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臺 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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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唯不甘示弱,“你做錯了事,怪什么朝天!要不是你收不住心,我何至于找到祁銘,讓他帶我整日跟著你?!” “上回你去什么莊子,說要給我帶‘魚來鮮’,‘魚來鮮’拿回來,早都餿了,今次來東來順又說要給我帶什么燒鵝,燒鵝呢!”她四下一看,目光落在德榮適才裝火藥的食盒上,奪過來,一并往地上砸了,毀尸滅跡,“燒鵝呢?!我看你的心早不知飄到哪支花上去了!” “上回?”江辭舟見她砸了食盒,火氣也涌上來了,負手來回快走幾步,“你還有臉提上回?上回我不過是去朋友莊上吃個酒,要不是你進宮陰陽怪氣地跟太后告狀,我何至于受父親一通訓斥?!” 青唯道:“太后與公公護著我,說明我有理,你不知悔改變本加厲,倒還怪起我來了,父親讓你收斂心性潛心上進,你收斂了嗎?!” “旁人娶了新婦,只道是新婚如蜜如膠似漆,我看我娶了你,簡直是找罪受!” “你以為我嫁過來便很痛快么!” “你——”江辭舟怒不可遏,一甩袖袍,“罷了,過得了便過,過不了便和——” “和離”二字未出口,江辭舟一把被曲茂拽住,打斷道:“和氣生財,和氣生財?!?/br> 他把江辭舟拉到一旁,悄聲道,“這才成親幾日,你就說‘和離’,你想成為全上京城的笑柄么?”又勸說,“不過一個婦人,還能騎到你頭上去?瞧得順眼便過,要是不順眼,晾著她,以后她慢慢就習慣了,你堂堂玄鷹司都虞侯,日后還擔心不能在后宅里開個花圃么?” 江辭舟猶自不憤:“可我就是氣不過,她憑什么這么管著我……” 曲茂又是好一通規勸。 兩人當街大吵一場,各自立在一邊,互不看對方。 章庭倒是也聽明白了,原來江辭舟日前去何鴻云莊上胡鬧,被夫人抓了把柄,爾后他夫人非但在太后面前告了一樁,還因不放心他,扮成護衛出來看他連日吃酒擺宴究竟在做什么。 江辭舟讓玄鷹衛保護自己,雖然有假公濟私之嫌,但……祁銘幾人休沐不提,這事歸根究底是家事,他反倒不好插手了。 第27章 夜已深,幾人各執一詞,審也審不出個結果,章庭見在場嫌犯除了鄒平都是平頭百姓,對一旁的推官道:“京兆府,你將扶冬及東來順掌柜幾人帶回府衙,暫時關押,待本官奏明朝廷,再行審問?!?/br> “是?!?/br> 章庭隨后命趕到的大理寺衙差扣押鄒平,吩咐諸人散了。 何鴻云臨走前,看了一眼江辭舟,他似乎還在與自家娘子賭氣,立在巷子口不肯與青唯同上一輛馬車。 何鴻云在心中冷笑,他自然知道江辭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是,今夜安排伏殺本的是他,眼下鄒平被拿,他在這個時候為鄒平強出頭,豈非欲蓋彌彰。 罷了,左右真真假假,章庭一雙眼瞧著呢。 小章大人這個人,可不是個好對付的。 何鴻云依禮與章庭、江辭舟等人告辭,先一步離開。他一走,在場一干貴胄子弟與文士們也散了。 流水巷房屋密集,酒舍的火一旦沒滅干凈,很容易再度引起火患,章庭留下,等潛火隊過來回話,中途見江辭舟似乎消了氣,往自家馬車走去,不由喚道:“虞侯留步?!?/br> 江辭舟回過身來,“小章大人有事?” 章庭道:“也沒什么,只是想起適才火藥爆炸,虞侯似乎離酒舍很近,沒傷著吧?” 江辭舟道:“還好?!?/br> 章庭笑道:“這就好,當年洗襟臺坍塌,虞侯受傷不輕,聽聞至今還留有舊疾,我是擔心舊疾犯了?!?/br> 他看著江辭舟,忽道:“榮華長公主近日要回京了,虞侯聽說了么?” 榮華長公主正是先帝一母同胞的meimei,當朝小昭王的母親。 說起來,江家跟天家走得這么近,并不因為他們和太后是遠親,江逐年與小昭王之父同年科考,駙馬爺投滄浪江前,與江逐年相交莫逆。 “長公主近年每逢入夏都去大慈恩寺清修,秋來天寒,是該回京了?!苯o舟道。 章庭道:“是,只是長公主今年回來得比以往幾年早了些,我還道是出了什么事,想問問虞侯知是不知?!?/br> 江辭舟還沒答,那頭潛火隊徹底將火撲滅,衛隊長過來回稟:“小章大人,火已滅干凈了,那酒舍燒得不成樣子,需要拆除,可能動靜會有點大?!?/br> 章庭聽了這話,垂目深思,過了會兒,他抬眼重新看向江辭舟,狹長雙目里泛出歉意,“其實把虞侯留下,章某還有個不情之請?!?/br> “當年修筑洗襟臺,虞侯跟著溫筑匠與小昭王,應該學了不少東西?!彼诤谝估锿苏壑右谎?,“這酒舍么,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眼下要被拆除,就怕壓著周圍房屋,我是個學文斷案的,在這事上沒經驗,且回到大理寺,恐怕還要通宵寫奏帖,是以想拜托虞侯在這里盯著,以防酒舍拆除時傷著人了?!?/br> 這話出,江辭舟還未說什么,一旁祁銘與德榮同時皺了眉。 祁銘只覺這事無論如何都該回絕,正欲開口,江辭舟卻笑了笑,“好?!?/br> 章庭于是也一笑:“那這里就交給虞侯,章某先告辭了?!?/br> 子時過半,今夜流水巷生了案子,連平時最熱鬧東來順附近都安靜下來,暗夜中,只聞一聲聲清晰的磚瓦掉落聲,間或伴著潛火兵之間的交涉:“在那根梁上栓繩子,對,避開后面的柱子?!?/br> 朝天看到章庭的馬車遠去,立刻道:“公子,您在這里歇一會兒,屬下過去盯著就行?!?/br> 江辭舟卻搖了搖頭,轉過身,往胡同里走去。 青唯今夜跟江辭舟“賭氣”,一直立在巷口不愿上馬車,眼下見江辭舟留下,還當他是想做戲做全套,直到他一言不發地路過她身邊,才驚覺他似乎有些不大對勁。 似乎……與平時的他有些不一樣。 青唯愣了愣,不由跟了幾步,朝胡同深處望去。 夜太暗了,人撤了大半,照亮的自然也撤了,整個胡同都浸在漆黑里,可折枝居那頭卻很亮——潛火隊要拆除酒舍,四周都點起了火把。 這一團光亮在黑夜里突兀得像個夢境。 江辭舟到了折枝居跟前,看到眼前眼前兩層高的,燒得殘破不全的樓架子,張了張口,沒能說出話來。 其實拆除屋舍,這些潛火兵很有經驗,并不需要有人從旁盯著。 但是江辭舟的目光似乎被吸附在了酒館上,忍不住走得更近。 朝天與德榮對視一眼,心道不好,招來祁銘,想要一起架走他,說道:“公子,別看了,我們回吧,這里不是——” 正是這時,只見一名潛火兵將繩索牢牢綁在梁柱上,打喊著:“讓開,都讓開——”隨即從酒舍里跑出來,與其他幾名小兵一起拽住繩索的另一頭說:“跟著我,一起使勁兒!” 樓館快要坍塌,磚石瓦礫紛紛掉落,周遭地面震顫,一股久違的塵煙伴著嗡鳴聲鋪面襲來,潛火隊的衛隊長撤到江辭舟跟前,急聲道:“虞侯,快往后撤,酒舍要拆了!” ——要拆了。 江辭舟聽到這三個字,腦中“轟”一下就亂了。 灼燃的火光與塵埃交織,他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場滂沱的雨中。 雨太大了,晨起幾乎看不到太陽,有人撐著傘來到他身邊,急問: “拆嗎?” “找不到溫阡了,快拿個主意,拆嗎?” “定的是今日,不能不拆,拆吧!” 江辭舟怔怔地注視著前方,抬起手,忍不住喊: “別拆……” 但這里不是柏楊山,也并非五年前,這里沒有洗襟臺,這里有的,不過是一個被燒空了的酒館架子,本來就該拆毀的。 酒館轟然一聲在眼前坍塌。 朝天與祁銘架著江辭舟疾步后撤。 可江辭舟的眼里,卻似乎只剩了那一團火色與彌散的飛灰。 青唯立在胡同口,怔怔的看著江辭舟被祁銘二人強行拽出酒舍的光亮處,看著他的眼神漸漸失焦,伏倒在地,捂住胸口一下一下大口地喘著氣,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知道他在洗襟臺下受過傷,也知道他有舊疾,但她不知道,他的舊疾原來是這樣的。 德榮很快從馬車里取了氅衣回來,披在江辭舟身上,見青唯還立在巷口,看了祁銘一眼。 祁銘頷首,來到青唯跟前:“少夫人,虞侯的舊疾犯了,要進宮一趟,卑職送您回府?!?/br> 青唯的目光還在江辭舟身上,“為何要進宮?” 祁銘道:“少夫人有所不知,當年虞侯在洗襟臺下受傷,正是被送進宮醫治的,眼下見屋舍坍塌,疾癥又犯了,要進宮尋治病的老醫官?!?/br> 德榮將江辭舟扶到朝天背上,朝天將他馱起,快步走向馬車。 路過她的身邊,他似乎閉上了眼,修長的手指低垂在身側,整個人沒聲息似的,沒有如以往那般喚她一聲“娘子”,也沒有告訴她,他要去哪兒。 青唯沒覺得什么。 其實她本也不是他的娘子。 青唯點了點頭,對祁銘道:“好,那我們走吧?!?/br> 說著,背過身,往街巷另一頭走去。 第28章 三日后,高府。 引路的嬤嬤將青唯帶到花廳,喚人來奉茶,隨后行禮道:“大表姑娘在此稍候,老奴這便去請表姑娘?!?/br> 青唯頷首:“勞駕?!?/br> 這間花廳位于高府的西跨院,青唯此前住在這里時沒來過,她嫁人了,而今再回來,便算是客,待客有道,把人帶到偏院接待,算很失禮了。 青唯沒計較,在圈椅里坐下。 她在江府一連等了三日,非但江辭舟沒回來,朝天與德榮也沒回來。 江逐年近日去附近的州縣辦差,她一個人住在偌大的府邸,竟像是又回到當初飄零的日子。 她本想夜探京兆府,會會囚在牢里的扶冬,但折枝居案情牽涉重大,她貿然行動,只怕打草驚蛇,思來想去,記起高子瑜是京兆府的通判,便過來找崔芝蕓幫忙。 青唯坐了沒一會兒,只聽身后傳來一聲: “阿姐?” 青唯回頭望去,崔芝蕓面色蒼白,弱不勝衣,竟比剛到京城時更加憔悴。見到青唯,她卻很欣喜,疾步過來,“阿姐,你來看我?”她握住青唯的手,“自從你嫁去江府,我一直想去探望你?!?/br> 她瘦得太厲害了,連手指都細骨嶙峋的。 青唯猜到她大約過得不好,想了想,到底還是關心了一句:“你近日怎么樣?” 崔芝蕓垂目笑了一下,撤開手,見青唯沒動茶水,提壺想為她斟,手觸到茶壺,竟是涼的,“惜霜這幾日身子重了,吃什么都不合胃口,她肚子里的到底是高家長孫,府上的人看重,多關懷一些也是應該。我就那樣吧,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表姑娘,可有可無的?!?/br> 她放下茶壺,回身道:“不說這個了,阿姐呢?阿姐在江府過得怎么樣?” 青唯其實在哪兒都無所謂,只說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