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與圣僧二三事 第81節
大周剛剛經歷過東夷一戰,在諸多外邦之中的威望如日中天,但是這些地方情況復雜,民族雜居,統治起來其實很麻煩。前魏末年群雄爭霸,中原王朝對于西域的控制就下去了,西域自個為了搶奪商道也明里暗里較勁,加上東胡插手,那邊的勢力就更加復雜。 自從李安然滅了東胡和西涼以后,這幫西域的小國就各種在商道上給大周動小動作——打,大jiejie是肯定想打的,至于什么時候打,用什么名目打,可能她還在等待時機。 只是…… 欒雀嚼著rou,有些擔憂地瞥了一眼扭頭看雪的李安然。 大jiejie這次受的傷,恐怕挺重的。 “欒雀?!毕袷亲⒁獾降艿茉谕得樽约?,李安然轉過頭來,用“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樣稀松平常的語氣道,“你想當太子嗎?” 欒雀嘴里正食不知味地嚼著rou,李安然的話一出口,他差點沒給自己嗆死,捂著胸口咳嗽了半天,才道:“這是阿耶事情,我不敢多想?!?/br> 卻見李安然眉眼彎彎,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是啊,這是阿耶的事情?!眳s也不止是李昌一個人的事情。 她見欒雀神色驚慌,像只小鵪鶉似的,便抬起手來摸了摸他的腦袋:“想想也不是錯,你說你不想當,我才覺得奇怪?!?/br> 欒雀吞咽了一口口水,手指收起揪緊了自己的袖子。 而后,李安然也不再提這些事,只是低下頭專注地吃起炙rou來。 待到酒足rou飽,李安然才道:“你還有很多東西要學,以后跟著舅舅,千萬要謹慎謙恭。畢竟,那是咱們的舅舅?!?/br> 欒雀道:“喏?!?/br> 送走了欒雀,李安然命下人撤去炭火爐,另外送上了一份甜湯時,客堂一側的屏風后的人才緩緩走了出來:“大殿下?” 榮枯今天來找李安然,其實為的還是出關往西域去的事情,他倒是也想偷跑,但是李安然說不讓他走,那必定是強硬至極得逮也要把他逮回來,所以他只能慢慢選擇和李安然好好說話,慢慢勸她理解自己的所想所行。 這一次,他并不想讓步。 只不過恰巧,李安然正在和欒雀一起吃炙rou,他身為出家人便躲到一邊茶室去了,直到欒雀走了,他才從屏風后面的小茶室里走出來,跪坐到李安然的對面。 “父皇后日接見丘檀使臣?!崩畎踩坏?,“我還是那句話,不到時候,我不讓法師走的?!?/br> 榮枯道:“那畢竟是小僧的母國?!?/br> 李安然放下手中的碗,啞然失笑:“法師是聰明人,一定要孤把話挑明么?” 榮枯閉上眼,眉頭輕蹙。 他這么做的時候真的是令人覺得賞心悅目,李安然卻只是繼續道:“你也不必全聽我的,大可以去,只是你若是死了,你那一圈所有的西域小國的王室都得給你陪葬。法師可想好了?” “可你若活著,這件事情就有轉圜的余地?!?/br> 榮枯:…… 他總覺得李安然話中有話,卻一時間不能摸透她到底想說什么,便只好直來直往地問:“殿下到底想說什么?” 李安然單手撐著臉,一張厚臉皮上難得顯出了一些難以啟齒的神色來。 “我啊……” “我最近突然想要個孩子了,卻不知道找誰當孩子的耶耶,正頭疼呢?!?/br> 榮枯:…… 打擾了,告辭,殿下您不用送了。 李安然看著近落荒而逃的榮枯,忍不住撫膝大笑,笑著笑著,神情卻又冷淡了下來。 拿下商道諸國,建立西域都護府的事情確實需要早些擺上日程了。 第100章 “若是赫也哲肯率眾歸附,獻土…… “欺人太甚!” 這天李安然入宮拜見皇帝時候, 正好遇到皇帝在發火。 她并沒著急掀開擋風雪用的簾子,推門走進去,而是站在門口屏息凝神聽了聽, 卻又聽到李昌正對著章松壽大罵象雄新王赫也哲癩蝦蟆想吃天鵝rou。 恰巧宮人送冬日例行的暖飲來,李安然便招了招手, 將人叫過來, 從她手上拿來了裝著暖飲的炭盒, 自己掀開簾子推門走進了皇帝的書房。 “好端端的,怎么舅舅又惹耶耶生氣了?”李安然滿臉含笑,將炭盒放在專門用來置放此物的架子上, 從里頭取出了兩碗杏仁暖酪,一碟小金蝶酥。 皇帝看到她來了,才收斂了怒氣,臉上露出笑容來:“不關你舅舅的事情,是這象雄新主?!?/br> 章松壽則叉手行禮:“臣見過大殿下?!?/br> 李安然伸手扶住了章松壽:“舅舅何必多禮?!毖粤T,便捧著暖酪走到皇帝邊上,“阿耶吃口甜酪消消氣?!?/br> 這杏仁酪是宮廷秘造,雪白酥甜,很對皇帝這愛吃甜的性子。 只是皇帝這會雖然面上不顯, 心里還是氣的,便接過暖酪放在一邊, 隨手將手上的象雄國書遞給了李安然:“你看看,這混不吝的東西, 收拾個象雄各部就以為自己多了不得, 一次求親不成,第二次來還敢指名道姓了?!?/br> 李安然接過婚書一看,差點沒笑出聲。 “我去和親?他瘋了吧?” 章松壽道:“象雄如今一統內部, 歷來沒有怎么和我大周交鋒過,狂妄自然難免,陛下可派出使臣,狠狠痛斥之,便可?!?/br> 李安然盯著國書垂眸,半晌才道:“耶耶想好怎么回復了?” 說什么“大周王室有女,二十余未下降,得薩滿占卜可聘求為妻”。 他這不是來找罵的么? 皇帝道:“回復什么回復,朕想把他們主使的腦袋給他砍下來,讓他們的副使提回去給那癩蝦蟆看看?!?/br> 李安然知道他說的是氣話,便笑道:“既然阿耶沒想好,可許兒臣越俎代庖?” 邊上的章松壽聞言震了一下,正想開口勸誡皇帝,卻沒想到皇帝直接大手一揮:“那也行,你來寫?!?/br> 李安然對著皇帝肅拜了一下,走到案后,提起筆在硯臺上沾了點墨。 皇帝的硯臺是上貢的暖玉硯,冬天磨墨不結冰,李安然用著極為順手,沒一會便將回復用的國書寫好,捧起硬宣吹了吹,雙手捧著遞給皇帝。 李昌接過,定睛一看,抬起手捋了一下胡須:“這句‘舉國臣服,獻土來降’倒是不錯?!?/br> 對方都蹬鼻子上臉了,作為上國,自然也不能一味軟言好語,若是說什么“大殿下乃是當今圣上最寵愛的女兒,不舍得把她嫁去象雄”之類的屁話,指不定對方還以為大周是服軟好欺負呢。 這種人,就該大嘴巴照著臉抽上去。 皇帝將李安然寫的回信放好,對著身邊伺候的呂公公道:“派人去鴻臚寺,請象雄使臣來,說朕即刻回復象雄王,讓他們趕緊來面圣?!弊屗麄冊倭粼谔炀┒嘁豢?,皇帝都覺得晦氣得慌。 李安然站在一邊,似乎并不打算走,皇帝也默許了她繼續留在這里。 既然皇帝默許,章相自然也不會在這方面去和皇帝唱反調,只是心里默默地又多了一分感嘆——皇帝這是鐵了心的,就是想要將儲君的位置交給李安然。 哪怕經歷過甘家反叛,兒子謀反,皇帝這心思也沒有絲毫動搖的模樣。 作為臣子,同樣也作為父親,章相自然是理解皇帝的。 欒雀雖然璞玉可琢,但是到底皇帝的年紀大了,李安然是他手邊現成最好的考慮對象——章松壽比誰都清楚,像李安然這種性格和能力的君主,確實可以將大周帶向另一個巔峰,可那僅僅是“大周”,而非盤踞在這篇土地上,已經存在了許久的“世家”。 她如果登上皇位,一定會繼續打壓世家豪紳,直到皇帝的諸多政策已經穩固到新皇無法再撼動的地步。 章松壽并不希望李安然成為大周這艘巨艦的掌舵人,但這不是以一個能臣的角度,而是以一個世家家主,一方豪紳的角度。 這樣想著,他看了一眼李然安,卻見她手上手上捧著甜酪走過來:“光顧著說話了,舅舅也喝一些墊墊肚子?” 這甜酪本就是皇帝為自己和章松壽準備的,李昌事先并不知道李安然會來此,也沒有讓御膳房多做準備,現在呂公公派外頭伺候著的小太監去傳旨,另外給李安然準備一份紅豆杏仁酪。 章相連忙伸手接過:“有勞大殿下了?!北绕鹗群贸蕴鸬睦罴腋概?,章松壽原本就不怎么對甜的東西感興趣,只是因為這是皇帝賜的,才愿意嘗上一嘗。 李安然順勢在下面做了,伸手拿了一塊金蝶酥一邊掰著一邊小口吃起來。 不多時,御膳房新做的暖酪便呈了上來,就在李安然捧著碗吃暖酪的時候,象雄的主使和副使也由近前伺候的人帶路來到了皇上的書房。 那使者一身番裝,一走上前便對著皇帝行禮,皇帝坐在上首,命令他們平身之后,那使臣便看到皇帝下首的座位上還坐著一個年輕女子——約莫二十七、八歲上下,面色白凈,姿容絕美,只是未上胭脂,臉上血色頗淺,正捏著金勺吃甜酪,見使臣進來了,眼睛也不抬,一派傲慢模樣。 只是那周身氣勢甚是逼人,看著也不像是尋常女子的模樣。 皇帝將回復的國書遞給身邊伺候的小太監,那小太監捧著國書上前,傳遞給在下面等候著的象雄使臣。 皇帝道:“爾等國主給朕的國書朕看過了,這便是朕的回信?!?/br> 那使臣將手放在胸前行禮,剛想說什么,卻被皇帝的呵斥聲嚇了一跳。 只聽皇帝疾言厲色道:“朕上一次駁回爾等求取公主的要求,便是因為朕不想將女兒嫁到象雄去,尋常人家尚且疼惜女兒,不愿將女兒遠嫁,更何況朕堂堂大周天子,富有四海,奈何你象雄王狂妄至極,一次求親不成,竟然還敢指名道姓,意圖求取朕的長女,該當何罪!” 使臣一句話沒說,被大周皇帝劈頭蓋臉一頓罵,他們原是彪悍的游牧民族,若是要比起脾氣暴躁,恐怕絲毫不輸,但是偏偏李昌當了多年皇帝,哪怕是現在老了,他的威嚴也絲毫不減當年,甚至于生氣的時候看上去更加令人畏懼了。 上一次象雄王前來求親沒成,那一批使臣除了番僧多吉之外,便悉數被象雄王責罰了一頓,這一次的使臣心中原本就害怕,加上大周皇帝惱怒,便立刻對著皇帝跪下道:“我主實在是欽慕大周,想要同大周一結姻好啊?!?/br> 李安然總算是吃完了一碗紅豆杏仁酪,拿起邊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要娶我,也可以啊?!?/br> 那使頗有些小聰明,聽到她這樣說,便立刻猜出了眼前女子的身份——這不就是那個被胡地諸多部族怕得叫奶奶的祁連弘忽么? 其實使臣早在來出使的時候,聽到他們的王上說要求娶祁連弘忽的時候,他也覺得他們英明神武的王上肯定是得了失心瘋,可這求娶祁連弘忽的主意,卻又是薩滿巫師占卜出來的,使臣什么也不好說,只好戰戰兢兢帶著國書往大周來了。 果不其然,挨了大周皇帝一頓罵。 卻見天公主賴洋洋的抬起頭來,一雙杏眼似笑非笑地盯著使臣——她當真是極美,就像是在象雄的高原上馳騁嚎叫的白狼一樣。 “若是赫也哲肯率眾歸附,獻土來降,孤倒是愿意成這門親?!?/br> 使臣連忙道:“此事、此事如何可行?!” 李安然的神情徒然一冷:“那還有什么好說的,帶上國書,回去告訴你的王,我大周不嫁女兒去你象雄。還不退下!” 兩個使臣捧了國書,連忙退了出去。 在門口卻面面相覷,滿臉苦笑。 這回去……非得挨鞭子不可啊。 前一隊使臣至少還帶回了大周皇帝賞賜的回禮,他們這就帶一封國書回去,還有一堆來自祁連弘忽的臭罵,這不得給吊著脖子掛起來? 兩人愁眉苦臉的回到鴻臚寺為他們準備的客房,兩個小聰明一合計,便想出了一個損招。 ——反正王也不知道,干脆把這個黑鍋推給那夾在大周和象雄之間的吐谷渾不就好了嗎? 這大周皇帝沒同意嫁女兒給王,那是因為吐谷渾使者從中作梗,在大周皇帝面前說象雄的壞話。 對,就這樣。 待到象雄使臣離開之后,章松壽連忙站起來:“臣還有別的要務要處理,如今也該回到官署之中了?!?/br> 皇帝擺擺手,沒有留他,章松壽便自己退下了。 李昌等他走遠了,才笑道:“狻猊兒,前來尋朕有什么事?朕晌午過后還要會見丘檀、高昌的使臣呢?!?/br>