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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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上課時間,袁茶被他爸拎著書包送出門。袁高鵬輕手輕腳進門關門,轉身時看了看沙發上的袁木,定了一會兒,猶豫著說:你......你也準備一下回學校吧,別遲到了。 袁木埋著頭全神貫注弄自己的手指。 袁高鵬嘆了一口氣,然后去看方瓊的情況。 房子靜默很久,袁高鵬掩門走來客廳。他思來想去,認為應該解釋。袁高鵬坐在袁木旁邊,隔得遠,空出兩個人的位置,說:你mama肚子里的那個,是我們共同商量決定了不要的。你和小茶都這么大了,我們的經濟負擔...... 為什么不帶她去醫院? 袁高鵬說:在家吃藥,也是我和你mama商量...... 去醫院做流產的錢沒有嗎?袁木尋常和他聊天的語氣。 袁高鵬一時半刻找不到話接。 買避孕套的錢有沒有?袁木說,會用嗎。不會的話我教你。 袁木。方瓊叫他的名字,從狹小的門縫里飄出來。 袁木看向那道門,打不開時拼了命想進,打開了卻又少了迫切,不是非進不可了。 他甩了甩手,走過去,立在門邊。 方瓊身上的被子一層又一層,嘴唇蒼白,十分憔悴,頭發凌亂地散在枕頭上,被汗浸過的幾縷沾來臉上,遮了一半五官。 別這樣說話,去上你的學。方瓊說。 袁木沒動。他從來沒想過把mama比喻成花,但怎么腦海里的形容詞是枯萎。 一直想問的問出口:媽,你現在還痛不痛?痛的話,我們去醫院。 想伸手幫mama撥開眼邊的發絲,但最終沒有。 路燈的光分不來樓道,裘榆拿鑰匙在門上劃半天沒找到鎖眼,準備爬到四樓拉燈照亮,許益清從里面給他打開了。 在發生這事之前,裘榆從來想不到許益清還會抽煙。他一邊解鞋帶,一邊再觀察鎖眼的高度,說:少抽點吧,對你眼睛那塊兒的愈合不好。 許益清指間的煙摁在隨時抬著的一次性水杯里,她說:嗯,我知道。你最近別學太晚,早點睡。 裘榆:裘禧呢? 現在該睡著了。 裘榆把鑰匙丟鞋柜上,有意無意地:既然門換了,就別把新鎖的鑰匙給他了。 許益清轉頭看他,指了指鼻子,問:消毒之后才貼的嗎? 沒。 她攏了攏睡衣,起身拿酒精棉簽,招呼裘榆:來擦一擦。 近了,她身上的煙草味更熏人。裘榆看著許益清眼周的皺紋,平淡地提議:和他離婚吧。 許益清偏頭去拿新的創可貼,裘榆把包里的遞上去:用這個。 有什么不一樣?許益清奇道。 這個舒服點。裘榆說。 鼻梁上時不時傳來由按壓引起的酸痛感,裘榆分神想,袁木居然比mama還溫柔。 好了。許益清收拾垃圾,去睡吧。還是說要先吃點東西? 裘榆撓了撓眉毛,碰到疤時住手:你別想著為了維持這個家表面的和諧忍他,該離就離。我和裘禧巴不得。 不要想不該你想的事。不吃東西是吧?那就去睡覺。要看會兒書也行,去自己房間安靜一點。 為什么不該我想。他再踏進這個家一步,我和他任有一個要住醫院。 他進醫院你進牢? 隨便。 許益清又點一根煙:你是他生的,以后不要說這種話,也不要做那種事。再來一次,你讓那天那么些鄰居咋個看你? 我是你生的。裘榆默了幾秒又說,隨他們,我不在乎。 你看,太幼稚了。很多事情你都不懂,腦殼太簡單了。 事情本來就這么簡單。是你們想得太復雜了。裘榆問,你是不是確定不離了? 我為什么要離?許益清質問他,你說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了,出軌了,證據呢?有沒得? 錄像在手機里,手機在書包里,至此裘榆卻不忍拿出來。他看著許益清,想說什么,半天哽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反正我親眼看到了。他說。 許益清:那你就把它忘記。 裘榆領略到一種殘酷,分不清是許益清對他,還是裘盛世對許益清。巨大且無名的悲哀和荒唐感令他失語,然后在對峙中敗退。 強勢幾句過后,許益清也頹軟,說: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把心放到高考上,好好學習,到時候天大地大,你不用再忍他,他也煩不到你。 不是我。裘榆被她的論調激起情緒,離婚是你和他離,是你要遠離他,你總想我總想我,關我什么事!是你不要忍他!你叫我忘記,你那眼睛,我這脖子,裘禧挨的那一腳,這些總忘不掉吧? 裘榆,離婚不是我和他離,不是我和他兩個人的事,是我的家庭和他的家庭,甚至你的家庭,禧妹的家庭......你以為容易,離了以后你和禧妹從此就是沒有爸爸mama的人了你曉不曉得! 許益清走到他面前,紅著眼睛:你叫mama離婚,離了然后喃?然后怎么辦? 然后找一個真正對你好的。裘榆順著說出所想。 你以為......許益清笑,笑完他,笑自己,你以為好找?你出去看,你爸爸算好的了,還知道留著點錢養這個家。費心費力找,再找來另一個裘盛世,甚至不如裘盛世。 這個世上真心沒幾顆,你媽我也沒那么好運氣遇到。 許益清揮了揮煙霧,去陽臺散味了。 袁木雙臂搭在窗沿,埋頭借月光觀察自己中指上的破口,不見血絲。白日里總吮,傷口干干凈凈,隱約泛白了。 剜下rou都死死閉著的門,被袁茶幾句話輕易敲開了。袁木歷來擅長放過自己,一件事發生便發生,能躲過便躲,躲不過便承受,他從不試圖死究原因,也不執著追求結果。所以袁木很長時間沒被什么事糾纏過了,他由衷希望這是最后一件。 把煙灰彈在窗框外的水泥墻面,思及這處偶爾也會有人路過,袁木又用手指細細抹凈。 對面三樓陽臺在此時晃出一個人影,按響打火機,冥冥夜色里又多一個紅色火點。 裘榆一到陽臺就看見窗邊的袁木了。 下午時候,臨上課的幾分鐘,裘榆提前為袁木接了熱水放他桌上,想著喝可以,捂手也合適。等他很久,第三節 課下才出現。問他怎么了,他只搖頭。裘榆知道有事,問不出也不著急,他肯待他身邊就壞不到哪兒去。 兩個人都沒想過會在凌晨三四點相遇,在意外中兩個人默契地只是站著,沉默,趁暗體會當夜彼此存在的意義。 裘榆彈了彈煙灰,先動了。他朝袁木晃一晃手里的煙,高舉起來,背對他在空中劃字,點點火光連成亮紅色的線。 袁木一眼看出,裘榆在夜幕上寫了個英文單詞 hi. 袁木捻熄煙頭,拿起桌上的手電,朝裘榆閃三下,也開始自顧自亂劃。 他不求裘榆認得出。 G......N。 袁木寫完后把手電轉向,光柱直指裘榆的胸膛。裘榆的煙早燃盡了,他按了按打火機,也三下。袁木撐著下巴看他一會兒,揮了揮臂,讓他回房睡覺。 袁木看裘榆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便開始數他回房的步數。樓下有流浪狗打群架,嚎得凄慘。腳邊書包傳來一陣震動,袁木心有所感,蹲身掏出正亮屏提示一條新信息的手機。 「你也晚安?!?/br> 當夜的不安寧,由微弱的火與光消釋掉了一些。 第37章 茸茸 天剛亮灰光,好似制冷一夜的冰柜緩緩掀蓋兒,人裹被子里也能感覺到涼颼颼的氣四處游躥。起床之后裘榆穿件單衣站在衣柜邊,一面刷牙一面審視眼前一排衣服。手指往幾件夾克和羽絨服之間徘徊幾趟,最后還是挑出角落那件毛茸茸的立領外套。 不知道用的什么絨,摸起來柔軟暖和,是去年春節時裘榆的姨媽精挑細選送來的款式。也是因為柔軟暖和,所以看起來很顯女氣,他便掛去橫桿整年沒碰過。 今天第一次換上,裘榆在鏡前別扭好一會兒,盯得自己習慣了,覺得勉強能看了,才出衛生間。抓上鑰匙準備出門,換鞋前又去裘禧的房間把人叫醒,她應聲掙扎,團著被子坐起身在床上迷瞪。 好冷啊為什么冬天要上學想當青蛙。蛇也行。 裘榆往外走,沒搭理她。 裘禧眼睛半睜,一直瞧著裘榆的身影,接著說:哥,你這新衣服還挺好看,上面的毛毛看著好舒服。 裘榆靠著鞋柜蹬腳穿鞋,低頭回道:廢話好多,注意時間別遲到了青蛙精。 說完,嘭一下關門走了。 他按慣例把車推到對面的樓道口,然后坐車上默默地等。今天等很久,親眼見這冰柜的蓋兒由半閉到全揭開,天空白個徹底,風更狠厲,卻遲遲看不到袁木現身。 支地上的腿被凍得既僵又麻,裘榆打量了一下斜前方避風的棚子,但考慮到袁木下樓后有可能找不著自己,于是只放下踏板車的腳撐,換了個姿勢繼續抱臂仰脖望那扇窗。 風往臉上刮刀子,耳邊嗡嗡響,導致腦子想不了多余的事,只知道辨別路過的人里有袁木無袁木。 裘禧后面有鬼追她似的沖下樓,差點撞上人,在裘榆跟前急剎車,驚訝道:哥你怎么還在這兒? 裘榆沒反應,垂眼看手機,手指仍停留在編輯短信的界面。他直接摁鍵返回首頁,時鐘占滿半個屏幕,上頭顯示早自習已經開始十來分鐘。 裘禧繞車轉一圈,打主意:哥你等人是不是?介不介意多帶一個我,我不占地方。 介意。 裘禧熟練地接受被拒絕的事實,二話沒說邁腿朝公交站疾跑。 「你今天不來上課了嗎。老李來教室了?!?/br> 裘榆點開袁木這條新信息,同時看到剛才被自己擱置的短信框,文本后的光標依然在不緊不慢地閃。也是等待的姿態。 裘榆把字挨個刪除。 之前想打電話,太唐突。想發短信,不好措辭。他們從沒約定過每天早上必須在樓下見面,所以每次同行都像順便,像湊巧。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要等人,一通電話或短信發過去,倒像催促,像要將責任推給袁木一起承擔。 手機放去包里,不知不覺向虛空哈了口白氣,戴好頭盔,扣緊手套,把腳撐踢上去,目視前方啟動車。 按慣例,其實按的是他一個人的慣例。等待嘛,就是這樣,有時候等得到,有時候不會。 裘禧在公交站牌下搓手跺腳,裘榆的車停她面前。 咦,你被人放鴿子了?裘禧歪頭問。 裘榆木著臉轟了一下油門。 裘禧趕緊解下后座的頭盔,爬上去戴好。 裘榆問:坐好了? 頭盔有點大,裘禧還在調節暗扣,說:你要接的人是不是袁木哥?我聞到小茶的味道了,她家的洗發水就這個味兒。 狗鼻子。 騎行過程中裘榆的寬肩為裘禧擋去大半風,她縮頭縮腦半抱著她哥的腰,夸他的衣服好暖和。裘榆在等紅燈時把她的手扒拉下去,期間閑著無事用掌心在自己腹前捋兩下,絨絨的手感確實不錯。 可是有什么用呢。反正白穿了。 他們到校門口時高三的早自習剛結束,裘禧跳車往教室狂奔。裘榆停完車,從車棚出來,看見袁木捧個保溫杯站在二樓走廊上,遠遠的,視線正對他。裘榆移開目光,有意放慢腳步。 他背個書包還在cao場悠哉游哉像散步,高三年級的主任站辦公室門口吐茶葉,一抬頭逮住人,叉腰大喊:哪個班的?曠了早自習還給我大搖大擺,第一節 課馬上敲鈴了,趕緊跑起來! 裘榆盯著主任的方向,走得更慢了。 巴不得上課鈴快點敲,還沒想好要以什么情緒和袁木面對面打招呼。在樓道里把鞋帶解了再系,又磨蹭五分鐘。 走廊空空蕩蕩,進教室時裘榆自覺在門口停住,李學道問他:早自習怎么沒來? 起晚了。他說。 念你是第一次。李學道嚇他,下回我要給家長打電話的。 謝謝老師。 坐吧。 上課懶懶地杵臉支下巴,下課就趴桌,整個上午裘榆沒和任何人講過半句話??赡苁撬苌須鈮旱偷妹黠@,幾次課間黃晨遇和王成星也破天荒沒鬧騰,放學了離開座位都踮腳貼邊兒走的。 裘榆原本不困,只是沒勁。不過一旦閉了眼,思緒便是一團漿糊,初初是耳聰目不明,前座的動靜仔仔細細聽了個全,那人擰幾回杯子喝幾口水都能數得一清二楚。后來腦?;煦?,斷斷續續竟睡著幾覺。 迷糊轉醒,發現教室沒剩幾個人了。一動,又發現身上蓋了一件校服。接著抬頭,肘邊有飯盒,飯盒旁的水杯滿了三分之二,透明的杯壁爬滿氤氳的水汽。 見前邊是空的,裘榆懵了幾秒。 袁木不在,但絕對是他。 裘榆重新趴下去,把背上的校服慢慢拽來懷里,彎著脖子埋頭深深嗅了幾口,口鼻胸肺全是袁木的味道。 吃飽喝足扮起望夫石,一直到上課前幾分鐘才盼到袁木急急忙忙來了。那人進門第一眼投向他,裘榆反而立馬塌下眼皮正經寫題。 等于繡溪讓座,說了聲謝謝,然后一眼看見自己的校服團在自己凳子上,袁木的笑容僵了一下。頓了頓,扭頭去看裘榆,他精神比早上好,但目測這副沉默做試卷的樣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質好像沒消彌幾分。 袁木撿校服放回桌箱,拉鏈墜下去碰到裘榆的小腿。兩人都想借這一瞬說點什么,又莫名什么都沒說。 下午的袁木和上午的裘榆狀態顛倒。上課無精打采,下課倒頭昏睡。不過他是真困,最后一節課,歷史老師還總戴著小蜜蜂擴音器往第三組踱步,明里暗里提醒袁木別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