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飛升 第221節
“你到底圖什么?”孟爭先問。 宋潛機不要財寶、不要權勢,他看不透。 “什么圖什么?”宋潛機反問。 “為什么這樣對我?” 血光硝煙被拋在身后,海面重回平靜。 一輪滿月浮出層云,照亮宋潛機沾了血點的側臉。 孟爭先看見他無奈嘆氣: “我也不想。我本來只想種種地,養養花,過閑散好日子。誰讓你叫我師兄,我只能多看護你幾分?!?/br> 孟爭先在這一刻覺得極度荒唐。 宋潛機是真的喝醉了。 “師兄?看護……我?”孟爭先喃喃,“我堂堂邪道之主,當世第一大魔頭,竟然有天被一個醉鬼保護?!?/br> 他自嘲輕笑:“哈,原來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愿意舍命保護我?!?/br> 月影圓滿,似碩大銀盤。 彩云游移,海風拂面。 孟爭先緩緩開口:“我在月圓設宴,每年都有無數刺客來殺我。因為這一夜我受功法反噬,經脈骨骼無一不痛,如千刀刮骨,萬蟻噬心。大家都知道機不可失,想要我的命,就要抓住機會?!?/br> “月有陰晴圓缺,八月十五到九月初一,恰是我每年最弱之時。你就這樣把我帶走,出了這片西海,全天下都是想殺我的人,你不過一介散修,能怎么辦……” 宋潛機聽完想了想,只說:“那我們就不能兵分兩路了,還是得一起走?!?/br> 孟爭先目光沉沉:“你要保護我,不怕萬人唾罵,斥你與魔頭為伍?!” 宋潛機搖頭:“不怕?!?/br> “你不怕追兵重重,再不能回頭?” “不怕?!?/br> “你不怕萬劫不復,死無葬身之地?” “不怕?!?/br> 孟爭先笑起來,雖銀發三千,笑容卻有幾分少年天真之色: “那便一起走吧??次覀兡茏叩侥睦??!?/br> 他想看看,宋潛機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只愿這人酒醒之后,不要后悔。 “好?!彼螡摍C醉眼朦朧,“回千渠?!?/br> …… “尊上讓我們假裝追殺他?怎會如此?” 一場大戰后,昔日輝煌仙島,只剩斷壁殘垣。 四人聚在地下密室,細看邪佛秘令。 “怎么辦?”金桃問。 金律道:“還能怎么辦,就照尊上的意思辦?!?/br> 金釵打了個寒顫:“尊上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那宋潛機怎會……” 金刀喝道:“尊上若知道了,你我如何有命在?!” 第176章 空山新雨 三天三夜逃亡, 孟爭先算是見識了宋潛機的真本事。 他不出力不干活,全憑宋潛機帶他一次次突破圍堵攔截,甩開追兵, 東躲西藏。 無數次生死之間, 他以為宋潛機要放棄他了, 可那人依舊擋在他身前,拼盡全力揮劍。 宋潛機在樹下調息打坐,抱著劍守夜,而孟爭先坐在樹上,靠著粗糙樹干, 第一次真正睡著。 后半夜山里下起冷雨, 宋潛機把人叫醒,尋了一間獵戶廢棄的草屋。 “你為什么不運起護體靈氣御寒,卻像凡人一樣躲雨?”孟爭先不解。 “野外逃命,靈氣恢復速度慢,符箓丹藥有限,能省則省?!?/br> 宋潛機沒有用符箓點火,從儲物袋摸出火折子。 “呵,這也算修士過的日子?”邪道之主目露嫌棄。 “自從將你推落斷山崖,這些年我過的就是這種日子?!彼螡摍C無所謂道。 孟爭先無言。 雨夜草廬,一燈如豆。 兩人生火燒水, 并坐窗前聽雨。 秋山重重, 秋雨瀟瀟。 孟爭先從繁花似錦的金宮跳出來, 整日奔波趕路, 暫時忘了修真界的恩恩怨怨, 是是非非。 從何處來?從金宮來。 到何處去?到千渠去。 他們飛過西海, 渡過荒原, 翻山越嶺,只知道要往千渠去。 仿佛千渠不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死地,而是一個永遠到不了的夢境。 “下雨的時候,我在千渠會干什么?”孟爭先問。 “還能干什么,跟小紀他們打水仗唄?!彼螡摍C正在鋪草席,聞言想了想,“雨天谷倉種子容易受潮,你還會幫忙烘干?!?/br> “不可能?!泵蠣幭葥u頭。 但不知道為什么,他竟隱隱不愿對方醒酒。 在宋潛機醉夢里的那個世界,沒有邪佛孟爭先,只有千渠孟河澤。 他呼朋引伴,打獵郊游,行俠仗義,好不快活。 小弟子愛戴他,當地百姓尊敬他,而他雙親俱在,父親喜歡在街口下棋,晴天去千渠河釣魚,母親愛逛千渠坊,會給他裁衣服。 真是一場夢啊。 宋潛機:“我沒記錯,你還會在雨中練劍,觀雨勢磨練劍意……” 他聲音漸漸低下去,仍強撐精神在草廬內布置警戒陣法。 孟爭先嗤笑一聲,轉了轉手腕上佛珠:“我修歡喜禪,從不練劍?!?/br> 他忽然出手,打向宋潛機后背,貼了一張符箓。 宋潛機這幾日與他同行,對他自無防備,登時昏睡過去。 孟爭先將人扶上草席,喂了一顆靈丹:“睡吧?!?/br> 又取出一顆驅寒取暖的火云珠,塞進宋潛機掌心。 等一切安置妥當,他走到屋檐下,獨對一簾潺潺秋雨。 他靜靜聽了片刻雨聲,待屋內人已睡熟,開口道:“出來?!?/br> 方才空無一人的暗夜雨幕,忽然閃出十余道人影,跪地抱拳:“尊上!” 孟爭先皺眉:“小聲些?!?/br> 來人打了個寒顫,更加小心翼翼: “金宮重建章程,請尊上過目?!?/br> “西海諸事,請尊上定奪?!?/br> 玉簡遞到孟爭先手里,他站在檐下批示吩咐幾句,末了又叫住眾人: “慢著,去給本座找些東西過來?!?/br> …… 宋潛機睡醒時,雨已經停了。清透的陽光穿過密林,照進舊窗框,光斑細細灑了他一身。 屋外鳥群啼鳴,聲音輕快。 桌上多了一碗面,正冒著白色熱霧。 “醒了,起來吃面?!泵蠣幭茸谧肋?,背對著他,低聲道: “我小時候貪玩好動,總跟街坊小孩打架,如果打贏了,我爹就要揍我一頓,罵我不該惹是生非。要是打輸了,我娘就煮一碗面給我,她說肚子吃飽,身上就不疼了?!?/br> 宋潛機揉揉眼,緩緩起身,發現自己蓋著一張柔軟的雪白絨毯,衣服也換成嶄新的高階法袍,一時不知身在何處:“真不疼了。奇怪?!?/br> 他靈氣充沛,舊傷痊愈,通體舒爽。 孟爭先還在自言自語,而且聲音更低: “我墜崖大難不死,也不想再回華微宗。我想回家,可是天南洲距離天西洲太遠,還隔著汪洋大海。世道險惡,我修為又弱,等我回到家,已是兩年后?!?/br> “我到家那天,正是八月十五,團圓之夜,我看見全家人就死在我面前。我記得夜空是紅色的,還有橘色的火焰、鮮紅的血水、紫紅的月亮……” “一個和尚救了我,問我想不想報仇。你也知道,報仇這種事,必須趁早,不然等你的仇人都被別人殺了,你還是個低階小修士。正道功法進步太慢,我也沒處學,就跟那和尚學了一門邪功。邪道功法好啊,十步殺一人,正適合我。三年后我就殺了那群邪修,替我全家報了仇?!?/br> “凡事都有代價,我練得功法越強,每年月圓反噬就越嚴重,近幾年,念經已壓不住我的殺性。我如果停下不練,我的仇敵會來殺我,我如果繼續練,早晚會喪失理智,變成一個怪物?!?/br> “邪道之主,我當得有些厭了。宋潛機,你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宋潛機披衣下床,坐在孟爭先對面:“小孟,你又在念經嗎?你剛喊了我名字?” 邪佛雖是假和尚,卻每夜掐佛珠、坐禪念經。 孟爭先轉過身,望向窗外:“我跟一個醉鬼能說什么。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