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飛升 第39節
豐紫衣睜眼,驚覺自己毫發無損,怔怔地摸了摸臉。 那人已經退開。 若說他們有什么接觸,只是衣袖拂過她面頰,留下淡淡紫藤花香。 “這是何品種,如何栽種,生機這么旺,開得這么好?” 宋潛機指間多了一支瓊玉花,借著滿桌寶物異彩,細細打量。 只見花朵潔白剔透,片片如雪,分明不是靈植,卻有一種靈性,看得他忍不住稱奇。 眾人回神,立刻一擁而上,將豐紫衣團團圍在中央。 他們驚魂未定,耳畔嗡嗡作響,聽不清那人說什么,只見他拈花微笑。 豐紫衣面上淚痕未干,劇烈喘息,雙頰酡紅,不知是羞怒還是憤恨。 她身份尊貴,不如陳紅燭兇名在外,是因為家人和門派替她遮掩的好。 陳紅燭一獨來獨往,而她隨從如云,稍不順心就要責罵打罰。 身邊師兄弟也不敢多碰她一根指頭,今日卻被一個年紀輕輕的外門弟子摘去鬢邊鮮花。 “你放肆!”豐紫衣喝道。 “先前說好了,我就要這個?!彼螡摍C笑了笑。 一陣嘩然。 這人瘋了? 世上真有人放著滿堂寶物不要,只為摘一朵花? 陳紅燭對宋潛機道:“答應你了,自然就是你的?!?/br> 她怕豐紫衣怒極傷人,故意贊道,“豐仙子乃嵐山郡豐家嫡子小姐,大衍宗大長老之女,母親更是仙音門堂堂護法。這般人物一諾千金,絕不是出爾反爾之輩。你們倆,拿上花快走吧?!?/br> “你等等?!必S紫衣喊了一聲,卻再說不出話。 *** 瑤光湖如琉璃鏡嵌入群山中,暮色四合時,湖面金光燦燦,更顯得四周群山暗淡。 湖東半山腰,卻有一方涼亭內點了燈火。 亭內石桌上,放著近百種顏料盒,色彩繽紛。筆架掛有粗細大小、毛料不同的二十余種畫筆。 有人揮毫作畫。趙濟恒站著,那人坐著。 作畫的人雙十年紀,穿一身柔軟白錦袍,雪白無瑕。 他沒有束發,烏發披散在白衣上,好像濃墨揮灑滿背。 平時趙濟恒再氣焰跋扈,見了此人也規規矩矩喊一聲“堂哥”。 隨登聞雅會臨近,趙家許多同族后輩住進華微宗。趙濟恒過得好不熱鬧,山下勾欄都去得少了。 趙濟恒遙望山下湖畔,隱約見一群人同樣拿著筆,凌空畫符寫字,好像還在互相贊美夸獎。 不忿道:“霂堂哥若出手,一定將他們都壓下去?!?/br> 畫畫的青年道:“我已經出手了?!?/br> “可是,您分明在畫人啊?!壁w濟恒納悶,“您快把水榭里所有女修都畫完了!她們長得是好看,平時畫畫無妨??蓵ヱR上來了,要緊關頭……” 哪有這閑工夫?他話沒說完,他不敢對趙霂不敬。 但對方最近幾日苦練畫人像,一張符也沒寫過,實在很奇怪。 “那些人為何畫符?”趙霂問。 “當然是為了在書圣面前露臉,留下好印象。我們待試期間有何作為,書圣一定能知曉?!?/br> “不錯。從我們踏入華微宗,考試就已經開始了?!壁w霂換了一支細筆,“你覺得書圣想收什么樣的徒弟?” 趙濟恒不假思索:“讀書知禮,善書畫,擅長符箓,像他一樣?!?/br> 趙霂搖頭:“等我畫完再同你說?!?/br> 一個守禮儒生,敏而好學,讀書破萬卷;寫得一手好字,筆落驚風雨;說話嚴謹,張口閉口都是先賢往圣的大道理。 有很多世家子弟,一旦展露符道天賦,家族就按這些要求從小培養他們,盼望得書圣青眼,搏一個好機緣。 趙濟恒沒耐性,等著百爪撓心。 他不再關注湖畔動靜,只盯著趙霂的畫,不時幫忙拿筆拿顏料。 對方每畫完一幅,他就用靈氣催干墨痕,小心翼翼卷好。 趙霂心中瞧不起趙濟恒,本來懶得解釋,但見對方態度殷勤,手腳勤快,又想閑著也是閑著,與他說說又何妨: “那些人來到華微宗后,每天當眾寫字畫符、吟誦詩書,拼命顯擺學識和筆力,但書圣何等人物?他老人家見過多少這種人了?他若想收這樣的徒弟,早就收滿十大車,能從華微宗一路排到大陸盡頭擎天樹下……咱們想出頭,就要跟別人不一樣?!?/br> “堂哥說得對?!壁w濟恒一喜,更好奇道:“但怎么個不一樣法兒?” 趙霂悠然道:“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是書圣。他也曾是意氣風發的天才,不是埋首故紙堆的書蠹。師父收徒,是想看到年輕時的自己?!?/br> 趙濟恒怔了怔:“可誰又知道書圣年輕時候如何?” 說到此處,趙霂不由得意:“這就要看誰本事更大,誰的消息更靈通!書圣年輕時行走四大洲,人送綽號‘多情子’。因為他在花船上題過兩句詩,‘曾因醉酒鞭名馬,怕因多情負美人’。你不知道吧?” 趙濟恒一驚,搖頭如撥浪鼓。 “他最先出名的,不是山水圖,是美人圖。憑這手絕技,無論多暴戾驕橫的女子,見他也變得溫柔小意,百煉鋼化繞指柔,你也不知道吧?” 趙濟恒腦袋快搖斷了。 這類野史,就算是真的,書院為了書圣為人師表的威名,也不敢宣揚,反倒要遮掩。 “堂哥厲害!”他此時再看對方披頭散發,趿拉著鞋,不覺得是故作懶散,不修邊幅,反而看出幾分風流名士的不羈氣質。 “我畫的好嗎?”趙霂問。 趙濟恒這次拼命點頭:“惟妙惟肖,美不勝收!您的畫工本就厲害,這幾日又苦練人像……” “行了,將這些畫收起來?!壁w霂笑起來,收筆時尤為滿意,“最后點睛,神來之筆?!?/br> 畫上紫衣美人明眸一點微光,嬌美異常。 他擱筆起身,趙濟恒急忙上前,用靈氣催干紙面顏料,又為他揉手腕:“堂哥辛苦?!?/br> 趙霂看了眼昏暗山色,笑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美人圖贈予美人,我們該上場了?!?/br> 兩人下山,穿過湖畔千重垂柳。 不知為何,湖畔眾人都看著水榭方向。 天色已暗,唯有水榭燈火通明。荷香浮動的晚風中,如一顆明珠靜立,光輝奪目。 趙霂施施然走進,趙濟恒跟在他身后,呆呆地抱緊滿懷畫軸。 趙霂挺胸踱步,自覺風流倜儻,手中折扇轉了轉,“嘩啦”一聲展開,笑道: “諸位仙子,叨擾了?!?/br> 沒有回應。 豐紫衣魂不守舍,望著一個方向。 陳紅燭面色擔憂,也望著那個方向。 水榭里寂靜無聲,竟無一人回頭看他。 人們都看著另一個人。 盡管那人已經轉身,準備走了。 趙濟恒認出那背影,驚呼:“你怎么在這兒!宋潛機!” 這名字一出口,眾人俱是怔然。 原來他就是宋潛機? 第29章 世道瘋了 登聞雅會, 登高山而聞名于天下。四大洲三十六郡、海外諸島,年輕一輩的參會修士,誰不為揚名而來。 然而大會還未正式開始, 有一個人還未登高奪魁, 便已經足夠有名。 他沒有權勢財富,卻有數千弟子忠心耿耿。 他親眼見過妙煙, 卻對傾國美色不屑一顧。 他不動一件兵刃, 卻使青崖六賢倉惶敗走。 今夜瑤光湖,他孤身闖重圍, 不要滿堂寶, 只摘鬢邊花。 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眾人心中滋味莫名, 緊盯著宋潛機, 好似要將他里外剖開, 看個分明。 有人既羨慕華微宗有這樣的天才, 關鍵時刻能為門派爭面子;又慶幸自己門派沒有這樣的麻煩,攪得外門不得安寧。 有人想到宋潛機還未拜師, 據說與華微宗執事堂有些舊怨,登聞雅會上自然可以改投別派, 便想替宗門招攬人才。放在外門雖是麻煩, 但這種人才就該直接招進內門,招作親傳。 親傳弟子思維方式與外門弟子迥然不同, 他們平日占盡宗門的好處,宗門越壯大, 他們能得到的修煉資源才越多, 因而事事替宗門著想。 至于那些與青崖六賢沾親帶故的世家修士, 被宋潛機剛才展露的身法、氣度震懾, 一時都歇了找麻煩的心。 想那六人不過蒙祖宗蔭庇,實則草包,與他們既不是直系親緣、也沒有過命交情,犯不著為那六人出頭碰硬茬,不如此時默不作聲,假作不知。 陳紅燭沒有這么多想法,只覺趙家兩人來的極不巧。 今日一波三折,到底還是華微宗贏了,不墮東道主威名,眼看就能順利收場,偏在此刻,宋潛機被人叫破身份。 她想到這里,不由狠狠瞪了一眼趙濟恒。 宋潛機聽見趙濟恒聲音,回身笑了笑:“好巧?!?/br> 他院里那張躺椅是趙濟恒送的,配有軟墊,擺在花架下,靠上去如陷云中,很是舒服。 他想到躺椅,便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