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臺 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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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從今往后——”他形單影只地立在她身后,憤然又難過,“從今往后,你就再也不要認我這個父親,從今往后,你就不再姓溫!” …… 中夜起了風,隨著父親的斥責一起灌入耳中,青唯睡得不沉,甚至能分辨出哪些聲音來自夢外,哪些聲音來自夢中。 夢外鬧極了,除了夜風,似乎還有人在爭吵,竟不如她的夢更安寧一些。 青唯陡然睜開眼,側耳聽去。 外間果然有人在吵。 聲音是從正院傳來的,雖然極力壓制住,但青唯耳力好,只肖稍稍一聽,便可分辨出其中一人是羅氏,另一個聲音陌生且沉郁,應該是昨晚剛回府的髙郁蒼。 青唯本不愿多管閑事,剛預備再睡,忽然聽到一句“崔家”。 大概是在說她和崔芝蕓。 她寄住于此,本就藏了許多秘密,多長個心眼不是壞事。 青唯起了身,無聲步至院中,微微思量,一個縱身躍上房頂,踩著瓦到了正堂,借著屋瓦的縫隙,朝堂中看去。 是破曉未至的晨,天地一團漆黑,堂中掌了燈,除了羅氏與髙郁蒼,當中還擺著幾只打開的紅木箱子。 羅氏側首坐在一旁,面色不虞:“待會兒天一亮,你就把這幾只箱子原封不動地抬回去?!?/br> 髙郁蒼狀似為難:“他一聽說崔家姑娘到了京城,連夜備上聘禮,說到底都是心意。我與江逐年同朝為官,我收都收了,再還回去,這叫什么話?” 羅氏冷言道:“芝蕓沒了家,我就是她的母親,江逐年送來這些不值錢的聘禮,究竟是何意?他若嫌倉促,來不及準備,不知先擬一份禮單嗎?” “你可知把聘禮退回去,等同于退親,芝蕓好不容易來了京城,總不能不讓她嫁了?!?/br> “卻又如何?如此怠慢,不如不嫁!”羅氏厲聲道。她頓了頓,語氣重新緩下來,“況且,我原本也并不盼著芝蕓嫁去江家。芝蕓是我看著長大的,當年在陵川,她與子瑜青梅竹馬,我把她當做女兒疼,有心將她納入高家。今日正好,我看江家也沒什么誠意,不如把親事退了,讓子瑜來娶?!?/br> 髙郁蒼聽了這話,覺得簡直不可理喻:“你可明白你究竟在說什么?崔家!崔弘義!他身上背了大罪!你讓子瑜娶一個重犯之女,他的前途還要不要了!” “崔弘義之罪,禍不及芝蕓!到時候朝廷的案子斷下來,憑他崔弘義發配也好流放也罷,芝蕓都是無辜的。子瑜在這時候娶了她,旁人只會覺得他重情重義,救故人之女于危難!” 羅氏說著,忽然像是忽然意識到什么,別過臉,緊盯著髙郁蒼:“當年子瑜高中,去岳州辦差,在崔宅小住過一段時日?;貋砗?,與你提說想娶芝蕓為妻,你當時不置可否,轉頭就讓惜霜去伺候子瑜?!?/br> 惜霜貌美,明為伺候,實際上卻是給高子瑜做了通房丫鬟,在他房里一呆就是兩年。 “我明白了,你那時是不是就猜到崔家會出事,讓惜霜過去,就是為了絕了子瑜的念想?” “你怎么能這樣想?”髙郁蒼道,“倘我有這等念頭,今次又豈會同意你將崔家這兩個表姑娘接到家中?” 他解釋道:“我不過是看子瑜到年紀了,房中一知心的人也沒有,擔心他在外頭學風流了?!?/br> 堂中一時沒了言語,夜風陣陣,拍打窗欞。 羅氏靜了半晌,悠悠道:“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就跟你交個底,崔家為什么會出事,我心里頭清楚,便宜了誰,也絕不會便宜了江家?!?/br> 髙郁蒼看她篤定的模樣,心間微凜:“你清楚?你都清楚什么?” 羅氏“哼”笑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崔弘義忽然獲罪,難道不是江逐年在里頭推波助瀾?他那個兒子還裝好心,提前寫封信過去,要與芝蕓議親,賊喊捉賊罷了!只怕不是他那個兒子娶不了妻,使的一招連環計!江家一家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誰不知道似的,巴結太后,當了姓何的走狗!” 羅氏這一罵,竟是把當今太后罵了進去。 髙郁蒼聽得渾身一個戰栗,連忙去將門窗都關嚴實,回過身來壓低聲音:“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 “你別管,我總有我的法子?!?/br> 髙郁蒼竭力跟羅氏解釋利害:“你罵江家也好,厭惡何家也罷,單江家今日這份恩寵,尋常人家就比不上!昨夜官家親自召見了江家那位小爺,指不定就是恭賀他新禧,今日你就想退他的親,你這是為難我髙郁蒼嗎?你這是不給天家顏面!” 羅氏倏然站起身:“官家年輕,心思卻澄明,想必樂于成人之美!江辭舟與芝蕓無因無果,哪怕成親,也只能是一段孽緣!明日我就進宮,求皇后做主,將芝蕓改賜子瑜!江逐年害芝蕓流離失所,芝蕓要留在京城,就只能住在高家,她要嫁人,就只能嫁給子瑜!” “你、你……我看你真是婦人見識,才說出這樣的話!”髙郁蒼怒不可遏,“崔弘義因何獲罪?因為洗襟臺!如今洗襟臺風波再起,只要跟這案子沾上關系,只怕難逃大難。你在這個時候,非但不躲,上趕著惹禍上身!崔芝蕓就罷了,那個跟崔芝蕓一起上京的崔青唯,她是誰?她是溫阡手下工匠崔原義之女!你讓芝蕓留在家中,是想把這個禍根一起留下嗎?!” “咸和十七年——”髙郁蒼越說越急,顫抖著手指向外間。夜風在黑暗里涌動,秋寒透過窗隙,撲襲而來,將角落里的燭燈吹得明明滅滅,“咸和十七年,朝廷羸弱,蒼弩十三部大軍壓境而來,氣勢洶洶!滿殿大臣八十三人,只有五人主戰,其余一概主和!” “士大夫張遇初于是死諫,與一百三十七名士子聚眾于滄浪江畔。江風拂襟,水波濤濤,他們留下血書,投河明志!滄浪水,洗白襟,洗襟二字,由此而來!一百三十七名士子,無一生還,當中還有小昭王之父,當時朝廷的駙馬爺!” 朝野為之震動,將軍岳翀隨后請纓,率七萬將士,御敵于長渡河上,以少敵多,浴血死守,這才擊潰了蒼弩大軍。 爾后咸和帝崩,先帝昭化繼位,他感慨于士子死諫為國,長渡河將士舍生取義,立志中興,方有了今日太平。 “昭化十二年,天下平順,國庫充盈,先帝下旨修筑洗襟臺,以紀念當年死在滄浪水中的士子,長渡河外浴血戰死的將士。洗襟臺的修筑,朝廷先后派去多少人?溫阡、何拾青、玄鷹司、甚至還有名動京城的小昭王!可是樓臺建成之日,樓臺建成之日……”髙郁蒼顫著聲重復,“樓臺建成之日……塌了。塌了!” “這是先帝心心念念一輩子的功績??!這是凝結了幾十年守國治國的宏愿!可它塌了!不僅塌了,還壓死了在場的功臣名匠,士子百姓!” “這是一座樓臺塌了嗎?不是,這是天塌了!” “玄鷹司的點檢、虞侯,查抄殊死!何忠良、魏升當即就被梟首示眾!溫阡及其手下八名工匠,幾乎無人幸免!甚至就連岳氏魚七,朝廷念在長渡河一役本該放過,亦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些事你不知道嗎?!你沒聽說過嗎?!” “眼下章何二黨相爭愈烈,要拿當年洗襟臺開刀,凡涉及此案的人,就不可能獨善其身!你在這個時候,竟還為著心中的一點親義,要往大禍上撞!你真是糊涂??!” “罷了!”髙郁蒼狠一拂袖,不再給羅氏爭辯的余地,“高家做到如今這個份上,已是仁至義盡。崔家這兩個女兒,你保得了她們一時,保不住一世!三日后,江逐年上門議親,盡早把日子定下來,送她們走!” 第7章 食盒還沒揭開,里頭的香氣已然溢了出來。薛長興正襟危坐,深吸一口氣,恨不能將滿室清香吞咽入腹。 他鄭重其事地掀開盒蓋,然后愣住了—— “你不是去了東來順?就買回了這個?” “玄鷹司暗中派人盯著我,我行蹤有異,他們會起疑?!鼻辔ㄔ谒麑γ姹P腿坐下,拿起一個包子,“將就著吃吧?!?/br> 薛長興一連吃了三日油馃,千懇請萬乞求,才說動青唯去東來順帶只燒鵝回來。食盒里的一盤茭白包子散發著熱氣,白面發得好,嫩滑透亮,但顯然不是薛長興想要的。 薛長興大失所望,也拿起一個包子塞進嘴里,“我還要在這里躲多久?” “再等等看?!?/br> 薛長興看青唯一眼,她饒是坐著,身姿也很端正,這是習武人的習慣,“玄鷹司的人跟蹤你?不能吧,憑你的本事,甩開他們不是輕而易舉?” 他想起那日在暗牢外,青唯以一敵眾的身手,忍不住好奇,“你那功夫跟誰學的?一下子卸了那么多人的刀,還會借力打力,沒個厲害的師父教,不能成吧?” 青唯不吭聲。 薛長興自顧自道:“你一個小姑娘,身手這么有章法,肯定有淵源。這樣好,說明你有本事掩護我,哎,到時候能走了,你提前和我說一聲,我還要去——” 他話未說完,外頭忽然傳來腳步聲。 青唯眉心一蹙,迅速掩上食盒遮去氣味,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大宅子的荒院就是這點不好,說是“荒置”,因為沒主兒,日日都有人來。幾日時間,非但薛長興聽去許多秘密,青唯來送油馃,也撞見過幾回丫鬟小仆。 好在他們藏的這一間是耳房,外門和連著堂屋的內門都掛了鎖——鎖已經被青唯撬開,但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內門上有條縫隙,青唯側目一掃,進屋的居然是高子瑜和丫鬟惜霜。 高子瑜掩上門,猶豫再三,對惜霜說道:“你今后,就回母親的房里伺候,不要再到我的院子里來了?!?/br> 惜霜低著眉,柔聲道:“妾身是少爺的人,少爺有吩咐,不敢不從?!?/br> 她生得細眉細眼,嬌弱動人,高子瑜見她如此,也是憐惜,溫聲道:“我也不是硬要趕你走,芝蕓這一路坎坷,消瘦憔悴,我見了,是當真心疼得很。你這兩年在我身邊,是個知心體己的,你也知道,我喜歡她,這么多年了,心中只有她一個?!?/br> 這話一出,身旁忽然“嗤”的一聲,青唯蹙眉看去,竟是薛長興沒忍住,險些笑出聲來。 薛長興做悵惘狀,拿起手里的茭白包子,無聲張口:“茭白包啊茭白包,你雖也能果腹,但我還是惦記著燒鵝,哪怕吃了你,我心中也只有燒鵝?!?/br> 惜霜輕聲道:“少爺心系表姑娘,妾身是知道的。只是表姑娘……她已許了江家,今日那江家老爺也上門議親了,少爺這么說,難道是要搶親么?” “那個江辭舟,不過是一介紈绔子弟,他的父親江逐年攀附權貴,也非什么正派之人,芝蕓嫁到這樣的人家,我豈能放心?”高子瑜神色凜然,朝天一拱手,“左右江家求娶之心不誠,我改日便進宮,哪怕是拜求官家,也要將芝蕓娶進高府?!?/br> “其他饕客?”薛長興又無聲張口,“其他饕客怎么配得上我的燒鵝?只有我這等清風明月的雅士,燒鵝才肯甘心入我之口??!改日我一定請來天下名廚,拆骨卸rou,把它啃得渣都不留!” 惜霜垂下眸,她似是難以啟齒,好半晌才道:“可是,少爺知道的,妾身……妾身已有了身孕,少爺便是讓妾身暫回大娘子房里,日子久了,也是瞞不住的?!?/br> 青唯聞言微愣,朝惜霜的小腹看去,大概是月份還早,什么也瞧不出來。 惜霜接著道:“妾身知道少爺是為表姑娘著想,可妾身只是一個低賤的通房,表姑娘未必會吃味。日后少爺娶了表姑娘,她也是我的主子,妾身一定會仔細伺候的。還請少爺不要趕妾身走,給我們母子二人一席容身之地,妾身身份雖低微,但腹中這孩子,也是少爺的骨rou啊……” 這話直擊高子瑜的痛處,高子瑜聽了,于心不忍,他一時做不出決斷,末了只說一句:“你……容我再思量?!?/br> 今日江逐年來府上議親,他二人消失太久,怕會惹人生疑,說完話,一前一后匆匆走了。 薛長興拿過食盒,對著里頭剩下的幾個茭白包子悵然嘆道:“你若一定要賴上我,也不是不可以,怪只怪你出生卑微,哪怕上了桌,也只能是個配菜,自古綠葉襯紅花,燒鵝永遠是你的主子,你可明白?” 言訖,見青唯似是無動于衷,提點道:“哎,他們說的那個芝蕓,就是跟著你一路上京的meimei吧?她這表哥,忒優柔寡斷了,只怕臨到頭了也做不了自己的主,你不幫她?” 青唯搖了搖頭:“芝蕓已在高府住了幾日,惜霜對高子瑜有情,她未必看不出來,這事太瑣碎了,我幫不上,到最后,都得芝蕓自己拿主意?!?/br> 薛長興笑了一聲:“你以為旁人都跟你一樣有主意?那個芝蕓才多大,比你還小一些吧?眼下江家不誠心,高家更是靠不住,她走投無路,指不定要出事?!?/br> “出事?”青唯目光微抬。 薛長興朝上指了指:“每個人的頭上都有一片天,有些人的天在江野,有些人的天在廟堂,有些人的天,可能就是一座深宅,幾間瓦舍。天不同,不過源于人的境遇不同,并沒有大小高低之分??墒?,你不能拿自己的天,去框別人的天。你這個meimei的遭遇,若換在你身上,是瑣碎,是無關緊要,但你仔細想想,她就是個深閨里長大的小姑娘,眼下失了家,只有娘家人和將來的夫家可以倚靠,這兩家都待她不誠,她能怎么辦?不是走投無路了么?” “你再想想那個惜霜,她的天就更小了,不過高少爺那一間院子,她眼下腹中還有了孩子,高子瑜一個念頭,她的天就塌了。她能怎么辦?她也得為自己搏一把?!?/br> “兩個姑娘走投無路,中間橫著個高子瑜,又是個挑不起大梁的,這還不出亂子么?我看——”薛長興咬一口茭白包,“是要出大亂子嘍!” - 青唯回到自己院子,心中還想著薛長興的叮囑。 她有點擔心,不僅僅因為崔芝蕓。 玄鷹司懷疑她,一直派人在暗中盯著她,倘高府真生了亂子,就怕會引火燒身,被人發現藏在這里的重犯。 日前曹昆德說,玄鷹司不日會有新的當家,屆時,會是送薛長興出城的最佳時機。 可她困在這深宅大院,幾日過去了,也不知玄鷹司新當家的調令下來了沒有。 青唯正思索著出門打探消息,一抬頭,崔芝蕓正在院中徘徊。 “芝蕓?” 崔芝蕓回過身來,見是青唯,泣聲喚了句:“阿姐?!?/br> “來找我?”青唯問。 崔芝蕓咬著唇,點了點頭。 青唯把崔芝蕓帶進屋,讓她在木榻上坐了,茶壺里只有清水,青唯倒了一杯給她。 說起來,青唯雖在崔家住過兩年,她與崔芝蕓并不算多么相熟。她們太不一樣了,崔芝蕓是在錦繡堆里長大的,有姑娘家天生的矜貴與柔善。而青唯自幼流離,知禮疏離,很少與人走得過近。 因此,崔芝蕓一直直呼青唯的名,若不是此次上京,她恐怕都不會改口喊一聲“阿姐”。 崔芝蕓有些局促,那日在公堂,是青唯幫她頂了罪,但她心中害怕,一連幾日,竟連謝都不曾來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