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
可惜頭還沒點完,就被不耐煩的人販子給拽進了屋。 后來等年齡大點兒了再回想起此事,只覺得好笑。不管是八歲還是六歲,小孩子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在人販子手里照顧好自己。 人,又哪里會有愿意吃苦的年紀呢。 就像前面說的,林言之與展鋒不同,他是父母不要了的,一生下來就被丟在了醫院里,連名字都是醫生湊在一塊兒給取的。 聽說未婚、未成年、父不明、有償交際,一位母親身上最不該有的四個標簽,一下被他碰了個大滿貫。 可以說被拋棄這件事,估計在他投胎前就被白紙黑字地寫在了命格上,這輩子注定是躲不掉了。 就這樣,兩年后被從人販子手里救下、渾身是傷的展鋒,在他剛滿十歲的那一天,和六歲的林言之在京華市一家普普通通的孤兒院里相遇了。 展鋒有多討厭他那個六歲的弟弟,就有多喜歡這個同樣六歲的林言之。 原因很簡單,林言之和他那個弟弟哪兒哪兒都不一樣。 他弟弟學會了他媽哭喊打鬧的那一套,林言之平日里則安靜地像個假人。 他弟弟覬覦他所有東西,林言之則是連他這個人都沒怎么放在眼里。 他弟弟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在家里是有求必應的小祖宗,林言之則讓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 當然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展鋒這輩子見過的那么多小孩兒里,林言之是最干凈、最好看、也是最合他眼緣的那一個。 林言之干凈的理由倒也簡單,沒有人愿意和他玩兒。太陽升起,他就孤零零地搬個小板凳往上一坐,等太陽落下就回到宿舍里蒙頭睡覺,想弄臟都沒地兒下手。 在展鋒之前,不是沒人看上過林言之。這么個模樣好看的弟弟要是能領出去顯擺顯擺,想來還是挺長面兒的。 不過后來都被勸退了不說,還給那些人留下足夠糾纏整個童年時光的心理陰影。 記得有一次孤兒院里的孩子們圍在一起,興致勃勃地看一群螞蟻吃螞蚱。大家都被這以小博大的精彩戰斗給吸引了,看得是目不轉睛。 路過的林言之停下腳步,歪著頭面無表情地建議道:你們等它吃飽后再踩扁它,就可以看到螞蚱的尸體從它們的肚子里被擠出來。 就在所有人一哄而散跑去打小報告的時候,展鋒來了。 他扯著嗓子大吼:都給我站??!我看是誰敢去告小言的狀! 見眾人四散逃開、抓都抓不住后,他又連忙林言之喊道:小言!我給你攔住它們!你快來踩! 展鋒邁著八字步擋住了到處逃竄的螞蟻,眼巴巴地等著林言之來踩。 你要問展鋒是真想看蟲子尸體嗎? 當然不想,但他想看林言之開心。 這一次,展鋒哥哥終于嘩啦一聲,成功敲碎了林言之小朋友的心防。 長大后,展鋒偶爾會內心陰暗地慶幸,幸好他的小言不正常,不然就小言那稀罕人的模樣,哪還輪得到他啊。 情人眼里出西施,莫過如是。 兩個人像塊黏在一起的橡皮糖,一貼就貼了十八年。 這十八年間,展鋒也學到了一個詞,叫High Fung AntiSocial Personality Disorder,簡稱HFASPD,也就是高功能反社會型人格障礙。 林言之沒有同理心,感受不到羞恥、恐懼、愧疚、尷尬、悲傷,這些所謂的人之常情,也無法信任他人,更無法和別人建立親密關系。 他那生來就與眾不同的大腦,注定他會成為一個極度自我的人。 但展鋒出現得太早也太巧。 早到讓仍處在模仿期的林言之不自覺地復制、學習他的一言一行,巧到在林言之自我認知尚未完全建立時,便陰差陽錯地住進了他的心房。 以至后來,展鋒成了林言之感受這個世界唯一的渠道。他會因為展鋒開心而開心,展鋒難過而難過,從展鋒無微不至的照顧中獲取安全感,也在展鋒無止無盡的愛里學習信任。 而林言之于展鋒而言,是他的世界。 這么說似乎有些沒來由,但展鋒只知道當那個小小的人兒第一次靠在他懷里睡著的時候,展鋒空了大半的心突然就被補上了。 當林言之被他逗笑時,展鋒會覺得穿著破了洞的球鞋也沒啥不好。 當兩人相伴離開孤兒院時,只要能緊緊握住林言之的手,只要一轉過頭看見他在,就會讓展鋒停止不安。 有他在,何處不是家。 兩個人的愛來得水到渠成,最后也愛得情深似海。 曾有人將他倆比做一根雙生的藤蔓,互相依附,互相汲取營養,誰離了誰都好不了。 林言之從生物科學專業畢業后,被國家聘請,成為了華國生物科技研究院的一名研究員。展鋒則入了伍,這樣他的職業也能勉強靠上國家二字。 后來靠著攻破大規模流行性傳染病,林言之破格成為了華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院士。 展鋒則在出色完成幾十次危險任務后,開始獨立帶領一支特別行動隊。 再后來,林言之還是那個享譽國際的院士,展鋒卻在一次任務中被炸成渣。 時至今日,他連人都不是了。 第七章 撿回來的第七天 林言之有些心不在焉地調著臺。 電視被調到了靜音,只見主持人衣著靚麗、神采飛揚,笑得格外燦爛,嘴一張一合的,不知在說什么驚天動地的喜訊。 亮起的手機屏幕里是張熟悉的臉。 言之啊,你這昨兒才剛報道,今天怎么就又想著要請假了?視頻那頭,秦國昌一臉的無奈。 為了讓林言之提前返崗一事,他可以說是頂著多方壓力來回周旋。 對外說是通過投入工作幫他分散分散注意力,好早日走出悲痛。實際上是秦國昌手里握著塊刻不容緩的燙手山芋,急著找人接盤。 奈何整所研究院內,除了林言之以外,還真沒人能把它接過去。 燙手山芋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通過藥物干預影響遺傳病患病幾率。光是聽這冗長的名字,就知道是個攻堅克難的大課題。 這項目可以稱得上是一場耗時悠久、投入巨大、前路不明的馬拉松。 在項目最初起草的時候,大家無不是牟足了勁兒,心里充滿了各式各樣的美好愿景。 然而十幾年過去了,如今反倒成了這么個騎虎難下的局面。 棋盤越下越大,也越下越亂,涉及到的領域越來越廣,也越來越深。 可以說放眼整個生物科學界,已經沒有幾個能兜住它的人了。 當初提出這一課題的上一任院長李榮輝已逝世多年。自他以后,項目進度可以說是無限趨近于停滯,但經費消耗和人力投入卻有增無減。 今年又趕上研究院十年一度的內部大審,現下正是決定要不要叫停項目的關鍵節點。 秦國昌思來想去,無論是出于情懷還是其他原因,終究不愿讓這場兩代人跑了十幾年、投入上百億的馬拉松,臨到終了連個結果都給不出來。 抱著拼一把的心思,他力排眾議、直接拍板決定將項目交到林言之手里,由他來全權負責。哪成想這項目交接才起了個頭,一大早突然收到林言之撂挑子不干了的消息。 電話那頭,林言之面色冷淡,一邊聽他聲淚俱下地羅列著為了能讓自己提早復崗所付出的艱辛努力,一邊慢條斯理地把手上纏著的紗布解開。 紅腫猙獰、布滿縫合線的傷口在鏡頭前晃了晃,秦國昌那邊瞬間噤了聲。 林言之聲音里透出些漫不經心,和那有些嚇人的傷口形成對比,院長您既然這么有本事,不如幫我看看有沒有什么能讓傷口瞬間愈合的法子。等你想到了,我立馬回到崗位上給你當牛做馬,如何? 秦國昌眉頭緊皺,沉聲道:你這又是怎么搞的? 話說出口,他自己都覺得多余。 除了林言之本人,誰有那本事能在二十四小時站崗的特種兵眼皮子底下,把人傷成這樣。 林言之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水,看樣子也沒打算要回答他的明知故問。 哎,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該說你些什么好。 秦國昌頓了頓,猶豫片刻后緩聲勸道:言之啊,別怪老師我多嘴,小展他已經不在了,你也該慢慢學會照顧自己才對。 林言之臉色瞬間冷了下來,淺灰色的瞳孔收縮了一瞬,聲音又低又沉,他在還是不在,不由你們說了算。 他抬眸看向屏幕對面的老人,老師,既然不想讓我怪你多嘴,那就不要多嘴。 秦國昌嘆了口氣,終究是不敢再勸下去。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請假的事兒我知道了,你先把傷口包好吧。 林言之低下頭繼續擺弄起水瓶,饒有興致地看著被離心力帶著轉圈的水波從大到小,從有到無。 不會。 不會包扎你還拆得那么起勁?! 能讓一向笑容可掬的秦國昌秦老院長屢屢失態的人,這世間屈指可數,好巧不巧林言之正是其中之一。 這通視頻電話打了二十來分鐘,大半時間都拿來聽秦國昌半真半假地訴苦,林言為數不多的耐心也所剩無幾。 項目截止目前的實驗資料找人給我送過來,這幾日我先在家辦公。 那也行,你這幾天就先把材料摸透。 秦國昌面上一喜,還要再說兩句好好養傷、注意休息之類的客氣話,視頻那邊已經暗了下去。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小林啊,進來一下。 院長,您叫我。 秦國昌正要吩咐林秘書把早就整理好的資料拿去送給林言之,話到嘴邊又改了口。 你去叫秦梧研究員過來一趟。 好的,院長。 ***** 叮咚、叮咚、叮咚 言之哥是不是出去了? 秦梧正想著,門突然開了。 林言之看了眼大包小包的小助理并未驚訝,轉身走回了沙發上窩著。 他既沒有開口讓秦梧離開,也沒有絲毫要表示歡迎的意思。 不過在秦梧看來,門沒甩在自己臉上,這已經是他今日心情尚可的證明。 林言之手肘撐在沙發上,歪著腦袋側身縮進了靠墊堆成的小山里,修長的雙腿蜷縮著塞進沙發,半闔著眼打量著進進出出的秦梧。 那模樣特別像是只被從睡夢中吵醒的大貓,正甩著尾巴百無聊賴地盯著獵物,仿佛在思考一會兒該從哪兒下嘴。 不過若是心理醫生陸青在這兒,只怕會嗤笑一聲:這哪里是只懶洋洋的大貓,分明是條盤踞在藤蔓間、豎瞳冰冷、伸縮著蛇信的巨蟒,正在等待時機將恭候已久的獵物吞咽入腹。 秦梧呼哧呼哧地把一箱又一箱的資料搬進屋內,難得一次的體力勞動讓他臉頰燒得通紅。 即便如此,他也不忘找準時機偷偷看向林言之。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工作場合以外的地方見到他。 關好門后,秦梧手里提著個精致的禮品袋,走上前紅著臉同林言之問道:林院士,資料給您放在玄關里了。您看可以嗎? 袋子里是什么。 林言之睜開眼抬眸看向秦梧,尚未聚焦的瞳孔里透出些懶懶的倦意。 正好趕上飯點,我就想著順道給您帶點兒飯菜過來。 你精心設計好的正好,確實很好。 林言之翻了個身把頭埋進了靠枕里。寬松的上衣隨著他的動作被掀起大半,露出一截線條好看的腰身。 客廳里頓時安靜了下來,只能隱約聽到秦梧若有若無的喘息聲,他手里還高舉著袋子,一時也忘記放下。 會做海鮮粥嗎? 悶悶的聲音從沙發里傳了出來。 秦梧愣了一下,明知他背對著自己看不見,還是趕忙連連點頭。 會,會做。 見他吭吭哧哧答完后就站在原地沒了動靜,林言之轉過頭有些不耐道:你還在等什么? ???您要吃我做的? 驚喜來得猝不及防,秦梧原本算是聰明的腦袋此時也成了一坨漿糊。 平日里別說吃他親手做的東西了,但凡是經他人之手碰過的,趕上林言之心情不佳的時候都會覺得厭惡。 秦梧眼中的林言之,就像一位蠻不講理的霸主,領地意識強且不說,還特愛把地盤圈得大大的,足夠廣的空間里只允許他和展鋒兩人進進出出。 所以倒不是秦梧沉不住氣,而是確實有些恍然如夢的受寵若驚。 嗯,胃痛,做一碗給我。 啊,好!我、我這就去做。 他話語間偶然流露出的一絲脆弱讓秦梧慌了神。他一邊趕忙應下,一邊手忙腳亂地進到廚房里倒騰起來,眼神時不時飄向躺在沙發上假寐的男人。 房門緊閉的側臥里,一道黑影透過門縫,死死盯住了那道在廚房里忙碌著的身影。 摳在墻上仿若五指的觸手越發用力,直到聽到墻皮因不堪折磨發出吱啦聲,黑影才后知后覺地松開手。 【林言之,是我的】 【是我的】 【我的!】 ***** 半小時后,秦梧端著粥輕手輕腳地走到沙發旁。 林言之背對著他似乎已經睡熟。 言之哥那個,林院士? 言之哥的稱呼剛喊出聲,秦梧趕忙改口補救。見林言之沒有反應后,他悄悄松了口氣。 林言之緩緩睜開眼,眼神清明,不像是睡著了的樣子。他保持著先前的姿勢沒有動彈,直到秦梧又叫了幾聲后才轉過身。 林院士,那個,粥好了。 嗯。 不大的一碗粥里,目測配料至少占去一半,顏色鮮艷的蝦仁和白嫩的魚rou滿到冒出了頭,足以見煮粥人的心思。 林言之接過粥碗,右手上密密麻麻的傷口被色白如紙的皮膚襯得格外顯眼。 您受傷了?! 林言之抬眸看了眼身前面露急色的小助理,你爺爺沒告訴你? 爺爺他只是說您請病假了。 呵。 林言之輕聲笑道:都想著登堂入室了,準備得還這么不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