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飛升 第193節
三教九流,黑白兩道,魚龍混雜。 洞內孔道如絲,縱橫交錯,最寬處可納百余人聚集,最窄處僅能容一人躬身通過。 四面八方只有一種顏色,看久了不免煩躁。 洞外上百只千年精魅徘徊不去,虎視眈眈,洞里一群人族修士負傷累累,互相提防,勾心斗角。 有人認為不宜向冰洞深處探路:“里面一定有更厲害的東西,它們才不敢進來?!?/br> 有人想進去碰碰運氣:“進退不得,難道困在這里等死?” “等青崖的子夜文殊養好傷,殺出一條路,自然會帶我們脫困。咱們跟緊青崖的隊?!?/br> “可那宋潛機必不愿意帶上我們。半路拿我們當誘餌拋出去喂精魅怎么辦。先除掉宋潛機?” “不行!精魅每夜進攻一次,還得靠他和子夜文殊守夜!” “他和子夜文殊也是半路相逢,不是一條心,不如先想辦法逼他出去,引開精魅?!?/br> 宋潛機在那段時間遇到各種試探和利誘。 他煩不勝煩,打坐時將劍立在身邊,無論誰近身,都要被他劍氣所傷。自此名聲更差。 而子夜文殊像尊雕像,背著洞里所有人的期望,每夜沉默地守衛在洞口。 不知這一世情況如何。宋潛機問身前帶路的書生:“青崖的道友,現在洞里有多少人?” 他語氣客氣,領頭的修士略一思索:“各派不在一處,不時互通消息,加起來約莫一百四十人?!?/br> 宋潛機心道好家伙,比前世還多四十。 …… 領頭的修士停在最靠近洞口的一處岔道,對洞內行禮道: “院監師兄,此人在洞里突然出現,說要見你,還說是你……”朋友兩個字他實在說不出口,改口道,“認識的人……” “就送到這里吧,我自己進去就好!”話未說完,宋潛機信步入內。 “等等!”眾人伸手攔他,但他身形太快,像一道影子。 “知道了?!倍蠢镯懫鹱右刮氖獾穆曇?。 入口狹窄,宋潛機轉過兩個彎,眼前霍然開闊。 這方天然冰室約莫十丈長寬,沒有冰瀑冰掛,四壁光滑。 子夜文殊黑衣黑發,坐在冰面上打坐,眉梢、睫毛覆著一層薄雪冰屑,像漆黑的石像被凍在冰雪中。 他嘴唇發烏,左肩傷口泛著青紫色,傷口流出的濁血有種焦糊味。 宋潛機一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冷笑:“又把自己搞成這樣。行啊,兩輩子不忘初心是吧?!?/br> 子夜文殊抬眼,目光冰冷,伸手握住雪刃刀。 宋潛機心里默念“我不是來吵架的,這輩子不吵架,吵架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你中了火蟾的炎毒,你帶的解毒丹沒用。萬物天生地養,一物降一物。秘境里特有的毒物,要用秘境里的東西解。洞xue深處長著冰葉草,正可解此毒?!?/br> 子夜文殊問:“你是誰?” 他握著刀,不讓對方再靠近。 顯而易見,他說的話,子夜文殊一個字也不信。 眼下這種情況,確實很難糊弄過去。 宋潛機嘆了口氣,在洞口貼上一張屏蔽符,隔絕洞外神識窺探。 他取下手環:“是我?!?/br> 宋潯身形抽高,五官、氣息、修為一齊變化,最終顯出宋潛機本來面目。 子夜文殊眉梢微微一動,有些驚訝,卻依然不為所動:“自證?!?/br> 宋潛機明白對方的意思:這只能證明他原來的臉是假的,不能證明他就是宋潛機。 宋潛機摸出一只小匣:“書圣的匣內畫春山,如假包換,你過來看看?!?/br> 子夜文殊不接。 宋潛機心想他一定在防備匣內是暗器:“上次華微宗乾坤殿,我吃醉了,找你借過玉鳳簫,說以后有空教你,你記得吧?” “知者甚多,不足為信?!弊右刮氖獾?。 “半年前我讓人送去青崖的土特產,都是千渠培育出的新品種,有種竹筍又脆又嫩,你給我寫回信,說腌過之后更好吃?!?/br> 子夜文殊沉默著,似在考慮這件事有沒有其他人知道。 宋潛機轉身就走:“你不信我就算了。我現在走出去大喊,青崖院監除了寫日子,還會在信紙背面畫兩個小人打架。等我離開血河谷,我要讓全千渠,不,全修真界都知道這件事!” 子夜文殊:“……夠了!”他頓了頓,緊繃的氣息松弛許多:“那是刀譜招式拆解?!?/br> 不是“小人打架”。 除了千渠王宋潛機,還有誰這般無賴。 “你信了就好。我來這里,要殺一個人,他就藏在這附近。我動手的時候,你帶人躲遠點,行嗎?”宋潛機問。 按子夜文殊的性格,與別人一同落入困境,因為自身最強,便認為有責任保護其他人不受傷害。 如果他什么都不說,動手時對方一定會阻攔他。那樣他們必有一戰。 他若告訴子夜文殊,對方少言寡語,不愛多事,絕不會向別人泄露他身份。 子夜文殊垂眸盯著他紅腫的手臂:“你遇到何事?” “說來話長,算了?!彼螡摍C搖頭,“我先去給你找解藥?!?/br> 第150章 拋田離鄉 “傷愈再去?!弊右刮氖庹f。 宋潛機揮了揮手臂, 示意不礙事:“皮rou傷?!?/br> 他方才觸碰不盡火,不死泉鬧脾氣,現在磨磨蹭蹭不肯給他治。 留點傷痕, 好讓不死泉看了消氣。 有生就有死。有活萬物的水,就有焚天地的火。 這邊他才入火海, 又出冰窟。那邊衛真鈺年紀閱歷、修為本事尚不如前世, 就提前得到不盡火, 想來還有苦頭要受。 子夜文殊不再多勸, 只拋出一物:“帶上?!?/br> 漆黑的雪刃刀飛過半空, 帶著凜凜寒意落在宋潛機懷中。 宋潛機稍驚, 拋起掂了掂, 挺沉。 想來對方看他沒有佩法器, 又有傷在身,形容狼狽,以為他情況不妙,擔心他打不過冰葉草的伴生妖獸, 便借刀給他防身。 宋潛機本想說不用, 殺雞焉用牛刀,轉念想起洞內錯綜復雜的派系,子夜文殊的處境, 笑道:“本命刀輕易就借,好話卻不肯說一句。你不想說點什么謝謝我?” 子夜文殊吐出兩個字:“多謝?!?/br> 宋潛機:“……不客氣?!?/br> 子夜文殊目送宋潛機走出冰室,閉目打坐,眉心微蹙。 其實這人開口說第一句話,他便覺得熟悉。 宋潛機一直言行無狀。 寫信抱怨食鐵獸毀壞菜地、撞翻花架、壓斷樹枝, 說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養這兩個活祖宗。 寄來新筍, 又附信說你能吃到,真是三生三世修不來的福氣。 如今宋潛機隱藏身份來到秘境,見面第一句嘲笑他兩輩子不忘初心,說“又把自己搞成這樣”。 就好像對方親眼見過他受傷,他們從前認識一般。 當年在華微宗后山,宋潛機也是這樣找他搭話。 子夜文殊活過的歲月里,只有宋潛機會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做極度莫名其妙的事。 修真界的禮法、規矩他根本看不見或者不在乎。 他不需要奮力“跳出”某條框架,因為他本就在天地間跳來跳去。 這三年修真界風云變幻,大門派世家受到前所未有的沖擊。 青崖是書院,讀書的地方遠離戰亂,不會像衛王和趙家一樣為了爭奪地盤生死斗法。 但修真界新思潮頻起,思辯會各種辯題吵得沸反盈天,書院便是思潮風暴核心,一處不見刀劍的戰場。 子夜文殊有時覺得自己與世界隔著一層琉璃罩,外面每天都在為他不理解的事情斗爭。 院長知道他與宋潛機通信后,暗示他問問宋潛機以后有什么想法,是否要與華微宗正式宣戰,爭奪天西洲,是否有意與書院結盟。 子夜文殊從來不問。 宋潛機能有什么想法? 修真界每個人都知道世道亂了,只有被人說早晚要稱王的宋潛機,還在千渠的田地里耕耘,每封信認真地寫花草開落、種子挑選、農具改良、食鐵獸飼養心得。 子夜文殊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早。 宋潛機拋田離鄉,扔下農具拿起法器,潛入秘境殺人。 以后的千渠,還會種新竹嗎? …… 方才帶路的修士們守在原地張望,見宋潛機毫發無損地出來、竟還帶著雪刃刀,很是驚訝。 “你還真是子夜院監的——”領頭書生看看刀,又看看人,勉強吐出那兩個字,“朋友?” 宋潛機向前走:“老朋友?!?/br> 眾人追在后面,又驚又喜。驚的是子夜文殊竟然真有朋友,喜的是這人既然是子夜文殊的朋友,應當有幾分真本事,能助他們擺脫困境。 “人不可貌相啊,方才有眼不識畫春山,多有得罪,道友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