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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青云臺在線閱讀 - 青云臺 第29節

青云臺 第29節

    她今日前來是有事相求,很快直入主題:“芝蕓,我有樁事要托付你?!?/br>
    崔芝蕓道:“只要我幫得上的,阿姐盡管說來?!?/br>
    青唯思量了一下措辭,“我官人這個人,你也知道,成日里浪蕩慣了,我嫁過去沒幾日,他瞧上一個花魁,前陣子還為了她在東來順擺酒,結果被人做局,險些遭到伏殺。眼下這花魁被疑作嫌犯,關押在京兆府,你能不能幫我跟高子瑜打聽打聽,這花魁究竟是不是兇犯,若她是,還望一定嚴懲,若不是,她何時放出來,還盼知會我一聲,我拿些銀子,把她打發了?!?/br>
    崔芝蕓聽了這話,有些震詫。

    她知道江辭舟德行不好,沒成想只成親數日,便出去吃酒狎妓。

    崔芝蕓垂眸苦笑了一下:“是我對不住阿姐,早知如此,不如由我嫁去江家,左右我在哪兒都一樣,阿姐有本事,卻不至于被這高門深宅困住?!?/br>
    她看向青唯,“阿姐放心,這么一樁小事,我還是辦得到的,等表哥回來,我跟他打聽,到時候我想法子告訴你?!?/br>
    有日子沒見,崔芝蕓比之前沉穩了許多,青唯見她知道輕重,沒多作提點。

    她陪崔芝蕓坐了一會兒,辭說要回江家,崔芝蕓十分不舍,一路把她送到府門外,青唯在府門口駐足,思量了一下,說道:“你在高家,好好照顧自己。你是你,旁人是旁人,旁人無論做什么,只要沒礙著你,不必往心里去?!?/br>
    崔芝蕓聽明白了,今日青唯能來看她,陪她說這一會兒話,她心情已舒緩許多,輕聲道:“阿姐放心,您教我的,我都記著呢,總之誰都靠不住,人活到頭來,只能靠自己,我只管把自己照顧好就是?!?/br>
    青唯頷首,走到巷子口,又回頭看了一眼。

    崔芝蕓還站在高府門口望著她,見她回首,還笑著跟她招了招手,她一個人立在那兒,身邊連個陪著的丫鬟都沒有,孤零零的。

    可有什么辦法呢。

    人本該是這樣獨行。她也一樣。

    -

    快要到江府,青唯忽聽上空有隼高鳴,她繞去一條背巷,抬臂將隼接住,從隼的足邊取出字條:

    “今夜于東舍一敘?!?/br>
    青唯回到宅子里,在屋中等到暮色四合,換了夜行衣,披上黑袍,翻墻而出,很快到了紫霄城東側的小角門。

    墩子早就在角門旁候著了,任值守的禁衛把她放進來,帶她到東舍院中,推開門,喚了聲:“公公?!?/br>
    屋中只點著一盞燈,曹昆德坐在當中,閉著眼,抻手揉著額角,“來了?”

    青唯任墩子掩上門,說道:“義父看上去疲憊?!?/br>
    曹昆德慢條斯理地道:“昨日榮華長公主回宮了,宮里好一通繁亂,入內省當班的沒個歇息,全都連軸轉,早就想招你,今兒才得空?!?/br>
    他睜開眼,“聽說幾日前,你跟江家那位小爺當家吵了一通?”

    “是。義父囑我盯著他,但他沉迷聲色,平日里并不與我多相處,他連日擺酒吃席,我覺得可疑,便扮作玄鷹衛跟著他去?!?/br>
    曹昆德問:“你可瞧出什么來了?”

    青唯道:“他似乎看上了小何大人莊上的扶冬姑娘,還與一個名喚鄒平的校尉爭風吃醋。鄒平心中嫉恨,設局伏殺他,雇了好些死士,后來還炸了火藥?!?/br>
    “照你這么說,這火藥確實是鄒平備的?”曹昆德聲音細冷,從木匣里取了根竹簽,剃著指甲,漫不經心地問,“就不能是他江辭舟自己備的,賊喊捉賊,嫁禍鄒平?”

    青唯心中一凝,看了曹昆德一眼,很快垂眸:

    “義父這個猜測,我也曾想過,但,當時死士太多了,我只顧著應付他們,沒瞧清到底是誰扔的火藥,后來聽說這個鄒平的父親是衛尉寺卿,照常理推斷,應該是他?!?/br>
    “照常理推斷?”曹昆德冷笑一聲,他看向青唯:“若凡事都能照常理推斷,反倒簡單了?!?/br>
    “照常理推斷,江辭舟就是江辭舟,當不上什么玄鷹司都虞侯;照常理推斷,你是溫阡之女,早該命喪朝廷的刀兵之下;照常理推斷,新帝年輕羸弱,朝政上有章何壓著,不能夠力排眾議啟用玄鷹司;照常理推斷,榮華長公主不會提早回京,薛長興也不會失蹤;照常理推斷,五年前那洗襟臺就不該塌!”

    他說到后面,聲音愈急,森冷砭骨,手中竹簽折成兩段。

    青唯立刻屈膝半跪:“青唯辦事不利,請義父責罰?!?/br>
    曹昆德悠悠地看著她,半晌道:“你嫁給江辭舟有些日子了,總不能是與他做了夫妻,慢慢兒對他生了情愫,管不住自己的心,想要幫他瞞著義父吧?”他將斷了的竹簽扔進木匣子里,“你可莫要忘了,你是溫阡之女,這事要是讓朝廷知道了,沒有義父護著,非但你要遭殃,便是那魚七,說不定也要因此受牽連?!?/br>
    青唯聽出這話中的脅迫之意,低垂雙眸,“義父說的是。只是我這些年走過來,無牽無掛,并沒有把生死放在心上,朝廷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我自己清白自己知道。還有義父提的師父,我找了他多年,無非就是為了盡一份孝道,我要是死了,一切就成了空談,他受不受我牽連,我也管不著了?!?/br>
    曹昆德目光森寒地盯著青唯。

    他知道她倔強,就這么被她回敬了一記硬刀子,他心中還是著惱的。

    他稍緩了緩,想到青唯身上背負數樁罪名,前陣子還去城南劫獄,可眼下呢?還不是茍且在江家。

    嘴上說什么“不懼死”,不懼是不懼,她還有沒做完的事呢,想必是不愿死的。

    只要不愿,她就不會跟他撕破臉,相互利用的人么,談什么真心?

    曹昆德想到這里,眉頭舒展,語氣緩和下來:“瞧你,義父不過是提點你一句,你竟當起真來了?”

    他淡淡道:“罷了,火藥的事,義父自己著人去查吧?!?/br>
    他起身推開門,喚來墩子,“把你的風燈與斗篷給她?!?/br>
    墩子很快取了來,曹昆德見青唯披好內侍的斗篷,說道:“夜深無眠,今夜陪義父在這深宮里走一走,說一會兒話吧?!?/br>
    青唯頷首:“好?!?/br>
    -

    說是在深宮里走,其實也不過是走在三重宮門外的甬道院墻之下。

    秋夜風來,寒蛩蟄伏在墻根下張惶鳴叫,曹昆德的聲音老而蒼冷:

    “榮華長公主,你聽說過她么?”

    “聽說過?!鼻辔黄?,“她是先昭化帝一母同胞的親meimei,聽說很得先帝恩寵?!?/br>
    “是。先帝在世時,先皇后去得早,當今何太后那會兒只不過是個妃,連‘貴’字都沒冠,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后宮的主理之權,都在榮華長公主手上。

    “這事本來不合規矩,但長公主的駙馬,當年是投滄浪江死諫死的,他死了后,先帝做主,把她接回宮來長住。

    “……滄浪江,長渡河,洗襟臺,這些事一樁接著一樁,在咱們這一輩人的心中,始終是過不去的,先帝憐惜榮華長公主因此喪夫,非但把她接回宮里,還把她與駙馬爺的兒子帶在身邊教導,給他封了王,就是后來名動京城的小昭王?!?/br>
    青唯提燈走在一旁,靜靜聽他說完,問道:“義父與我說這些做什么?”

    “章鶴書此前擬書奏請重建洗襟臺,朝中大員相爭不休,昨日旨意下來,說此事官家恩準了?!?/br>
    “洗襟臺要重建了,榮華長公主回京了,玄鷹司也復用了,靜水流深,下有暗涌,義父看著漩渦起,想喘口氣,所以多說了幾句?!?/br>
    曹昆德的步子在甬道口一扇小門外停駐,順著小門望去,能夠看到一截更深的甬道,內里似乎連接著一處巍峨的宮所。

    青唯不知道,在這深宮里,有這樣一所殿閣,里面住的不是帝王,也不是宮妃,而是一對久居深宮的母子。

    風很大,殿閣外的鐵馬在寒夜里叮啷作響。

    曹昆德收了步子,掉頭往來路上走,“義父這個人,或許不是什么好人,終究不會害你。當年洗襟臺坍塌,煙塵太大了,浸到了這深宮的水里,渾濁得很,所以陷在里頭的人,不得不一個一個帶上面具?!?/br>
    鐵馬聲太吵了,青唯跟著曹昆德往來路走,忍不住回過頭,再度望向那座殿閣。

    殿閣還掌著燈,似乎里頭的人還未安睡。

    可是再往里,她便望不清了。

    “這深宮啊,義父也只帶你在外圍走上一遭,不會讓你往內里涉。因為你不知道,那些面具底下,究竟藏著什么人?他們會對你好,還是會利用你,害了你?!?/br>
    ……

    -

    深夜,昭允宮燈火未歇,廊檐鐵馬在風中狂亂作響。

    一名宮婢端藥走到宮門口,對門前的小黃門道:“拿桿子把這檐鈴取下來吧,省得攪擾了殿下歇息?!?/br>
    小黃門稱“是”,尋桿子去了。

    宮婢于是端著藥往里走,穿過主殿,到了內殿,將藥擱在梨花木高幾上。

    內殿除了醫官,還侍立著侍衛與廝役,里側有一個床榻,榻上床幔高掛,一旁的柜閣上擱著一張銀色的面具。

    江辭舟從混沌的夢境中清醒過來,聞見的是一股熟悉的,刺鼻的藥味。

    他緩緩睜開眼,眸光不再如幾日來時昏時醒那般渙散,慢慢有了一點神采。

    醫官探身過來,試探著喚:“殿下,殿下?”

    江辭舟喉結上下動了動,“嗯”了一聲。

    醫官立刻吩咐:“殿下醒了,快,快拿藥來!”

    朝天稱是,大步取來藥湯,與此同時,德榮快步走內殿門口,對適才的宮婢道:“殿下醒了,快去通稟長公主殿下?!?/br>
    宮女頷首,疾步趕到昭允殿門口,聲音散在深秋的夜風中,“快去通稟長公主與官家,小昭王殿下醒了——”

    第29章

    昭允殿的宮燈一盞一盞亮起,不多時,榮華長公主就到了。

    秋夜有些涼,下頭早燒了爐碳,阿岑在前頭為長公主打簾,長公主快步來到榻前:“與兒,你怎么樣?”

    江辭舟靠著引枕坐起身,他的臉色還很蒼白,沒答這話,只問:“母親怎么回宮了?”

    榮華長公主每年入夏去都大慈恩寺清修,要入冬了才回。

    “朝中鬧得這樣厲害,疏兒處境艱難,你也卷入其中,我如何不回來?”

    趙疏正是當今嘉寧帝的名字,嘉寧帝的母親早逝,兒時一直被養在長公主膝下。

    “你怎么想到去玄鷹司了?”榮華長公主又問。

    “……官家復用玄鷹司,希望能借機查清五年前寧州瘟疫一案。他獨木難支,我便應了他去做都虞侯?!苯o舟頓了頓,說道,“這也是舅舅過世前,唯一的囑托?!?/br>
    長公主卻憂心道:“你已做了五年的江辭舟,而今應下這玄鷹司的差事,朝廷那些人,豈能不懷疑你?你不避鋒芒倒罷了,章蘭若讓你留下拆除酒舍,擺明是為了試探,你怎么還……”

    話未說完,江辭舟的眸光微微一動,他別開眼,看向擱在一旁銀色面具。

    長公主知是自己關心則亂,觸及他的心事,抿了抿唇,很快收住話頭。

    她在江辭舟的榻邊默坐一會兒,轉頭問身旁的阿岑:“藥煎好了嗎?”

    “好了,醫官擱在小爐子上溫著呢?!?/br>
    阿岑很快取了藥湯回來,又說,“奴婢里里外外都打點過了,除了官家與昭允殿這邊的,沒人知道殿下回來?!?/br>
    阿岑是這宮里的老人兒了,她辦事,長公主一向是放心的。

    長公主將藥碗遞給江辭舟,說道:“與兒,先把藥吃下?!?/br>
    湯藥的氣味刺鼻濃烈,江辭舟接在手里,一時沒飲,半晌,只道:“我想試試?!?/br>
    這句話乍聽上去沒頭沒尾,可話音落,整個內殿一下子就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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