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他拿開湯勺,就著碗壁喝了一口后皺起了眉,如果下次有人問你會不會做海鮮粥,還請你如實回答不會。 這叫海鮮拌飯,不叫粥。 秦梧臉上又紅又白,接回粥碗后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托在碗底的指尖不自覺地攪在一起。 要不,我、我再給您做些別的吧那個,甜粥,甜粥我做得還行,爺爺他們都喜歡吃。 林言之雙手撐在沙發上緩緩站起身,幾縷殷紅的血絲從傷口處擠了出來。 林院士,您的手 不等秦梧把話說完,林言之就轉身走向臥室。 關門前,他抬手指了指玄關處堆著的箱子,搬進客廳里,把資料按時間順序整理好,依次擺到茶幾上。 啊,好、好的! 見林言之沒有要趕他走,秦梧頓時松了口氣。十來個三十多斤重的箱子搬進搬出,他倒也不嫌累。 心中理智的那一面忍不住自嘲。 還記得他剛進研究院那會兒,有同事跟他開玩笑,說但凡能喜歡上林言之的,一定有受虐傾向。 起初他還把這些話當成八卦,聽得有滋有味,沒想到不久之后,發現小丑竟然是自己。 但彼時展鋒還活得好好的,他們二人間說上一句情比金堅都毫不夸張。而對于自己在林言之心中約等于零的地位,秦梧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 即便他有心插足,也明白哪怕他把自己洗刷干凈躺床上擺好姿勢,林言之也不會對他有一丁點興趣。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如今展鋒尸骨無存,林言之已是孑然一人。既然當初展鋒能走進他心里,那他秦梧為什么不可以。 展鋒能照顧他,能看懂他的所思所想,能為了他披荊斬棘。就算現在的自己還做不到像展鋒那般體貼入微,但為了林言之,他愿意去學,就像他學習怎么做飯一樣。 展鋒能欣賞林言之所有的好,也能包容林言之所有的壞,他秦梧也可以。 他甚至不曾奢望過成為下一個展鋒。只要能把秦梧這個名字留在林言之心里,他所做的一切就不是徒勞。 抱著這樣的信念,就算被旁人罵作卑微可憐,秦梧都認了。 一墻之隔的側臥里,黑影看不出形狀的眼中透出股戾氣。他像是只被侵入領地的野獸,心中崩裂開的不安和怒意讓他幾乎失控。 【這是我和小言的家】 【滾出去】 【滾出去!】 【不然,就永遠留下來】 黑影緊繃著的身體突然顫了一下,他猛地退到了房間深處,方才恍惚間爆發出的殺意盡數消散。 【我在想些什么?】 他已經無法再站在陽光下,無法像從前那樣甘之若飴地照顧著林言之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享受著被他完全依賴所帶來的滿足,更得意于能夠成為他人生中唯一的一個例外。 若是有人能代替他全心全意愛著林言之,替他照顧好他。 這難道不好嗎? 【呵?!?/br> 【不好!當然不好!】 黑影體內突然伸出無數條細長的觸手,四周的墻壁完全被霧黑色蠕動著的液體所覆蓋。 【怪物又如何?!】 【我還活著,只要我還活著】 【林言之】 【永遠都只會是我展鋒的!】 第八章 撿回來的第八天 等林言之從臥室出來時,窗外已是明月高懸,萬家燈火也熄滅過半。 秦梧趕忙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懷里環著個胖乎乎的小抱枕,看上去還有點兒眼熟,像是不久前林言之枕著的那個。 林院士,您醒了。 你怎么還沒走。 林言之聲音有些沙啞,寬松的衣領被睡得皺皺褶褶,行走間隱隱看到形狀分明的鎖骨。 見他從冰箱里拿了瓶還冒著涼氣兒的蘇打水出來,秦梧忙道:林院士,保溫壺里有熱水,我給您倒一杯吧。 回答他的,是蘇打水瓶蓋被擰開后的氣流聲。 林院士,您手上的傷 你該走了。 看著他右手上紅腫滲血的傷口,秦梧心中陣陣發緊,心房像是被一只手捏著,有些憋悶,要不我去叫吳海進來,讓他幫您把傷口包好。 林言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低著頭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蘇打水,任由冰冷的氣泡在空蕩蕩的胃里上躥下跳。 見他沒有拒絕,秦梧便大著膽子當做是默認了,隨即一刻都不敢耽誤,抬腳就往門口走。 明天來的時候,給我帶夠成年人一個月用量的丁酰苯類神經阻滯劑。 秦梧聞言先是一喜,聽到后頭又愣了愣。 神經阻滯劑?您要這個做什么? 頭疼。 林言之放下水瓶,神情冷淡地回道。 秦梧心有疑惑還想再問,不等開口就聽他繼續說道:做甜粥的食材我這兒沒有,記得自己帶過來。 秦梧臉上一紅,趕忙點頭應下。 好的!那個,可以的話我再給您炒幾道菜,或是做點面點,像是饅頭花卷什么的。多做些您到時候還可以凍起來,以后拿出來蒸一下就能吃了。 太晚了,你該走了。 同樣一句你該走了,秦梧這會兒卻聽得心里暖乎乎的,同林言之道了句晚安后就往門口走去。 靠墊。 ??? 林言之抬手指了指他懷里緊緊抱著不放的物件。 秦梧眨了眨眼,低頭一看,臉唰的一下紅了起來,趕忙小跑著把它放回沙發上。 怎么,臨走還要帶點紀念品回去?林言之似笑非笑地看向秦梧。 沒,那個,林院士晚安。 您好好休息,明、明天見。 秦梧通紅著臉快步走了出去,半敞著的房門都忘了關。 屋內,林言之嘴角勾起的弧度消失不見。他神色不明地看向玄關的方向,掛有衣物的柜子里突然傳出一聲像是野獸才會發出的嘶吼聲。 聲音不大,乍聽上去有些失真。 下一秒再聽,一切又歸于平靜,方才那細微的奇怪響動仿佛只是錯覺。 林言之拿起電視遙控器,夜間新聞主持人帶著京華口音的普通話將空蕩蕩的客廳填滿,過分激昂的嗓音營造出一種虛假的熱鬧。 扣、扣、扣 勤務員吳海敲了敲虛掩著的門,待聽到回應后才推門進去。 林院士,那位姓秦的研究員說您的傷口需要再重新包一下? 屋內,修長卻又略顯單薄的身影斜斜地倚在窗邊。林言之透過玻璃,神色專注地看著夜空。 今夜月明星稀, 是個照亮歸路的好時候。 哥,你該回來了。 客臥里,黑影透過門縫看著吳海給他把傷口重新消毒包扎好,蜷成一團的心也稍微放松了些。 【小言在利用秦梧?!?/br> 【神經阻滯劑】 【那不是用來治療精神分裂和狂躁癥的抗精神病藥物嗎?】 【小言要這個做什么?還要足夠一個月用量的?!?/br> 【自己吃?不對】 展鋒看向玄關處的衣柜,剛剛那陣古怪的動靜絕不是他的錯覺。 ***** 黑影藏在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時不時順著墻縫往前爬去,走出去沒一米就又退了回來,把坐立不安四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 距離秦梧送來神經阻滯劑已經過去了五天,林言之每日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地下室里。 展鋒試圖找過除暗門外其他進入地下室的方法。奈何他繞著房屋的下水系統連著轉了好幾天,與地下室相通的管道沒找到不說,連必要的通風口都沒見著。 換句話講,這座地下室與外界處在一個完全隔離的狀態,很可能連最基本的空氣和水都不互通。 那材質特殊的金屬隔板不只用在了暗門上,更是包裹住了整座地下室,將一切信號和探測隔絕在外。 目前來看,去往地下室唯一的通道,只有那扇嚴絲合縫的暗門。 雖說是每隔一小時通話一次,實際上吳海打電話的時間間隔并不固定,但林言之卻總能在電話響起后的三聲內從地下室里出來。 如果展鋒猜得不錯,小言可能在通過什么方式監控著吳海的一舉一動,或者更簡單點兒,監視自己或他的手機。 但讓展鋒最為擔心的并不是林言之在地下室里做什么,而是他這幾日來的狀態。 接連五天下來,林言之用在吃飯睡覺上的時間極少,整個人卻絲毫不見疲色,精神長時間保持在一個高度亢奮的狀態中。 展鋒總覺得他在迫切地期待著,或是在等待著什么。 對于一個反社會型人格障礙患者,這可以說是再危險不過的情緒。 這個危險不只是對他人,更是對林言之自己。這種狀況下的他如同行走在失控的邊緣,往左一步是地獄,往右一步還是地獄,只能在細如鋼絲的路上搖擺求生,艱難地保持清醒。 叮鈴鈴 【一?!?/br> 叮鈴鈴 【二?!?/br> 叮鈴鈴 【三?!?/br> 展鋒在心里默默數著數。 三聲過后,刺耳的鈴聲還在孜孜不倦地響著,玄關那頭卻毫無動靜。 又過去了大概半分鐘,亮起的手機屏幕漸漸暗了下去。 展鋒仿佛已經能看到吳海打開車門,快步從馬路對面走來。 叮鈴鈴 安靜了十秒不到的手機又一次盡職盡責地響了起來。一墻之隔的屋外,吳海一邊打著電話,一邊伸手取下掛在脖子上的備用鑰匙。 喂。 吳海愣了愣,剛剛插進門鎖的鑰匙才轉了一半。 說話。 林言之的聲音好像有些不大對,但吳海一時也說不上來到底哪里不對。 他試探著問道:林院士,在忙嗎?您剛剛怎么沒接電話? 作為一個自認合格的特種兵,吳海不是那種會放任懷疑滋生卻不作為的人。他一邊口氣自然地同林言之搭著話,一邊小心翼翼地擰開門鎖。 呵。 林言之低笑了一聲,嗓子里像是裝了塊磁鐵,有些沙啞的聲音吸附起電話那頭的微弱電流,忙?當然是在忙,你聽我的聲音像是在做什么? 不等吳海反應過來,就聽林言之像是把話筒湊到了唇邊,有些凌亂的呼吸聲透過聽筒一下下打進他耳蝸深處,帶來陣陣惱人的癢意。 吳海下意識地趕緊把手機拿遠。 林言之不斷加重的喘息聲越發劇烈,就像生怕他聽不清似的。 片刻后大概是玩夠了,他呼吸一緩,低聲笑道:我在忙著開飛機。這架飛機又大又持久,得花好些時間才能開好。 吳海手上開門的動作僵住了,臉上的表情透著點兒說不出的尷尬。要是這會兒他還不明白林言之在說什么,那么多年的部隊也算白呆了。 飛機上的副駕駛座還空著,有沒有興趣進來一塊兒。 咳咳,那啥,我一陸兵兵種的,恐高,您還是自己個開吧。您好好開,開個好的。 林言之的話放在別人那里是邀請,在吳海這里簡直就是大灰狼來找小白羊開派對,妥妥一個不懷好意。 他有的沒的瞎說一通,抽走鑰匙逃也似的回了車上。吳海坐在駕駛位上打了個大大的激靈,又連著灌下好幾口熱水才稍稍緩過神來。 我的親娘,這他娘都什么玩意。 屋內,林言之透過紗簾看著吳?;氐杰嚴?,暗紅色的血液順著手機屏幕一滴滴打在地板上。 殷紅色的腳印從暗門內一路延伸到玄關,純白色的家居服大半都被鮮血染紅,他握住電話的手也在發著抖。 方才的對話耗掉了他大半力氣,林言之眼前有些發黑,踉蹌著倒退了兩步,后背重重地砸在了墻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他低頭看著身上的鮮血,淡灰色的眸子里倒映出刺眼的殷紅,身體沿著墻壁緩緩滑落在地。 為什么? 一定是哪里出錯了 不,我不會錯! 不對我也會錯的、會錯的 展鋒在見到林言之出來的那一刻就失了冷靜,想也不想地沖了過去。但剛到門邊,他就很快意識到那些血跡并不是林言之的。 且不說這么大的出血量尋常人根本沒有活路,那血液的味道和顏色也透著些古怪。 硬要形容的話,那味道就像是沉在海底的生鐵,被鹽分腐蝕多年后乍然撈出水面,又腥又咸還帶著點鐵銹味的氣息緩緩揮發開來,存在感極強。 顏色比起正常血液也要暗沉得多。那么深那么濃的紅色,展鋒也只在一位患有嚴重心腦血管疾病、即將離世的老人身上看到過。 但即便這血不是林言之的,他此時的狀態也讓展鋒的心墜入谷底。 染血的手機掉落在一旁,林言之雙手環著膝蓋,那么個手長腿長的人,卻把自己用力縮成一團躲在墻角。單薄的身體劇烈顫抖著,幅度之大隔著好幾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錯了哥是我錯了嗎? 哥哥 我錯了哥 展鋒再也沉不住氣,他從未見到過林言之這般模樣。 這種脆弱到,仿佛再多一分、多一秒,多一點、多一下,他都要垮了。 【小言】 明明連人都不是了,他的心怎么還能疼得這么厲害,厲害到展鋒已記不清自己到底為什么要藏起來,又因為什么才不敢去見他。 那些本來顯而易見的理由,在這一刻都變得不值一提。展鋒只知道,面前這個比他命還要重要的人,現在好難過,難過到就快要窒息了。 躲在陰暗里的黑影向前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