木匣,那是薛長興留給她的,里頭有洗襟臺的圖紙。還沒找到銅匙,院子里,忽然傳來說話聲,是江辭舟又折回來了,正吩咐留芳和駐云:“床前落了紗簾,你們不要掀開,守在屋中就好。中午她還要吃一道藥,藥煎好了叫我,我親自喂?!?/br> 青唯尚未病愈,耳力也不如從前,聽是駐云和留芳要來房中,她才匆忙回到榻上,將紗簾放下,平躺假寐。 她其實昨天半夜就醒過來一回,迷蒙中,看到江辭舟躺在自己身邊,無奈她實在太乏太累,很快又睡了過去。 青唯不知究竟發生了什么,記憶還停留在箭樓坍塌的一瞬,直到今早被他的動靜吵醒,還沒來得及分辨今夕何夕,就聽到他喊她,小野。 留芳和駐云到了房中,將屋子細細收拾了一遍,途中,駐云似乎想要敞開門為屋中透氣,留芳將她攔住,說:“這時節少夫人受不得涼,開扇小窗吧,萬若少夫人染了風寒,公子擔心,夫人就要跟著擔心了?!?/br> 青唯心道,夫人是誰? 然而江辭舟似乎叮囑過留芳和駐云不要吵著她,這兩個婢子守在屋中,幾乎不怎么說話。 青唯不知江辭舟是怎么認出自己的,難不成是從前認識? 可洗襟臺坍塌后,她孤身流落,幾乎不與人結交,就是在洗襟臺坍塌前,她也不認得什么京里的人。 青唯知道,想要查明白想要查明白這一點,眼下正是最好的時機,江辭舟并不知道她醒了,說話做事幾乎是不設防的,他今日就在家中處理公務,哪怕只言片語上有疏漏,她都能找到線索。 青唯這么想,便這么做了。 她很快坐起身,喚道:“留芳,駐云?!?/br> 留芳駐云愕然別過臉來:“少夫人,您醒了?”她二人都欣喜至極,想著江辭舟不讓她們撩紗簾,駐云隨即便道:“奴婢這就去告訴公子!” “等等?!鼻辔▎咀∷?,“我有點渴,留芳,你幫我倒杯水來。駐云,槅子上有一只紫檀木做的小匣,你幫我取來?!?/br> 兩人皆稱是,很快取來水和小匣,留芳掀開簾,還沒把杯盞第到青唯手上,一見她的臉,忽然怔?。骸吧俜蛉?,您……” 然而她話未說完,青唯接過小匣的手驀地一翻,匣子中的迷香粉順著她的掌風,被推入駐云和留芳鼻息之間。 下一刻,兩人就昏暈過去。 這迷香粉末對人無害,只不過會睡足半日。 青唯隨即起身,穿好衣裳,將留芳和駐云挪到桌前趴好,很快出了屋。 江辭舟議事的地方應該在書房,青唯貼墻出了東跨院,一個縱身躍上房頂,悄無聲息地到了書房上房,下頭果然傳來說話聲: “眼下這事的關鍵還是從箭樓救回來的證人,衛玦那邊的人傳話說,他的傷勢有好轉之勢,高熱也在退了,人可能很快就醒?!?/br> “官家的人都沒動作,孫艾這幾日在朝上,連何鴻云的名字都沒提,何家似乎有點急了,決定斷臂自救,什么罪名都往巡檢司身上扣,鄒公陽一樣跑不了??上撬膽羲幧虥]一戶肯配合,否則何鴻云一定立不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